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年终么奖金

4、大爷（下）

　　“你跟着我干嘛？”我怒了，“丢的是我大爷又不是你大爷？”
　　胡柜员累得呼呼直喘，“你……你一个女孩子，我能帮就帮。”
　　“那你倒跑快点啊，跟不上就别跟了，喊我名字干什么？人家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行，你别生气。我尽量不给你添麻烦……”
　　他后半句我才没空听完呢。不少人往东边去了，好像是有人要跳楼。第六感告诉我老爷子肯定去看热闹了。
　　我赶到楼下，里三层外三层全都是人，个个翘首以待。唉，我家乡人民哪都好，就是贼拉爱看瞧热闹。
　　“大爷！大爷！”我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地找老爷子，嗓子都哑了。
　　“凉皮！凉皮！”忽然有个小贩高声叫。
　　考！他比我大爷还内功深厚，声儿大得跟喇叭似的。
　　我调高了声调接着喊，“大爷！”
　　小贩哥不甘势弱，拉了长音，“凉皮~~~~~”
　　听上去真像大爷牌陕西凉皮！我这个气啊，干脆拔高了调门大喝，“李智国！”
　　“哎！”有人应了。
　　“小李，你大爷好象在楼上。”胡柜员颤微微地指着头上说。
　　我一瞅，吓得肝胆俱裂。
　　一男的跨坐在七楼的阳台围栏外面，不用说，这是男主角。还有个老头儿像猴似的蹲在窗台沿上，脚下踩着块木板还是什么，随风晃晃悠悠的。
　　周围群众齐刷刷地看我，一大妈不可思议地问，“要跳楼的是你大爷？不对啊，不是那小年青么，哭着喊着让警察找他女朋友过来呢。”
　　我没好气地回答，“才不是我大爷呢，他早过青春期了。让让，让我过去。”
　　挤到楼梯口，有个警察拦住我，“不能上去。”
　　“我得上去，我大爷在上面呢！”
　　我抬头与那警察对峙。他个子很高，一脸正气……啊不，杀气。
　　有次我跟团出去玩，刚巧当地发生了杀人案。因为嫌疑人手里有枪，出城的时候，警察叔叔上车后就挨个检查。
　　他手里拖着个巨长的枪，把我吓得连气都没敢喘。后来我总结，人家那气质就两字：杀气。
　　不过，一派出所民警哪来这么强的杀气呢？我打量他。
　　“不行。”他开口了，每个字都像被冰箱冻过。
　　“我总不能干等吧警察同志！”我急了，“他岁数大了，真出事怎么办？”
　　人民警察没反应。
　　胡柜员拉我，“算了，小李。我们就在楼下等好不好？”
　　我猛地回身搂住胡柜员的脖子，嚎啕大哭，“5555，我大爷有心脏病啊……还有高血压啊……还老年痴呆啊……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有脸去见我大娘啊！老爷子都六十六了，□□都挺过了……活到现在不容易啊……”
　　“行了！你，呆这儿别动。”人民警察指着胡柜员，“这位小姐跟我上去。”
　　我把胡柜员推出两尺远，瞬间收了眼泪，“谢谢你。”

　　可敬的人民警察领我爬了六层楼。
　　“你劝劝他，”他打开房门之前低声说，“挺大岁数了，有啥事看不开。”
　　“是是是。”我一叠声地答应着。
　　全屋子都是人，分不清谁是谁。
　　我探头一瞧，嘿，老爷子挺悠闲地叼一烟袋，正抽着呢！
　　“还不下来？”我暴喝，“我大娘来了！”
　　话音刚落，我家那老爷子唰地就翻进里屋了。“哪呢哪呢？”他手忙脚乱地拍打烟灰，“你大娘来了？”
　　“还知道怕啊？”我气不打一处来，“人家要自杀，关你什么事？挺大岁数的，逞强当什么大侠？”
　　老头子有点挂不住，搓着手说，“我就是劝劝……劝劝……”
　　“劝什么劝！想死早跳了！”我指着那家伙说，“一个大男人，拿不起放不下，用自个儿的命威胁人？谁能怕你啊，想跳就跳呗！把脑袋摔得跟开了瓢的烂西瓜似的，保证让他女朋友恶心半辈子！”
　　“你……你……”跳楼那人明显气崩溃了。瞧他那架势，恨不能跳过来揍我一顿。
　　“出去！”人民警察对我说，神色极其不善。
　　说时迟那时快，我家老头子飞身扑上去，擒住那男的的左前臂。谁知那货惊吓间往后一仰，直接从阳台上出溜下去了。他全身悬空，带得我大爷“咚”地撞在阳台角上。
　　“大爷！”我右手将那警察格开，电光火石间伸出左手抓住了那男的腰带。
　　“救……救我！”自杀男挣扎着。
　　“别动！”我手都快脱臼了，疼得直冒冷汗。
　　“你坚持一下！”我听出是人民警察的冷冻音，他贴在我背后，伸出胳膊来拉人。可惜这见鬼的阳台也太小了点，他的猿臂虽长，怎么努力也够不到自杀男的衣角。
　　我却被他的体重压得直吐血，在心里骂了他几千几万遍。
　　“嘿嘿，”我大爷忽然乐了，“小的们让开，瞧我的。”
　　我立马松了手，自杀男呈自由落体姿势，呜嗷一声吓昏过去。
　　“你们干什么……恩？”人民警察傻眼了。
　　只见我家老爷子把自杀男高高抡起，那百八十斤的身躯在他手上宛如件小孩子的玩具。只见他腰微沉，后错步，往回一带一拉。
　　“彭！”自杀男犹如只麻袋被掼进大厅的沙发里。
　　屋子里的人也跟着傻眼了。
　　我大爷蛮不在乎地拍了拍手，“走吧。”
　　等我们下了楼，胡柜员首当其冲跑过来，“我用手机全录下来了！大爷，您真是太厉害了！呆会儿我就发到网上去，让更多的人看看。”
　　我拉长了脸，“拿来，我要删掉。”
　　“为……为什么？”
　　“我*！摔死老子了！”骂人的却是自杀男。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左手还捂着腰眼。看见我大爷的时候，没有半点被救的感恩之情，反而和老爷子急了，“我说你有没有点眼力价啊，老子等的人还没到呢，就把我拽下来了!显你能啊，这不白折腾么？”
　　我大爷专心致志地抽烟，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怎么说话呢？”胡柜员扳起脸，“什么素质？”
　　我冷笑，“不用跟他废话，这段录下来没有，也给他曝光。”
　　自杀男眉毛一立，眼看就要翻脸，却忽然讪讪地住了嘴。
　　原来是刚才那人民警察正站在楼门口呢，他的表情可以用四个字形容：杀气腾腾。他走到自杀男跟前，“你跟我去趟派出所。”
　　“这是我名片，若是遇到困难，”对我说话的时候，他稍微和蔼了点，“随时联系我。”
　　算了吧，我一老百姓可不敢和人民公仆打道。咦？“李鸿洋？你也叫李鸿洋？”我脱口而出。
　　大爷猛地抬起头，他夹烟的手指微微发着抖，死死地盯着那名叫李鸿洋的警察瞧。
　　我不忍心再看，轻声哄他，“走了啊，我们回家……”
　　“回家……回家……”大爷忽然间像老了十岁，露出了这个年纪应有的疲态，“……回家。”

