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名愚者》猫翼子

16、在一起的时光

　　我们身为弱小的人类，终究还是……逃不过名为“时间”的这个劫。
　　多少年以后女孩站在街角和巷口，向着巷子里一排排参差不齐的铺子凝神滞留，心底里一声又一声呼唤着曾经熟悉顾念的名字。
　　……
　　呐，你好吗？
　　恩，我很好。

　　……
　　记忆倒流，时光凝固，天上人间地下的万物，永恒地缩小成一个黑而圆的斑点，融化在女孩逐渐升温变暖的瞳孔里。

　　“小若……？”身材修长面容俊朗的男人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略带迟疑地在女孩面前轻轻一晃。
　　迷茫的黑眼睛里渐渐聚集了焦点，女孩恍恍惚惚中茫然地回过神来，转而向身侧英俊的男人投去疑惑的一眼。

　　“在发呆？”……还是，在想心事？
　　后面半句没有问出口，女孩身侧有着暗金色短发和温柔蓝眸子的男人体贴地收回手，对女孩笑笑。
　　他身侧的女孩，一身简单而中性的衣服，消瘦的身材和细碎贴耳的短发，若不是瞧见她光洁平滑的脖颈，或许有很多人会误以为那是个清秀的少年。

　　“没什么……”女孩收回了尚还残存些留念的视线，眼睛淡淡漠漠地又望向了地面，轻声应了一句。

　　……
　　女孩在发着呆，想着只属于自己的心事。

　　她微微抬起头，眯起眼睛阻挡撩人刺眼的阳光。
　　直视着这种强度的光线，有时候，会有种产生幻觉般奇妙的感觉。
　　好像未来的某个时刻，似乎长高了变强了的她出现在现在的自己面前，带着清浅的笑容与自己对话。
　　……
　　你哭了么？
　　不，我没有。
　　……

　　为了过去以及即将逝去的现在而哭泣，是愚蠢的行为。

　　即使那时候，站在自己曾无数次经过走过看过的小巷门口，雪菲若感觉到一种难言的情感将她的胸腔堵得满满当当，灵魂深处的自己，大概渴望着哭泣吧。
　　这是记忆里永远无法抹去的一条巷子。
　　再熟悉不过，闭上双眼便能全部描摹的巷子，沉淀着她和故友的点滴回忆。
　　……
　　站在那条巷子的门口，雪菲若甚至能回忆起，曾经的自己，站在这里时繁复的心情，好像不因世事的、小时候的那个她，依旧在这个巷子里与朋友们拉着手有说有笑。
　　……
　　时间，将很多事情，冲刷地无从追溯。

　　她回不去的。
　　回不到曾经安详的年代，即使那时候寂静的日子里，更多的是乏味和无聊，甚至夹杂着烦闷和孤独，却远远好过现在夹缝中偷生的现状。

　　她已经选择成为Tarots组织的愚者，而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高三乖乖女。
　　……
　　因为回不去。
　　所以会悲伤。
　　但是。
　　也正是因为回不去。
　　……
　　她不会哭泣。

　　为了过去以及即将逝去的现在而哭泣，是愚蠢的行为。

　　……
　　J并没有询问雪菲若发呆和想心事的内容，自然，雪菲若也没有主动去倾诉些什么，比起将难以言表的感情诉诸出口，她宁可将这份心事严严实实地埋藏在心底，不吐露分毫。
　　……
　　只是，观察力敏锐的J早便注意到女孩望着老旧的巷子时那带着怀念和感伤的眼神，任何人在忆旧时都会怀念，都会踌躇，也都会感叹，无论多美好的时光，都挣扎不开名为时间的牢笼。
　　是的，任何人。
　　所以即使披着坚强外衣，看似柔弱实则坚韧的这个尚还年幼的愚者，看到自己与同伴最爱逛的那条巷子时，也难免地会觉得怀念与惆怅。

　　从初一开始吧，一直到高三。
　　六年。六年内的每一个假期，无论长短，她都会跟自小一起的玩伴来这条街。
　　……
　　无论多美好的时光，都终将会被时光吞没，尸骨无存。
　　但是，请不要为此哭泣。

　　因为对于雪菲若而言，哭泣没有任何用处。
　　毕竟，同伴什么的，早便忘了雪菲若这个存在。

　　……
　　像是嘲讽般，女孩嘴角忽然勾起嘲讽的笑容，本一直沉默甚至哀伤地盯着地面的女孩忽然抬起头，用无言的眸子仰望着蔚蓝的苍穹。

　　自己被遗忘了。
　　这一点对雪菲若而言，无论何时提起，都非常揪心。
　　……

　　先走出几步的金发男人见女孩没有跟上来，便驻足回首，目光疑惑地望向雪菲若，却看到女孩用那样怅然若失般恍惚的眼神望着天空。
　　便能猜想到，她定是想到了不开心的事。

　　J没有问什么，却是耐心地站稳身子，温柔地收回视线等待雪菲若回神，然而在他收回视线的那一刻，女孩忽然地垂下眼，声音很轻地问了一句。

　　乍听一下像是蠢话，但是，在那蠢话的背后实则藏匿着女孩犹犹豫豫，不愿说出口的心事。

　　“J，Tarots组织的人，也会像普通人那样变老么？”

