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归》沉闇

45、药成碧海难奔

　　第四十五章药成碧海难奔
　　周家的老宅还是很多年以前的那种老院子，很大，不是北方的四合院，带着典型的南方民居特点，灰墙青瓦，周老爷子是军人出身，所以周家老宅无论什么地方，清淡之中总又带着几分大气峥嵘的征战杀伐。周家院子里到处绿意笼罩，一片翠微，看得人心中顿时一片清凉。周老太太带着徐暮凝坐到一旁走廊旁边的小亭子里，里面是一张小小的石桌，上面是一片翠浓的绿色藤蔓，绿意遮盖之下，是一片清凉。徐暮凝跟着周老太太一起到了院子中央，在那个石桌旁边坐下，周老太太环视了四周一圈儿，含笑道，“我们家里，别的不说，就是这环境，倒是很多宅子比不上的。”她说得没错，眼下C市寸土寸金，周家老宅虽然不在经济最繁华的地段，但是知道老宅所在的地方的人都明白这里住的人都是十分有来历的，若不是曾经显赫如今又并未衰退，是根本不可能在这里常住的。况且，周家老宅占地极广，直接将当年周家祖宅的样子复制了过来，其中亭台轩榭，于C市典型民居当中又带着几分宋朝时候的清雅和军人家庭的峥嵘。周家老宅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了，虽然看上去有些旧，也并不显得豪华，但是，真正的贵族门庭，它的尊贵并不是体现在那些表面上的东西，而是早已经一点一滴地渗透到了日常的生活中。这里的一切，虽然看上去不怎么样，但是徐暮凝并不是完全不知道，比如她们眼下坐的这方凳子，名字是什么她忘了，但绝对比真金还要名贵几分；又比如刚才他们吃饭用的碗，哪怕是一只小勺子，也是曾经清廷末年官窑里出来的；再比如，廊前周老太太用来浇花的那个水壶，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周诚笙给她说过，那是明朝的东西。这里面看似平凡，但事实上，没有哪一件东西不是大有来头。
　　徐暮凝自然知道周老太太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地一句话，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将她从周诚笙眼皮子底下叫出来，如果就这么放过她，那岂不是太浪费她的心力了？果真，只听她又说道，“只可惜啊，这些年来周家人少，后人就只有笙笙一个，除了我们几个老人家，是再也没人了。”她伸出手来拉住徐暮凝放在膝盖上面的手，苍老的双眼中此刻满是恳切，“凝凝，奶奶知道让你为难，但是也请你体谅奶奶，我和你爷爷的时间都不多了，那天你也看到了，我们两个老东西是说走就走，连招呼都来不及打，若是真的哪一天我们一声不吭地就走了，笙笙却还没有着落，那我们又怎么走得安心？”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底的伤痛和担忧不是假的，只听她又说道，“凝凝，你是个好女孩，奶奶就跟你明说了吧，笙笙这一辈子不可能不要孩子，你们总归都是走不到一块儿的，又何必再把自己的青春耽误在他身上？如今你也不算小了，还是趁早离开他，找个对你好又不想要孩子的人过完这一辈子。到时候，奶奶也不会亏待你，你就是我周家正儿八经的孙女儿，周家虽然比不上以前了，但是嫁孙女儿，肯定不是那些小门小户比得上的。”她顿了顿，看向对面女孩子已经惨白一片的脸，终于狠下心肠，说道，“你也算是，帮奶奶一把，让爷爷奶奶，到时候走也走得安心。”
　　她心中一片冰凉，就算眼前这个老妪这样对待她，她却半点儿也恨不起来。这些年来，周老太太对她的确不错，根本就是在拿她当亲孙女儿看待，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让老人家这样为难。可是，世间万事万物都有理智可言，唯独牵涉到了感情，就什么都没有了。她何尝不知道周诚笙这一辈子不可能不要孩子，又哪里不清楚再这样耗下去耽误的只是她自己的时间？可是，如果真的能够离开他，六年过后，她又何必再回来？少年时候的情分，是这一生都难以忘记的，更何况，他们遇见得那样早，从青春年少到如今万水走遍，她的生命当中有多少时间中带着他的影子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如果真的可以忘掉，她又会遗失多少的欢乐岁月？可是，如果从此以后不能相忘于江湖，那往后没有了他的日子，她又该怎样去安排？那么多的问题一个个出现在她心中，她却连一个答案都找不到。那天周老爷子的事情让她也吓了一跳。她那么害怕，害怕老爷子就此撒手西去，而周诚笙迫于家庭压力不得不跟她分手另娶他人。可是偏偏，这样的害怕，连一丝口风都不能跟他露出来。
