《吾名愚者》猫翼子

9、少年扬手打了她一巴掌

　　在客厅里，便能听到从病房传来的声音。
　　这里并非Tarots组织落脚扎根的地方，事实上，这里是女祭司云汐的别墅。
　　第二层的客房临时腾出来供雪菲若养伤和歇脚，而J与之月，还有一名Tarots的医师目前也住在这里。
　　原本的客房，很安静。
　　只有那消瘦单薄的少女，已经终于不知该说些什么的J。
　　金发的男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也不愿动手的。

　　J说，你的亲人，现在已经忘了你。

　　你回不去了。
　　他说。

　　我回不去了。
　　……
　　于是，雪菲若这样重复给自己听。

　　那天，阳光很好。
　　可是，却穿不过那样丝缎般薄薄的窗帘，却带不来一点点的热度。
　　所以，那天，很冷。
　　即使，将自己裹在白得吓人的被子里，也很冷。
　　因为，很久很久，没有吃饭。
　　很饿。
　　却不想吃。
　　……
　　相死。
　　小维，再见。
　　妈，爸，再见。
　　……

　　那是血海，是苦路，是荆途，是漫无边际的长夜，是茫然无边的沙漠。
　　是搭乘后，能够一路抵达死亡终点站的列车。
　　是……她的未来。

　　那样的未来，她不要。

　　那天，阳光分明很好。
　　明净，透彻，清冽，拉开窗帘，便有种日光倾城的澎湃之感。
　　那天，景色分明很美。
　　树绿天蓝，草色滴翠，鸟儿梳理着柔软的羽毛，偷懒般飞累了于是停歇在颤抖的树枝上婉转歌唱，天籁似的歌声仿佛要响彻苍穹。
　　那一日，白云之下，万物静好。

　　她却安静地，想着早一点，抛开那一切，抽身离去。

　　早晨，云汐养的鸟儿开始鸣叫，那是种不知名的鸟，赤羽，金眸，歇在荆棘枝上。鸟儿伶俐的爪子避开荆棘的尖锐的刺，此刻那不知名的鸟正安闲自得地理毛歌唱。
　　日后有这样一日，雪菲若凑上来好奇地问，那是否就是传说中的荆棘鸟。
　　就是那传说中，生而无法歌唱，用一生的时间飞翔，寻找最长最尖锐的一根荆棘，将胸膛穿透荆棘，而后在血泊中完成一生绝唱的……那种凄美的生物。
　　云汐只回答说，那只鸟的名字，叫荆棘。
　　更多的，却不愿说。
　　……
　　那里面，是一定有故事的，只是，不曾为外人道矣。

　　雪菲若不知道荆棘鸟这种生物是否真实地存活于这个世界上。
　　她只知道枯叶蝶，那种一生平凡，枯叶般，称不上为蝶的虫。
　　一直她都以为自己甘愿当一只蝶，枯叶蝶。
　　一生一世平凡，也一生一世平安。
　　这样卑微而安静地过完一生，死后不会被谁记得，也不会让谁悲伤，静悄悄的，如同过往的风，不曾被任何人知晓，却是……曾经存在过。
　　……
　　却不知，命运的轨迹早已改变甚至扭曲。
　　或许她会像荆棘鸟那样……
　　鸟儿的胸前贯穿着荆棘。
　　……它却是放开歌喉泣血歌唱，那声音，是鸟儿最后的绝唱，是世界上，最动听、最动听的歌声。

　　已经过去两天。
　　自那一日J向雪菲若道明实情以来，已经过去了两天。
　　那整整两天，雪菲若不吃任何他拿进来的东西。

　　“害怕我在里面下毒么？”最初的时候，那阳光般耀眼的男子用带些歉意的笑容，如是劝慰着斜靠在病床上的苍白少女。
　　而那斜靠在病床上的少女，依旧用那样淡漠的黑眸子静静地注视着J，那双泼了墨般甚至不会反射一点光芒的瞳孔上映照出她身侧那高个子的帅气男人，爽朗的金发和漂亮的蓝眼睛，那太阳般耀眼的男人此刻面带关切地望着她，而那个女孩却在只是静静地坐在那，眼珠一转不转。
　　他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那样的眼神……宁静得可怕。
　　雪菲若静静地望了J很久。
　　……
　　这个高个子的帅气男人，在她心中依然留有很好的评价和地位。无论是从给予人温暖的眼眸或是温柔的性格和对待她的态度，这些都无法让人讨厌。
　　雪菲若并不讨厌J。
　　若是在另外一个情况下相识，若是由另一个人将Tarots的事情转述给她，若是……对她说那一句，你活着的意义就在于为了我们而死……若是换做另一个人说出这句话……或许雪菲若对J的看法会不再局限于简简单单的不讨厌，或许就是，喜欢了。
　　雪菲若并不讨厌J。
　　可是，也不喜欢。
　　……
　　至少，现在如此。