　　被问及这问题的男人微微笑了，暗金色发丝下湛蓝的眸子却没有对女孩的嘲讽或是其他贬低的情感。

　　“当然会的。”温柔而耀眼的男人笑得很是温和，“所以，小若你就不用担心了。”

　　……？

　　“不用担心这世界上，没有人陪同你一起变老。”

　　——“唉？”
　　雪菲若惊异地仰起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她没想到自己心里感叹着的事竟然如此轻易地便被J猜中，一时间被点到心事的女孩只得口吃，惊讶地什么也说不出来。

　　J只是温和地笑，笑容如阳光般和煦。

　　“所以，即使曾经的同伴忘记了你……”

　　温柔的男人说着的这些话语如编织地细细密密的绸缎滑入女孩耳畔，几步间J已经走到雪菲若面前，将温暖的手心覆盖在女孩细碎的发丝上。

　　温暖得无以复加。

　　雪菲若觉得不可思议，J这样一个人，灿烂若阳光，温柔，和煦，带着说不出的浪漫和温暖，仿佛总能猜透人的心事，仿佛无论何时，都能将别人治愈地恰到好处。
　　真实，又不真实。

　　即使曾经的同伴忘记了你——

　　“这里，组织里也会有你忠实的朋友。会有，愿意与陪同你一直走到老的朋友。”

　　……
　　被按着脑袋的女孩垂下眼睛不说话，却是在沉默了几秒后，仰头露出一个毫不做作，却略显出生硬的笑容。
　　那笑容一直通向雪菲若的心灵深处。
　　毫无疑问。

　　……
　　“不进去逛逛么？”
　　女孩几步追上男人的背影站在他稍后半步的位置，见对方依旧不动，正好奇地想开口，反而倒是因对方率先丢给她的问题而微微一愣。
　　随着J的话语，雪菲若转开视线，将视线投向那条熟悉到仿佛万年不变的小巷。
　　……
　　这本来只是条不怎么出名的巷子，后来随着城市的发展这条巷子逐渐成为了市中心一块车水马龙的风水宝地，所以住在这的市民纷纷在巷子里搭起了铺子，久而久之这条巷子成了一条窄窄的街道，人们却因忆旧，始终将其称之为“巷子”。

　　这条巷子里有着十四五岁女孩子想要的一切。
　　那时候，对于雪菲若以及她的死党而言，这条街简直是胜似天堂的地方。

　　先是琳琅满目的文具，不仅样式很全而且价格比起学校门口又普通又贵的商品比起来，好了太多。
　　格式的水笔钢笔铅笔，以及大小不一、厚度不同的漂亮本子，可爱的小动物摸样的卷笔刀，做成汉堡包、薯条、可乐状的橡皮擦，印着清秀少女的小刀，好几种颜色配套的铅笔芯盒子，以及被这两个小女孩被视作友情证明的情侣笔。
　　当然还有对于笔芯收集控的雪菲若而言最有吸引力的多种彩绘笔芯。
　　还有小贴画，串珠，钥匙扣，纸做的风铃，贺卡，玻璃珠手链和项链，描画的素材本子，种种吸引人的物件数不胜数。
　　……

　　而现在，时过境迁。

　　巷子并没有变。
　　改变的是她们。

　　经历过生死离别绝望过迷茫的雪菲若，此时再一次来到这儿时的天堂时，感觉到的，并非昔日的那一份欣喜和激动。

　　心里不再被喜悦填充，却因无言的，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感，整颗心被掏空胸腔里窒息般空荡荡的。

　　……要……进去么？
　　雪菲若踟蹰了。

　　那条巷子记录了她太多太多的记忆，若是进去了，只怕是那些回忆，将如潮水般漫灌她全身，那样的彷徨感，她不愿再承受。
　　有些伤疤不愿揭开，毕竟与她分享着同一份回忆的人已经将她忘却，旧事重提，带给她的便只能是悲伤和痛苦。

　　“不，算了。”
　　女孩再向巷子投去一眼，收回视线时，那份怀念仿佛被拦腰斩断般，突兀地消失了。

　　忆旧是软弱的表现。
　　她不能软弱。
　　想要活下去。
　　她的世界没有给她软弱的机会。
　　因为她想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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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菲若没有告诉J自己买衣服的地方。
　　事实上，她自己其实并不清楚。

　　据J之前通过资料对雪菲若遭暗杀前的了解上看，作为一个花季年龄的女孩子，她在着装上的确太过不经心。
　　随意穿上的外衣外套，完全看不出女孩有丝毫搭配的意识，厚厚的毛衣显然是妈妈织的温暖牌，配上的外套总是颜色暗沉的素色调，裤子若不是运动裤便是黑布裤子，一陈不变。
　　……
　　而一路上通过沟通J才知道，原来衣服除了冬天的毛衣是妈妈手织外，其他衣服都是爸妈给她挑的，并未征求过她的意见。

