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朱词》洛水巯夕

2、第 2 章

　　（二）
　　待林逸琛赶到之时，斗殴却已被平息。参与斗殴的士兵皆跪于在地上地上，现场只有林杜二人赶来的匆匆脚步声。
　　蔡寒肖已经早一步赶到，这斗殴便是因他而来而停止的。见林逸琛和杜君言赶到，蔡寒肖只好整以暇地望着，那目光分明是要看看林逸琛怎么做。
　　林逸琛当然明白蔡寒肖的意思。他冷了声调，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那亲兵回答，那厢羽林卫的人已经抢先开口，“将军！你可以要为我们做主啊！弟兄们都被打伤了！”
　　旁边站立着的羽林军士也纷纷附和。
　　“将军——将军！明明是羽林卫的人先行挑衅”，那边话音未落斗殴的己方士兵已经不满地喊出声，狠狠地扭头怒视羽林卫，“你们还有脸血口喷人——”
　　“住口！”林逸琛喝住自己的将士，抬眼望着蔡寒肖，“蔡将军，双方均有过错，你看如何处理是好？”
　　蔡寒肖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闲散模样，“这是在林将军的军营，林将军也是出了名的公正严明，相信林将军一定会给一个公正的处分，将士们你们说是不是？”他这一咋呼立刻引得羽林卫众人纷纷附和。
　　林逸琛和杜君言眼瞧着这番光景，心下了然，更是确定了是羽林卫寻衅挑事，自己的士兵也不是这么不懂事理的人，主动挑衅天子的亲兵，那不是找不自在吗？
　　只是也不知蔡寒肖这番做法是自己的意愿还是来自天子的授意。若是蔡寒肖自己寻衅也就罢了，若是……想到此处，杜君言不由得悄悄从身后握住林逸琛的手。不管如何，羽林卫毕竟是皇帝的亲兵，羽林大将军也远远高于南衙的诸卫将军，避让些总是好的。
　　“好！”只听着林逸琛朗声道，“承蒙蔡将军如此信任，那林某便处置了，军前斗殴乃是重罪，来人啊——，通通拖出去杖责五十军棍！”
　　闻声惊雷。连蔡寒肖都吃了一惊，他本以为林逸琛会迫于自己暗地施压而不得不做出妥协，却没想到是双方各打五十大板。而如今双方也是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任是谁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于理而言这样的处罚也是最为合适的，就算是那一方受了委屈，见了另一方也受了罚，心里便也好受了。更何况自己早已言明在先让林逸琛做主，此时若是说什么，反倒更是显得心虚。
　　这样想着他只能恨恨按耐住。
　　好你个林逸琛……咱们走着瞧。
　　蔡寒肖露出一个讪笑，挥挥手便走了。

　　等蔡寒肖和众羽林卫走远，杜君言辉退众人，一把扯住林逸琛，“你这是做什么？现在不是耍义气的时候！你——”
　　“君言，我不是逞一时之快，”他顿了顿，“不想让将士们寒心。”
　　两人一时无言。远处有残留的篝火跳耀，缕缕残烟随风袅袅而散。
　　静默了一阵，林逸琛开口，“走罢，明日要进京，早点休息吧。”

　　第二日卯时，响亮的军号便昭示了新一天的开始。待吃过早膳，也接近辰时了，于是便下令三军往京城开拔。
　　官道上马声哒哒，战马踏过时带起一阵阵尘土。清晨微湿的风扑面而来，带着些柔和的意味，这是与北地的风完全不同的味道。或许是昨晚那场军前斗殴的关系，无论是辽远军还是蔡寒肖带来的羽林亲军，都有些过于严肃和默然，虽说行军本就是严整肃然，但与前些天相比，将士们身上散发出来那种愉悦却是消弭无终了。御林禁军也一样，那种与生俱来的飞扬跋扈也收敛了不少。
　　这样的氛围不可不说不和谐，但总归让人添堵。

　　至正午时分，大军终于到了都城的外城的正门南华门。林逸琛等人赶忙下马，早有皇帝派来的官员等候在此。待交接仪式结束，林逸琛与陆松等几个副将和亲兵道了别，因皇帝并没有宣召入宫，便与杜君言先行回府。
　　他们婉言谢绝了官员准备的马车，跃马而去。两人一时无话，只是策马悠悠而行。方才进入的外城南墙正中为南华门，与里城正南门朱雀门，宫城正南门宣德门构成全城的中轴线，称御街。中心有朱漆杈子两行，杈子里有砖石甃砌御沟水两道，尽植莲荷，近岸桃李梨杏，可谓是“杂花相间，春夏之间，望之如绣”，荷香飘曳，叶茎摇枝，使人见之难忘。两旁商肆店铺林立，摊档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举目所见，皆是繁华。
　　不是有路上的行人观望这马上二人。林逸琛生得俊朗如画，眉目清亮，虽褪去了战甲却也是一身劲装，更显俊逸勃发，旁边杜君言一身绛红色官服，也同样是眉目清朗，气质出脱。