　　在这短暂的两天接触时间里，J也慢慢能摸索出这个女孩的性格。
　　非常执拗的性格，习惯了安静，习惯了孤独，会忽然就这样安静下来，沉默着很久很久不说一句话。
　　而且，仿佛总这样若有似无地拒人以千里之外。

　　如果她真的不愿意讲话的话……J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
　　而在J思索着自己是否要先行离去时，雪菲若微微扬起下巴，平静地与他四目对视。
　　……

　　“知道你不会下毒，所以才不吃。”

　　那一句话，说得他心里很难受。

　　对于雪菲若的事情，云汐并没有过多地去管。
　　作为Tarots合格的成员，持有塔罗之二位，女祭司之牌的云汐，生得一副极美的外表，加之对占卜的悟性极高，正称得上女祭司一牌。
　　或者说，也只有女祭司这张牌，能够配得上云汐。
　　其实雪菲若真正的恩人是云汐。
　　这个美丽的占卜师通过塔罗牌预知到阿修罗的行为，先后通知了之月和J，对雪菲若实施营救行动。

　　当之月少年继J之后进入雪菲若的病床，没好气地甩上门时，云汐正一脸平静地坐在她那张黑色皮质烫金沙发上，一边喝着研磨好的热咖啡，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里推销衣服的广告。
　　J承认，自己竟然会因为那样一个小女孩的一句话而无言。
　　……
　　J比雪菲若年长。
　　走过了那么多路也见过了那么多人，却没想到终有一日会被一个尚未不如世事的小女孩，说得哑口无言。
　　才十七岁。
　　十七岁的女高中生在J心中就是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冠上了“小女孩”这样的说法。
　　因为毕竟是尚未遭遇世俗染指的女孩子，心里依然会纯洁地相信童话般的爱情，王子般的男友，以及平和没有勾心斗角的社会，一个只要努力了付出了也能一个人光明正大地成功的世界。
　　……
　　以及，她们心里，她们的世界里，分明不会有“死亡”这样的字眼。
　　生离死别对她们而言是遥远的。
　　她们还不懂人生的悲欢离合、阴晴圆缺，不懂生命里总有些不可扭转的事实，必须要去背负，必须要去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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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那些事，那些无奈以及那些残忍……眼前这即将接任愚者之名的女孩子，却懂得。
　　实实在在地……懂得。

　　就好像她很早很早就明白，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地强迫自己相信这个世界的简单和美好……就像自己知道自己活在玻璃罩里活在象牙塔中，知道自己的世界是个永不可能存在的理想国，可是，却这样欺骗自己然后向往并相信着。
　　直至他们出现，打碎了玻璃罩将她拖出了象牙塔，她懂得有些事情永远只能存在于梦中，这点并不用他们来教。
　　雪菲若接受Tarots的事情，几乎只有几分钟的时间。
　　她就像是个消化极好的孩子。
　　几下吞掉了这个事实，嚼碎了咽进肚里，不带任何的质疑，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像是崩溃的反应。

　　只是，J却宁可她哭出来，像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那样，干脆地哭，干脆地闹，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如同失却灵魂的傀儡，静静地、淡淡地，如同旁观者那样，冷眼注视一切。

　　……
　　那句话，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知道你不会下毒，所以才不吃。
　　……
　　因为知道你不会下毒，所以，才不吃。
　　……
　　因为没有毒，所以，不想吃。
　　……
　　不想吃饭，想死掉。
　　可是，你却不动手，所以，就当饿死鬼好了。
　　……

　　女孩简单的一句话里，分明藏了不知多少锋芒。
　　J能细细地体会出来，甚至也能隐约感受到女孩说这话时，心里缓缓流血的疼。
　　……
　　雪菲若的话总像双刃剑，割伤别人的同时也不会放过自己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J无言地退出房间。
　　伴随着房门轻轻掩上的摩擦声，床上那眼神冷漠的女孩像是终于承受不住什么似的，本来挺得笔直的脊背弯下去好几分，然后，毫无预兆地，她将身子蜷起来，把脸埋进双膝间，整个人缩成一团小小的球。
　　……
　　不想哭。
　　不能哭。
　　总归要死。那就，死得漂亮些，高尚些。
　　别当着那些人的面，哭。

