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剑江湖》青山常在

78、夕阳如血 下

　　屋子外面风声狂吼，只听那狂风夹着沙砾打在客栈的大铁门上，发出刺耳的怪响，很是骇人。一些胆小的人露出了惊恐的神色，“风暴来了，又不知道要多久能出门了。”
　　“大伙儿别着慌啊，小店条件简陋些，物资还是齐备的，就是住上个十天半月也没问题啊。”掌柜提高声调，“风暴有啥稀奇的，在大漠里就跟吃喝拉撒一样稀松平常。时候不早啦，大伙儿安心歇息咯！”
　　飞娘子倚在柜台拨弄算盘，那是相当的麻利。
　　入夜时分，客人们用过酒饭都回房休息。伙计说，阿琰和漪澜得到老板娘的特别关照，给她们准备了一间上等客房，紧挨着老板娘的房间。
　　阿琰抿着薄唇，心想这老板娘用意不浅啊。

　　听到隔壁有人进入，千墨睁开眼，紧握的剑似乎受到四周浓郁的杀气感染，微微颤动。
　　“出事了？”诗儿紧张的问，黑漆漆的眸子露出惊慌。
　　“没事。你怎么还不睡？”千墨叹了口气，将长剑放在桌上，走到床边。
　　诗儿呻吟一声，想坐起来，千墨扶着她靠在床头，“饿了？我去弄点吃得来。”
　　诗儿拉着她，摇头道：“我刚才好像看到班主了，你有没有看见？”

　　“没有。”千墨皱眉道：“你不要想太多，难怪你的伤势恢复的这么慢，都是胡思乱想耽误的。”
　　诗儿格格一笑，“这样不好么，有你陪着我，照顾我，还不会朝我发火，又温柔多情，叫人享受嘛。要是我一辈子不好，你就得照顾我一辈子，多好。”
　　“胡说。”千墨轻叱。“哪有人咒自己的？”
　　诗儿还在笑，可笑容里有些苦，“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只是个麻烦的人。你早就不耐烦我了。”
　　一颗颗眼泪掉了下来，千墨赶紧替她抹掉，“叫你别胡思乱想，还厉害了。”
　　诗儿打开她的手，将脸伏在枕头里呜咽着，“你人在这里，心早就跑出去了，别以为我傻。”
　　千墨语塞，好半天才探手去抚摸她落在被子上的乌黑发丝，安慰着：“诗儿姑娘这么聪明，谁敢言傻？别闹脾气了，天一亮我们就离开。”
　　诗儿抬起泪眼，将她略显粗糙的手掌按在脸上，“说好的，不许赖。”
　　千墨摇了摇头，揽着她的腰将她好好的安置在床上，“我在这儿看着，安心睡吧。”漆黑的眼眸露出难得的柔情，温暖，怜惜，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可是不睡，这人的温柔立刻就要变成严厉，诗儿闭上眼睛，还带着泪痕的脸露出甜蜜的笑容。
　　风呼呼的吹着，一丝冷风透过头顶的天窗传了进来，风中还夹杂着深厚的泥土气，也可看见黑漆漆的夜空。
　　“听雨阁会不会来追杀我们的？”诗儿突然想到可怕的事情，又撑着要起来，“你是赵逸的部下，我是朝廷的杀手，我们一起去过江南联盟，对赵逸的阴谋是知道的啊，说不定听雨阁就是来杀人灭口的。”
　　说着，拉着千墨的袖子就下床，“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逃吧！”
　　千墨急忙扶着她，叹气：“别自己吓唬自己了。我们没那么值钱，他们犯不着千里迢迢的来大漠追杀我们。” 她是真急了，要不是诗儿重伤在身，早没耐性安慰她了。
　　诗儿哎哟一声，不堪伤势严重，只好复躺下。千墨心里有万千疑窦，又怕诗儿孩子气要跟着自己。直到三更时分才挨着她睡了会儿。突然，头顶的天窗闪过一个影子。只是一闪，千墨纵身跃出，追踪而去。