　　不过显然，女孩并不喜欢父母给买的衣服。

　　但是，即使不喜欢，也并未表现得太明显，只是总因为被迫地接受父母一手安排的事物，女孩心情总是很沉闷，久而久之，心态上便阴郁了许多。

　　从对话中J能看出雪菲若是懂事的，显然她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价值观和审美观，却因为父母的一手包办，她无法依照自己的想法决定哪怕是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小事，在这样被囚禁的环境下生活，若不叛逆，便闷成了她现在这样有些郁郁寡欢的压抑性格。

　　所以，J听完雪菲若的话后直接将她带到了那种女孩活到十七岁只听过从未见过的奢华商城，一层层带着女孩看，一边带她转悠一边细致地观察女孩脸上的表情，判断她对衣服的好感程度。
　　……
　　雪菲若内里，小心翼翼懂事得令人心疼。
　　这一点，J早便发现了。

　　因为顾忌价格而克制自己的物欲，这种事，这孩子或许已经将其视为了一种理所当然。

　　而当悉心观察雪菲若的J注意到女孩脸上明显的表情变化，并将视线投向女孩看往的方向时，男人脸上本是温和的笑容有那么一点僵硬。

　　即使雪菲若会像帝兰那样喜欢加裙撑的lolita洋装，J都不会像此刻这样惊讶。
　　毕竟雪菲若也是女孩子的。
　　不是有句话这么说么，每个女孩心里都住着一个小公主。
　　……

　　现在J只觉得那句话，该被推翻了。
　　……
　　谁说每个女孩心里都住着一个小公主的……

　　雪菲若心里住着的，分明是个……是个，哥特式的暗骑士。

　　顺着女孩盯着的方向望去，J首先看到的是一家装潢格调偏黑暗奢华的店面，其次J便发现，里面卖的衣服，是那种朋克风很重的，红黑色系哥特装。再然后，认出那家店的店主时，J无声地叹口气，扶额。

　　燕尾，金属腰带，裤子的破口，骷髅，十字架……雪菲若进了那家店之后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虽然嘴上还是什么也不说，但是眼神早已出卖了她。
　　事实上，这个在陪同人看来更应该穿小制服裙的当事人，正两眼放光地盯着一件加了金属腰带，纽扣为骷髅脑袋的高领风衣。
　　……
　　J是从来没想过雪菲若会偏爱这样的衣服。
　　一般来说，像她这样性格偏乖戾的女孩子都不会喜欢这种风格的衣服吧……本来J还打算带女孩去看格子制服裙，结果半路上发现雪菲若用饿狼似的目光盯着那家店。
　　……

　　惊讶之后，男人只得无奈地笑。
　　“喜欢哪几件？”
　　听到J的问话后，雪菲若登时两眼放出更亮的光，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J。
　　要知道，这地方的店，衣服绝不便宜，不是他们这种中薪阶层能买得起的。
　　……
　　而刚刚J问了她，喜欢……哪几件……

　　像是看出了女孩的疑惑，这次给她解答的却是这家店的店主，店主是个非常有型的男人，年龄与J相仿，没有养刘海，而是将所有头发束到脑后中部的位置，形成一个短短的马尾，男人也穿着这种哥特式的衣服，显得非常帅气潇洒。
　　……
　　用雪菲若看到店主时心里冒出的想法来形容——帅到爆啊有木有……

　　好想穿这样的衣服……雪菲若忍不住两眼放光地盯，虽然嘴巴上忍住了不说话，但眼睛还是贪婪地盯着这些从来没想过自己能亲眼见到的衣服。

　　——“好久不见，J，话说……”这家店的店主似乎与J是老相熟，看到J进来之后立刻放下手里的书走了过来，亲切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顺带用胳膊肘捣了捣对方，“觉得你很少光顾本店的生意嘛……”

　　“呵呵……不过以后大概会经常光顾的。”J挺温和地笑了虽然笑得时候嘴角有那么点抽搐，但他依然保持着脸上挂着微笑，同时伸手把站在她身后的雪菲若揪过来按到哥特装店主面前，“这孩子很喜欢你们这的衣服呢。”

　　“哦？”听闻J的话，这家店的店主很是感兴趣地弯下腰脸对脸地瞅着雪菲若，“看着很清秀的面容啊，喜欢我家店的衣服，哈哈，随你挑，半价哦。”说着他便直起腰，笑呵呵地把女孩的头发揉乱。

　　……为什么都喜欢揉我脑袋……因为我矮么？

　　J还是按着雪菲若的肩膀，虽然注意到女孩始终瞅着那些男性化的衣服，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地用眼神向店主示意了一下。
　　帅气的男人很快会意，不觉笑起来。

　　“呐，小姑娘，要不要我帮你挑一件？”男人摸着下巴道，“毕竟我的眼神比较准的嘛……”

　　“唔……”雪菲若点点头，依旧念念不忘地盯着那件装饰着骷髅头的风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