　　当朝右相林镇远家此刻也正在忙碌着。得知三公子即将归来，虽然林镇远并没有特别欣喜之处，但老管家陈伯却是忙让下人将公子住处收拾妥当。待吩咐好了诸项事务，陈伯便亲自将膳食送往林镇远的书房。
　　林镇远正在临帖一副字，虽说也是当年征伐疆场的武将，但卸甲之后倒是越来越有文人的气质，一幅字临摹得也颇能以假乱真。
　　陈伯将托盘置于另一张矮桌上，正要躬身关门离开，听得自家老爷道：“等逸琛回来后，让他过来书房一趟。”

　　陈伯约莫等了一刻钟，便听到大门口的叩门声。他忙带人迎了上去，拉开大门后便见着林逸琛一身劲装立在门处，枣红色的战马被拴在了门柱上。
　　“少爷，您可回来了！”
　　林逸琛对着陈伯微微笑起来。
　　被他这么一笑这个老管家倒有一个恍惚。眼前的三少爷并非林镇远的正室所出，打小也并没有得到林镇远的钟爱，也许是自然的怜悯也许是其他，自己对这个不受宠爱的三少爷反倒是有一种由衷的喜欢。
　　“父亲可是在书房？”林逸琛问道。
　　陈伯忙收敛了心神答，“是，少爷，老爷让您回来后去一趟书房。”

　　林逸琛转过两道回廊，来到一个较为僻静的小院子。这个院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安静隐蔽些，府上的一切跟他两年前离去时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旧的楼阁门缕装潢过，用朱红的漆刷得油亮油亮的。
　　他叹了口气。此刻他并不想去书房，并不想面对自己的父亲。进入京都一直有一种压抑像石头一样压在他心上，完全不似疆场上的平静。
　　有花香透过微风钻进了鼻子。林逸琛皱了皱眉，这花怎么浓得这般令人生厌。不远处是一片黄橙相交的花海。

　　林逸琛来到门前，扣起手敲了敲门，林镇远道了一句进来，他便推门而进，合上了门。光线亮了一亮，随着这一声扣合声又暗了下去。
　　“父亲。”他恭顺低头，喊了一句便不作声，等待父亲开口。
　　林镇远抬起头，林逸琛避开了他的目光，但仍然能感到那视线停留在他脸上，像要将他看个通透。
　　“逸琛，”林镇远开口道，“上月为父送的家信，你看了不曾？”
　　果然是是这件事，林逸琛心下一紧，心上的压抑感更重了，他不得不皱了皱眉头，“回父亲的话，看了。”
　　林镇远带着疑问的视线盯着他，那目光里的锐利意味让他不由得避开了头，显然林镇远在等他回答为什么。
　　林逸琛不得不答：“父亲，军官私交可是重罪，我并不认为——”，他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情，“况且，况且如今陛下可是——”
　　“好了，”这句话未说完便被林镇远打断，“为父这也是为了自保，皇帝迟早是要对我们下手的，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他哼了一声，“这就是帝王之道，何况为父还是反对派，这在先帝在世时就不是他这一派的，你是叛臣，你以为他能饶了我们？”
　　林逸琛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林镇远瞧见了他脸上神色，也就住了口不再说下去。这个儿子他打小就没有多钟爱，性子也是古板木讷，他有时甚至会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他林镇远的儿子，不然怎么没有他一点的刚果严酷。可说来也怪，这个儿子却是继承了他沙场的天赋，战场上的才华却是慢慢展现了出来。自古夺权固权以兵权为首，此刻自己年纪渐长难以出征，也得靠这个儿子建功立业来巩固自己的权势。
　　于是他换了一个话题，“逸琛，你今年也是二十有二了，也该娶亲了罢，可曾看上哪家的姑娘，依为父看，菜燕公家的小姐就不错，你觉得如何？”

　　待林逸琛走出书房后，夜幕已经将近来临了。远处夕阳的最后一点余辉还停在远处宫城的檐角上。他挥手打发走了送饭过来的下人，一股郁气在胸腔中翻腾滚动，让他实在是难以下咽。
　　他不知道刚刚是怎么推脱父亲指的他的这段婚事，恐怕也只能是拖一拖。方才林镇远的话是再清楚不过了，如今皇帝与父亲的争权已经不可避免，总有一天要分个高下，分个你死我活。这两人他都太明白，林镇远从来就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可那是他的父亲，生为人子你能怎么样？而朱承佑也一定要大权在握。那么自己呢，他要如何自处？
　　联姻透露出来的讯息让他的心窒了一窒。燕国公便是羽林将军蔡寒肖的父亲蔡炎，蔡炎在当年的朱承佑与鄂王的夺嫡大战中属于中立派，并未支持任何一方，后来朱承佑在皇后的兄长北朔将军的支持下胜出，是为太子。蔡炎便被任命为太子太傅，是以朱承佑登基后，便将他的爵位徙为燕国公，并让其子蔡寒肖作了禁军之一的羽林将军。
　　而今看来父亲是打算联合蔡炎了，那蔡炎呢？已经被说动了吗？还有蔡寒肖呢，统领三大禁军之一的蔡寒肖，也已经站在父亲这边了吗？
　　这一连串的疑问让他心惊肉跳。

作者有话说

　　发存稿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