　　铜灯忽闪忽灭，阿琰和漪澜半点睡意也无，她们好奇的是，客栈里群英会集，到底为了什么目的而来。
　　“我猜，吴王赵逸迫不及待的要举事，需要金国配合，派听雨阁丁昇来找金兀术密会。。。”
　　阿琰拖着腮帮子，苦思冥想。
　　“吴王怎么知道金兀术在大漠？”漪澜问了声，又自答，“天下三大消息机关，听雨阁是其中之一。也不奇怪。”
　　“金国皇帝已经是天下霸主，无心打战。赵逸只有寻找新的合作伙伴，得知金兀术在大漠，这便派人前来密会。金暮烟跟金兀术势同水火，从中阻碍他们合作。。。也许金暮烟想代替金兀术跟赵逸合作呢。”阿琰想到这一点，连自己都很吃惊，“澜儿说，这个结果是不是合理？”
　　“所以，”漪澜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金暮烟要等的人就是丁昇？”
　　阿琰道：“对。金暮烟与赵逸合作，金宋战事再起，谁最有利？自然是渔翁得利的人，赵逸和金暮烟。”
　　漪澜不解：“金暮烟的野心这么大？她贵为郡主，深受宠信，为何要做这些事？”
　　阿琰吐了口气，有点无奈，又有点苦淡，“不错。金暮烟权欲膨胀，她要夺取兵权，铲除与她作对的势力。我一直不理解她为何这么做？”
　　这也是阿琰反感金暮烟的主要原因，当年成为她的杀手为她杀人那段过去一直困扰她。她不想告诉漪澜她的过去，就是担心漪澜会看轻她。

　　“哈宝长怎么来了？”漪澜好奇。
　　阿琰笑道：“这很容易理解了。哈宝长刺杀赵逸，那是受皇帝指使的。也就是说，哈宝长是皇帝的人，来这里极可能是搜集赵逸的罪证。”
　　很合理的解释。漪澜苦笑：“江湖和朝堂总是若即若离，没想到这么多江湖人物卷入其中了。”
　　阿琰扶着她的肩膀，在她脸上巡视着，“你很担心岳千墨和诗儿姑娘吧？” 指了指隔壁，“她们就在隔壁呢。”
　　没避讳她的目光，漪澜道：“诗儿姑娘受了重伤，必是遇到了危险。可千墨也没认我们，她一定知道什么。你不想弄清楚吗？”
　　“当然想。我觉得最古怪的当属老板娘了，她最诡异，肯定有什么秘密。”
　　“你想。。。”
　　话未说完，铜灯突地灭了，吓人一跳。
　　二人屏住呼吸，却没了动静，只有呼啸而过的狂风还在屋外嘶吼。
　　阿琰压低声音道：“你待着别出去，我去看看就回来。”

　　狂风呼啸，吹得人连站都站不稳。千墨追了半天，前方那人还是死命的奔跑，“站住！”千墨大喝一声，剑尖挑起一把沙子朝前方那人袭去，“你是何人？”
　　那人翻身避开，回了一枚梭镖，“岳千墨，狭路相逢！”
　　千墨探手接住，定睛一看，此人身材猥琐，眼神毒辣，竟然是诗儿的师兄响尾蛇。
　　“是你。”
　　响尾蛇死死的盯着她：“你把诗儿怎么了？”
　　“她被金兵所伤，”千墨冷声道，“你们来此是什么目的？”
　　响尾蛇哼了声，“不用你操心。别以为你们做的事没人知道，叛臣贼子！诗儿不懂事，被你害了，今天我饶不得你！”要命的蝎尾钩如毒蛇附体，直扑千墨。
　　千墨不想多解释，她知道响尾蛇一直当她是眼中钉，绝不会手下留情。蝎尾钩闪烁着逼人的光芒，在暗色的夜里特别的瘆人。千墨没有动，她盯着那把咄咄逼人的蝎尾钩朝自己逼近，剑，只是微微一抖，很准确的击打在蝎尾钩的钩子上。
　　蝎尾钩受到震动，响尾蛇的手受到波及，一阵发麻，钩子掉落在地。响尾蛇惊愕的瞪着千墨，颤抖的手猛地抓起蝎尾钩，还要再上。
　　“住手！”一声厉喝，哈宝长出现了，“岳姑娘忠良之后，你怎敢不敬？”
　　响尾蛇赶紧退到他身后，“班主。诗儿受了重伤，定是被她所累。”
　　“胡说，岳姑娘会保护诗儿的。”哈宝长哼了声，又朝千墨抱拳：“适才情况复杂，没与岳姑娘相见，不敬之处，老朽赔礼了。”
　　千墨问道：“不知哈班主为何而来？”
　　哈宝长道：“不瞒岳姑娘，老朽是奉皇帝密令前来搜集赵逸的罪证。这逆贼早有不轨之心，这几年更是嚣张得很，完全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皇上怎能姑息养奸？”
　　千墨默然不语。哈宝长又笑道：“岳姑娘切勿多心，老朽知道你已经脱离赵逸集团，此事与你也无关了。就不知诗儿是如何受的伤？”
　　“她被金兵所伤，是我连累她的。”
　　哈宝长惊异：“金兵？莫非金兀术被行刺一事是你们所为？”
　　“哈班主如何得知？”千墨更加奇怪。消息传得这么快！
　　哈宝长呵呵一笑：“这件事已经传得四海皆知，原来是岳姑娘的杰作！这番胆量和魄力，老朽敬仰之至！”又朝千墨稽首。
　　“班主过奖了。”千墨担心诗儿，不想耽搁，回道：“班主要务在身，千墨不便打搅，告辞。”
　　“好，岳姑娘自便。”哈宝长笑道，“客栈里边的人姑娘很清楚，危机一触即发，希望岳姑娘到时施予援手。”
　　千墨心里隐隐不安，眼看就要爆发一场激战，不知阿琰和漪澜怎么也卷入其中了。

