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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三)
      林逸琛和衣躺下,盯着顶上的床帐,几乎是一夜无眠。第二天便要早朝,天还是一片灰黑他便早早起了床,发了一会呆才洗漱,而后匆匆往朝堂上赶。
      朝房中已有官员在此等候,见了林逸琛前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道贺恭维。京官大多都是极懂审时度势的,此番林逸琛两年镇守西北,几次打退北方虎视眈眈的蛮族,虽说没有开疆之功,但这守土之劳还是有目共睹的,何况如今林镇远是当朝左相,这林家父子更是炙手可热。
      有句话叫此时不做更待何时,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儿了,该出手时就出手。换成拍马溜须也一样,便是此时不拍更待何时。
      “恭喜林将军,将军镇边之功不逊于当年林相国啊——”
      “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刘大人你说是不是——”
      “想必陛下是要给将军加官进爵,摆酒时可别忘了张某啊——”
      这一连串如同蜜蜂嗡嗡叫般的声音让林逸琛觉得头痛无比。

      他抬起头看看,杜君言一身绛红色官袍立于人群之外,眼里全是戏谑调侃的意味,便使眼色让他过来帮帮忙,但却见他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叹气样子,不由又恼又好笑,心里暗骂这臭小子还有空调侃他。
      此时殿外午门楼上的钟鼓响了,四下里的嗡嗡喧闹声一下子消停了下来,众人皆各归其位,等候圣上的驾临。总算是清净了,林逸琛觉得那几下鼓声犹如救赎的天籁。
      很快皇帝驾临,众人齐身下跪,山呼万岁。
      朱承佑坐于御座上,冠上礼帽长长的玉旒挡住了一部分脸,他隔着打量着珠串朝堂下那跪着的黑压压的一群人,看见林逸琛恭敬地跪在武官那一列上。
      “平身,”他开口道,“今日早朝,只议两件事,一议辽远将军镇边之功,一议进奏院奏报江南道诸事,众卿都说说吧。”
      他这一开口众人都大吃一惊,刚才那股拍马溜须的劲头瞬间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皇帝要赏林逸琛是不难预见的,甚至是必然的,而谁也没想到这论功行赏竟要论到这早朝之上,要众臣当堂朝议。再说本朝的惯例都是交政事堂由众宰执及兵部诸员商议决定,再交由皇帝朱批。若是平常朝议也就罢了,但如今却是皇帝与林镇远的君权相权斗争正酣之时,况且议的恰恰是林镇远之子之功,皇帝此刻将这烫手的山芋抛了出来,分明就是在试探众人如何做了。
      这一下众人都觉得如坐针毡,纷纷汗如雨下。更有林党官员不安地瞟了林镇远一眼。
      林逸琛更是额间冷汗直冒,头放得更低,几乎将眼珠子看到地上去。朱承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冷冷一笑。
      站在文官首位的林镇远倒是镇静多了,“启禀万岁,臣等惶恐,请陛下定夺。”众人纷纷附和。
      听了这不出意外的话朱承佑心下得意之余不免又有些失落,暗道朕都出手了你倒还挺沉得住气,朕还期待你接招呢。片刻后他缓缓开口道:“既然林相国这么说,那便由朕来定夺吧”,说到此处他问道,“月初江仲谨因渎职被罢去右万骑将军一职后,你们可曾找到合适的人选?”
      下面马上有人答未曾确定。
      朱承佑道:“既然如此,加林逸琛为万骑将军,另赏绸缎千匹,至于辽远军的各位副将,你们将折子拟好再呈上来。”
      这样这件事就算这么定下来了。万骑将军一职于林逸琛两年前所任南衙禁军统领所比,还是有提升的,且不论官高半阶,历来北衙羽林高于南衙诸卫,也算是皇帝荣宠昭示了。众人都不由松了一口气。
      与众人暗自嗟叹如此甚好不一样,杜君言可没觉得这是什么好事。那晚林逸琛与蔡寒肖的过节仍历历在目,林逸琛这万骑将军日后坐的必不会舒服到哪里去。
      下朝后林逸琛等父亲和众位官员皆鱼贯而出后,他才与杜君言慢悠悠地退去。刚才朝堂上的一惊一乍让他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处于风头浪尖的滋味实在不好受,特别是来自高堂上朱承佑的俯视,更是让他不知所措。
      双脚还未踏出金銮殿的门槛,便听得身后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和“林将军请留步”的迭声叫唤,转身一看是皇帝身边的近身太监小张。
      小张边喘气边说:“将军,严总管让我来带个话,说是陛下宣将军觐见。”
      林逸琛身形一震,片刻后道:“君言你先行回去,张公公,麻烦带路了。”