　　大爷很久都没有吭声，我搀着他慢慢地走。
　　正是周末的晚上，到处是出来纳凉和散步的人：蹦蹦跳跳的小孩子、跳秧歌的大叔大妈。我们在喧闹的人流中穿行，让自己变得暖和起来。
　　“你说，要是洋子还在的话……”大爷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了沉睡的人。
　　我抗议，“他哪有我洋子哥好看！”
　　大爷没有说话。
　　我忽然鼻子一酸，“大爷，算我求你了，不要再多管闲事了，更别老想着什么人命不人命。有法律和警察在呢，咱们就过自己的日子行么？我洋子哥走的时候才十五啊！他要是个不会武的，哪能带头往着火的房子里冲？别人的命是命，他的命就不是命啊？！有难的时候，他们撺掇你冲在前面，好的时候怎么没人想着呢？洋子哥就是被所谓的侠义给拖累死的！”
　　我越想越憋屈，简直就要哭了，“你想想我大娘，想想林子，不比跳楼那混蛋的命重要嘛？”
　　“那你为什么帮我抓住他呢？”大爷叹了口气，“直接松手就得了呗。”
　　“我怕你掉下去啊？”这不挺明显嘛？
　　大爷摇摇头，“不，因为你是李家人。李家人就做不了见死不救的事！”
　　我？不，我才没这么强的正义感。
　　“你以后会懂的，”老爷子说，“有些东西啊，像吃饭、喝水、睡觉一样平常。是流在你身上，刻进你骨子里的。哪怕有朝一日没了，化成灰了，你的孩子，孩子的孩子，还会把这种东西传下去的。就算你不乐意，它的印子也不会从你心里去掉。”
　　他捡起树枝，在地上写了个李字，“木子为李，李家人都是实心眼的木头啊。我找你之前，见了你大利哥，还有盛子。他们……唉，你很好，是我们李家人。”
　　“什么，盛子可在广州！你去找过他？”
　　“是啊！”大爷得意地从怀里拿出个日记本。往指头上吐了口吐沫，一页页地翻给我看，“你大娘他们就会瞎操心！瞧我这不都记着么？你们的电话、地址……”
　　“还有照片！”我惊叫，“真够全的了！给我吧大爷，我都没有！”
　　“不给！”老头儿马上把本子抢回来，嘟哝道，“给你了，以后我忘了咋办？”
　　我呆住了。
　　大爷笑了，像小时候那样揉揉我的头发，“你最喜欢吃烀粘苞米，我记着呢！”
　　“你还记着劝人不要跳楼呢！”我扯他的胡子，“可为啥先去找盛子？你从来就重男轻女！我小时候不让我跟他们一起学拳，现在还把我排在男孩后面！”
　　“是谁躲在树上偷师来着！”老头儿鄙视我。
　　“我从树上掉下来了！还罚跪了半宿，都是你和我爷害的。俩封建老头儿……”
　　那天的晚上，我把大爷交给急匆匆赶来的林子。他是大爷大娘在屯子里收养的孤儿，感情和亲生儿子别无两样。
　　大爷低着头走在林子旁边，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被儿子好顿唠叨。
　　客车开走了，我惘然若失。
　　大爷说，我这辈子，无一事不可对人言，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里我想写的东西很多，到最后都删掉了
传承两字
太沉重了
所以呢，无一事不可对人言，无愧于天地人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