　　宽大的斗篷下，锦袍公子的笑容有点凝结。
　　“是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一个人置身身边，却觉得是那么遥远，仿佛从来没有接近过。一直怨恨她的无情，曾想千刀万剐了她。而今天的相遇，脑海中的影像却变得这么虚无苍白。
　　阿琰淡淡地回了一句：“我也没想到。”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半晌，金暮烟叹了口气。
　　“你就这么喜欢打仗？天下难得太平几年，又要挑起战乱？”阿琰不解，语气非常挑衅。
　　金暮烟冷笑：“因为战争的利润很大，大得叫你无法想象。甚至关乎一个王族的兴亡，你说应该不应该？我不是某些人，眼里只有自己，也做不到她的洒脱。连父母也可以抛弃。”
　　“不要教训我，我不想关心这些蛊惑人心的天理！你引我出来做什么？”阿琰沉不住气，只想立刻走掉。
　　金暮烟微微一笑，“故人相见，不过是叙旧而已。”
　　阿琰道：“我们天亮便走，这里不简单，你最好小心点。”
　　金暮烟笑道：“谢谢提醒。不过，你认为可以一觉睡到天亮吗？天亮之前，这里会太平吗？”
　　阿琰转身，“你说什么？”
　　“据说，叶姰送给赵逸的神剑已经出世，这消息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客栈里至少有一半人对这个很感兴趣。”金暮烟看到阿琰的脸色从淡定陡然变成震惊，笑了。
　　“你是故意引我出来的？”阿琰冷汗直流，拔剑相向。
　　金暮烟苦笑起来，“我有心帮你，你却这么看我？算了，你不怕死就回去吧。”
　　阿琰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转身朝客栈发足狂奔。