　　J端着托盘走下楼梯，托盘上盛着的食物是之前他送到雪菲若房间的，搭配营养的饭菜，一口未动，已经冷透了。
　　回旋设计的楼梯，镂空的扶手是一枝又一枝繁复精致的含苞待放的玫瑰。
　　云汐的别墅如同一座巨大的艺术品，而这个楼梯也算是小小的组成部分。
　　这种精巧的设计风格，只一眼，J便知道出于谁之手。不过，他现在无心关注这些。

　　他端着托盘刚走下楼梯，迎面遇上这栋别墅里的入住的另一位客人。
　　“要上去？”
　　J率先开口的同时，动作幅度极小地改变了站姿，便这样恰到好处地拦在之月少年的面前。

　　他想阻止他上楼。

　　“你以为我要对她动手么？”
　　戾气的少年扬眉，黑眸中已经隐约写上怒意，但是，听得出少年在有意识地克制自己容易被激怒的脾气。
　　J垂下眼，视线落在少年脸上时瞬间冷了几度。
　　答案，显然是“是”了。

　　“你以为我会做这种低俗的事么？”
　　少年的眸中依然写满了愤怒。
　　那些愤怒不止来源于J的误解，还有对雪菲若的失望、不满和……轻蔑，甚至嘲讽。

　　看一个人的眼睛，便能读出些什么。
　　眼睛无法撒谎，这点，是Tarots的成员身为人，同样也遵循着的道理。
　　从之月的眸中J能想象到之后要发生的事。

　　J的确犹豫了。
　　而后，他侧开身，让之月上楼。

　　之后，便是J走到云汐身侧也坐在沙发上，颇有些无奈地望了眼兴致勃勃盯着电视里衣服广告狂看的云汐。
　　……
　　塔罗之女祭司，云汐，爱好是……挑衣服显摆。
　　一头银白长发及腰的占卜师此刻慵懒地半躺在沙发上，做工精良的和服依旧整理地不带一丝皱痕，电视里的服装广告似乎放了已经有数十分钟，而电视前宛若从画卷中走来的美丽占卜师依旧没有换台的意思。

　　指派J去营救雪菲若，是云汐情急之中采取的办法。
　　然而，自J将雪菲若抱回，一直到两天后的现在，云汐都未对此事给予任何评价，她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时的，继续着研磨咖啡豆，占卜然后捧着咖啡挑衣服的清闲生活。
　　云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对于雪菲若的事情，她不愿多插手。
　　身为Tarots领导级别的任务，的确不便多参与这些事情。
　　何况现在他们的愚者，尚还毫无地位。

　　之后，身在一楼客厅的J和云汐，听到了来自二楼雪菲若病房的声响。
　　……
　　“咣当”一声。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
　　但是凭借着对那戾气少年的了解，两人都能猜出大概。
　　连这两天来一直关心着雪菲若的J，也没走上去看看情况。

　　……
　　窗帘被拉开，阳光照进来，皮肤上也感受到一点点暖和的温度。
　　之月发现自己很讨厌那样一张脸。
　　……
　　无论发生什么都这样淡漠冷静的一张脸，仿佛看淡眼前的一切，仿佛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与她毫无关系。
　　这样一种旁观者的眼神和表情，没由来地让他生气。
　　所以，才会有接下来发生的那一幕。

　　那一切发生地太突然。
　　雪菲若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额头已经磕在地板上，嘴角似乎蹭破了，随即就是脸颊上火辣辣的疼。
　　于是，就这样突兀地维持着双膝跪在地上，手掌撑着地板的丢人姿势。
　　阳光却从尚未拉紧的窗帘间溢出来，洒满她一身。
　　明明是这样难受的时刻，她的大脑会造反般忽然想，阳光真暖呢。
　　……
　　想想，自己真是疯了。
　　雪菲若的第一反应，是站起来。
　　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虽然，耳畔依旧回荡着少年动手时说的话。
　　……
　　四个字，像刀子，无比的锋利。

　　他说，你这懦夫。
　　然后，他打了她。
　　很疼很疼的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