　　徐暮凝像是不能忍受此刻院子中央并不算强烈的日光一般，闭了闭眼睛，她自然知道周老太太提出来的条件有多诱人。周家的亲孙女儿，这是多少人做梦投胎都不能够的身份，纵然周老爷子如今已经算不得辉煌了，但也绝不是没落了。没有在军政上面有多少建树，但是还有曾经周诚笙的父亲建立起来又在他手中发扬光大的几乎可以说是一个金融王国的那样庞大的集团，在整个C市绝对首屈一指。周老太太说以后她和周诚笙分手后她就是周家正儿八经的孙女儿，她自然知道老太太说的不是假话。以后哪怕就算她不能跟周家正经孙女儿想比，想来亦不会差太多。可是，怎么可能呢？昨天还是他的爱人，今天就变成了他的妹妹，这样大的心理落差，叫周诚笙和她自己如何能够转换得过来？更何况，就算周老太太有这个心，她也不会答应的。要让周诚笙看着她嫁给其他人，那样的痛苦，她是万万不能让他受的。
　　她的挣扎一一在目，苍白的脸色让人忍不住为她揪心，周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伤痛，然而也仅仅只是一丝。她掌心中央徐暮凝的手越发地冰冷，她却不愿意就这么放过这样好的机会，依旧不依不饶地说道，“你是聪明的女孩子，自然知道再这样耗下去对你根本就没有好处，那你为什么不看开一些，退一步海阔天空呢？”徐暮凝抬起头来，嘴角微颤，刚想要说什么，一道修长的影子突然出现在回廊出，周诚笙立在那一片蓊郁的绿色藤蔓下面，眉目清淡地看着坐在庭院中间的两个人，淡淡问道，“你们在这里啊，让我好找。”他来得突然，徐暮凝眼中还有尚未拭去的泪光，她下意识地偏过头去，不想让周诚笙看见，他却没能站在原地，而是直直地朝两人走来，周老太太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身子也有片刻的僵硬。但她毕竟是久经世故的老人，只是很短的时间便已经恢复正常，放开一直握在手心中央的徐暮凝的手，站起身来朝周诚笙笑道，“你怎么不和你爷爷继续下棋啦？”周诚笙脸上出现了一丝很少见的不以为然，答道，“他下那一手烂棋，还不许人让，还又要等到他赢，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呢。”周老太太的眼睛不易察觉地看了坐在一旁偏着头的徐暮凝，笑了笑，像是打趣，又像是话里有话般，“我又不会把凝凝怎么样，这么快就找来了。”周诚笙低头笑了笑，说道，“那倒不是。是公司里突然有事情，我马上要走，所以就过来叫她了。”听到是公事，周老太太心中蓦地一松，连带着脸上的神色也轻松了不少，她依然笑道，“那好吧，既然是公事，那你们就先走吧，我也不留你了。记得下周再过来就是了。”周诚笙点了点头，伸手握住徐暮凝放在石桌上的手，跟周老太太告别，“那好，我们就先走了。”徐暮凝勉强朝周老太太笑了笑，跟着周诚笙一起走了出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话说，徐暮凝一直脸色苍白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个时候C市的气温并不算低，可是她却觉得是那样的冷。她侧了侧头，眼睛正好看见身旁男子开车时俊美的面容，周诚笙是有司机的，只是只要有她在便永远不会有其他人为她服务的时候。只要是她的事情，他从来都不会假手于人。不知为什么，此刻看着他的脸便觉得自己是这个世间最幸福的人，可是这样的幸福如此虚幻，仿佛从来都不属于她一般，她不过是将别人的东西借过来用几天罢了，时间一到，便不得不还。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她自然知道周诚笙今天出现在回廊并不是偶然，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可是与其等到他来宣判他们之间的终结，将一切这世间最残忍的事情在她眼前剖开，倒不如她先开口。那些事情，虽然不说并不等于不存在，但是究竟是她先开口还是他说，有着太大的区别。她张口，对身侧的男子，口气如同法官在宣判犯人死刑，“诚笙，我们分手吧。”她知道他们之间是真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