　　漪澜看到老板娘那一刻，有点吃惊，又有点慌。
　　飞娘子走近她，指指窗外，“嘘，别说话。”
　　一把拉着漪澜贴近墙壁，“有人监视你呢。”
　　“老板娘，你，你为什么告诉我？”漪澜想避开她，无奈没有退路。
　　“嘿，奇怪了耶，我来帮你，你还不领情哦。”飞娘子凑近她，笑嘻嘻的说道：“你知道逍遥客栈用什么酿酒么，带你去参观下。”
　　她蹲下身，在墙壁上轻轻敲击几下，传来了空声，里面是空的，只轻轻一击，墙壁破开了，露出一个极小的洞来。
　　接着幽暗的灯光，看不出里面有什么。飞娘子轻轻拨动泥土，泥块纷纷掉落，洞越变越大。漆黑的黑洞，里面一片阴森，什么都看不清。飞娘子拉着漪澜就要往里面钻，“不要怕黑，下面才是这里最安全的地方。”
　　“你为什么带我去看酿酒？”漪澜忐忑。
　　飞娘子眨眼：“因为这些人中，你是唯一的好人。”
　　“我？这跟好人有什么关系？我不会跟你走，阿琰很快就回来了。”漪澜推开她的手，却被她反手抓住，“你说得那个小姑娘啊？嘿，我直话直说啊，她不配你的。”
　　漪澜脸色一红，低声道：“阿琰很好。”
　　飞娘子好笑道：“哈哈，她就算有一万个不是，你也说好啊。不过我要这么说的话，那丫头一定要我的命。”
　　“你，到底是谁？”漪澜越发好奇起来。
　　飞娘子笑道：“我是老板娘啊。”
　　“我不信。这里的人都在你的鼓掌之中，你必有所图。”
　　飞娘子拉着她进了洞内，“好奇心太重可不好，姑娘心地纯良，我可不想害你。”
　　通道只有半人高，必须爬行才能通过。漪澜身形纤细，倒是容易得很。飞娘子笑道：“还是年轻好啊，我老啦，爬不动喽。”
　　什么都看不清，吸入鼻子里的只有泥土的气息，在大漠的边缘，泥沙多得很，但，要在其中挖出一个通道来，并非轻而易举的事情。
　　忽然，漪澜一声叫唤，掉了下去。还好会点轻功，在着地时，她足尖轻点墙壁，卸去重力，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眼前灯火通明，一堆堆金银珠宝璀璨耀眼，夺人眼球。
　　漪澜惊呼：“这是什么地方？”
　　飞娘子笑道：“我所有的家当都在这里了，姑娘，我这么信任你，怎么报答我呢？”
　　“你，你想干什么？”漪澜感觉脑子嗡的一声，难道老板娘有所企图？
　　飞娘子大笑，笑得肚子都疼了，“我说姑娘啊，你想到哪儿去了。就算我有这个嗜好也不会强人所难的。那个丫头视你如命，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夺人所爱。喂，叫什么名字？”
　　漪澜更纳闷了，忐忑中又好奇：“那你要我做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飞娘子止住笑，不急不忙的倒了碗酒喝了起来，“我姓赵。当年徽钦二帝被金兵掳去，皇宫里的女人们也未幸免，被囚禁在极地。后来有个侍卫要救皇帝，被金兵发现，只好把我救走。我跟着侍卫逃亡，差点死在大漠里。被客栈的老板救了，便在此落脚。没想一呆就是十几年。”

　　漪澜肃然起敬，惊道：“原来老板娘竟然是。。。大宋公主？不知如何尊称？”
　　飞娘子嗤笑：“别肉麻了，皇帝都没了，还公主呢？”
　　漪澜忽然惊道：“莫非老板娘是想将这些卖国贼一网打尽？”
　　飞娘子没在笑了，好看的手抓了一把珠宝，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些金银珠宝一半是赚的，还有一半是我从金国皇室偷来的，早年是想招兵买马抗击金兵，一晃十几年了，总管大人也死了，剩下我和老铁匠两人还怎么举事？”
　　漪澜无奈的说道：“大宋皇帝已经和金国订立盟约，划界而治。可以说，天下已经太平了，老板娘满腔抱负也无从施展的。我不知道说得对不对，岳元帅也被赐死了，一帮忠臣良将也没了，朝廷无心收回半壁江山，百姓们人心思安，没有人喜欢打仗。”
　　飞娘子默然不语，盯着璀璨夺目的珠宝看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林漪澜。
　　“哦，这名字取得不错，水生木，你命中缺木，要以水养之。”飞娘子摆弄着手绢，嘴里吐出一串密语。
　　漪澜疑惑的看着她，“我想知道，谁会对我不利？”
　　飞娘子抬头看她，轻笑：“我告诉你吧，从你进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在谈论你了，说什么神剑出世，林姑娘什么什么的。我就好奇啦，这个林姑娘到底是何许人也，叫这些人甘心留在大漠里等待她？”
　　飞娘子笑着，脸皮竟然开始浮肿起来，“果然呢，肯在此等候林姑娘的人真的不是傻瓜，而且很值得这么做。”
　　漪澜越发觉得她脸色不对，惊异的看着她，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老板娘这张脸也是假的？”
　　飞娘子点点头，眼睛含着玩味的笑意，“你想看啊，可别后悔哦。”
　　漪澜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一点一点揭开脸上的面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