      皇宫也和两年前一样,甚至和多年前一样,肃穆雄伟,宫墙高高耸立,殿宇一座接一座,望不到边。穿过熟悉的楼阁重宇,林逸琛和张公公停在上书房台阶前,等候召见。
      此刻朱承佑正好整以暇地靠在龙椅上,左手托着本书随意翻看着,另一只手则在案上微微扣着,从这一击一停的叩击声听来,皇帝心情似乎不错。
      不一会儿他听到门外宦官的通报声:“陛下,林将军到了。”
      “宣。”声音里仍是保持了之前那份慵懒。
      殿门很快打开又合上,隐约看见书案后皇帝的身影,林逸琛不敢抬头,进门便拜倒叩首。朱承佑挥退左右,房内只剩了他们两人,气氛一下子静谧得有些异样。
      也不知跪了多久,或者仅仅只是一会儿,林逸琛觉得这上书房里时间似乎失了常。他能感觉到来自御座上那人的视线停留于身上,一直没有离开,他更是心下慌乱,不敢乱动。目之所及左边是一座黄铜雕铸的高脚兽状圆形火盘,火盘里有燃尽的纸张的黑灰。
      大约是刚才小内侍告退时没有把殿门掩实,微风从门缝中挤了进来,火盘里的黑灰被吹起,往他面上拂来。鼻子里吸进了些灰,林逸琛感到喉头发痒,想咳又不敢,只得将头偏过一点稍微避开,一边把头颅压得更低,压抑住那顿呛咳。这一偏却看到一双绣着龙纹的靴子,那张牙舞爪的蛟龙闪着的金光刺得他心里一惊。他逸琛惊慌地抬起头来,便看到朱承佑近在咫尺的面孔。这一惊咽喉肺腑的气便有些不顺,终于忍不住咳了起来。
      朱承佑见状,不由自主探身下去,用手在那背上拍了拍。林逸琛正暗自懊恼,突然感到有一双手抚了过来,在他背上轻轻拍着。正在拍着的朱承佑感到那个身躯一颤,随后似乎想避开。他哼了一声。林逸琛本想侧身避开那只手,听得这一声冷哼,凭他多年对朱承佑的了解,便知道这是警告他别乱动。
      等到朱承佑把手拿开,林逸琛连忙低头叩首,“臣罪该万死,唐突了陛下。”对方不置可否,突然间下颚被抬起,皇帝将他的脸扳了起来,两人的视线相对,朱承佑又恢复了往常威严天子的摸样,眼角带着一股莫名的得意看着他。
      林逸琛不敢再看,他闭上了眼,心中一片苦涩,又要开始了吗?这两年来被自己刻意忘记的折辱又要重来了吗?
      朱承佑看了片刻,朝着对方的双唇吻了下去。对方的脸渐渐苍白起来,他突然觉得意兴索然,甩开手离去了。
      林逸琛吃惊地睁开眼,却发现朱承佑已然端坐在御座上,一双眼眸正在看着自己。
      “陛……陛下,臣——”他不敢多说。
      “朕听说林将军好生公正呢,将朕的羽林将士都打了五十军棍。”一会儿听得朱承佑淡淡开口,“林卿?”
      “陛下,”林逸琛自知不管是否蔡寒肖私下寻衅,朱承佑都会过问此事,早早也准备好了说辞,“臣惶恐,只是臣所做都是为陛下。”
      “哦?”天子的声音丝毫不掩饰质疑,“擅自处置天子的亲兵,这是怎么个为朕好?”
      林逸琛明知对方会如此,可听着这句话的口吻依然不免黯然,“回陛下,人心不可失,将士们皆知陛下英明神武,所以为陛下杀敌,臣自作主张,替陛下体恤将士辛劳。”说罢再一叩首。
      “说的真是好听,条条是理,”朱承佑冷笑道,“林卿为辽远大将军,听说深得军中上下的钦佩啊,怕是他们是看着朕的辽远将军效忠的吧?”
      这一番话泼下来林逸琛又是惊慌又是难受,只得频频叩首连称该死。
      皇帝看着他动作不语,片刻后道:“行了,给朕退下。”

      这边杜君言走到延兴门门口,准备出宫。
      这天当值的正是蔡寒肖麾下的左羽林卫,这几个持枪站立的士兵有几个杜君言也是认得的。正要掏腰牌出示,迎面掠过一阵疾风,差点把他撞倒。他抬头看,面前脚下生风步履匆匆的正是蔡寒肖。羽林将军的脸色不太好看,甚至还带着几分着急。
      蔡寒肖见了他,微微躬身做了个抱歉的姿势,也就不再搭理,又匆匆离开了。杜君言看着蔡寒肖离去的背影,奇道究竟什么事让这位一贯骄纵的羽林将军如此着急,甚至还在当值的时候擅自离岗,要知道皇帝治下严厉,再是宠臣都免不了一通训斥。想到此处又觉得自己多事,这个人与林逸琛是有间隙的,自己与林逸琛交好,还是能避就避。
      于是他交付腰牌给当值的士兵,很快就出了宫。走出宫门便看见自家的轿子停在走道拐角处,自己的贴身小厮在左右张望,见了他便急匆匆跑来,“哎哟,大人,可急死我了,我见别的大人们早就出来了,还以为——”杜君言摆了摆手道,“小曾啊,我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呢。”被唤作小曾的小侍有点不好意思地收了口。“小曾”,他道,“你帮我把这坠子送到杜相府上,交给管家陈伯。”

      这日天气晴朗,午膳后林逸琛在书房呆了一会,约莫着时间差不多,就出了门往东升坊的酒楼走去。这一日并没有朝会,也不是他当值,可以说是难得惬意的一天了。
      手里握着陈伯昨日转交给他的坠子,今日便来赴杜君言的约。自从今上登基后,这一直是两人的会面方式。谁让林逸琛是林镇远之子,这不尴不尬的关系让多数人对他敬而远之,幼年的玩伴朋友几乎都与他断了来往。唯有杜君言是个例外。说来杜君言一直是站在朱承佑这边的,对于他始终的支持,哪怕只是背地里偷偷给予的,林逸琛心下都很感激。偶然想起那日杜君言所说朱承佑知晓他们的关系,既然知道为什么从来不问,还是正好皇帝觉得这样可以监视他?他想不通,于是也就不再去想。
      等了一会却还不见杜君言的到来,林逸琛觉得有些无聊,小二要来上菜他也摇头示意不用,他想先下楼走走。到了楼梯口撞见了一个人,他连声道对不起,待看清了来人,不禁发愣。
      来人显然也没想到会遇见他,也是一阵呆住。
      很快那男子换上了冷笑,他慢慢道:“原来是……林大将军啊。”随用上了敬语,单丝毫不掩饰口气的讽刺。
      林逸琛心下郁闷,这几天是撞邪了不成,简直是躲什么来什么。正想着该说句什么还是离开,却听得身后想起了咚咚的脚步声和杜君言的疑问:“逸琛,你杵在这干什么?怎么不上去?”,到了他身边附耳低声解释道,“出门时韦尚书差人来说进贡礼单有些事宜要处理,过了一趟中书省。”待抬头看见对面男子,也不由一愣,“姜云?”
      酒楼熙熙攘攘,偶尔有上下楼梯的客人打量着顿在阶上的三人。
      姜云见了杜君言,面色缓了下来,“君言,我就不打扰你和林大将军了。”说罢转身上楼。

      剩下两人默默上楼,小二迎了上来,“两位公子有请,不过小店今日人比较多,雅座也被预订完毕了,”小二露出为难的神色,“两位公子要是不介意的话,便与那位公子搭个台吧。”
      林逸琛打量了四周,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小店已经坐满了。店小二所指的座位上,坐的正是姜云,他很懊恼当时为什么不好好坐着。
      姜云听到动静也朝着这边看了过来,林逸琛被那目光一激,便应承了:“也好,我们便搭这位公子的台吧。”
      酒菜上来,三人默默地吃着,一时间只听得到倒酒声和筷子翻动盘子的声音。与此形成对比的却是周围喧闹声一片,正中唱台上演着慷慨激昂的戏,大致是将军远战沙场保家卫国的故事,引得周围叫好声一片。
      此情此景更显得这桌气氛尴尬。
      幸而这情景并没有持续多久。酒过三巡后有邻座的汉子前来搭讪,“三位兄台,不介意小弟前来搭个台吧?”
      三人都道刚才气氛诡异,于是纷纷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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