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0、一瓢江湖 上 ...
-
远处连绵的山岭上,一弯明月当空;平沙万里,在月光下像是铺上一层白皑皑的霜雪。忽然,一阵狂风肆虐,马蹄声迅疾,黑压压的一群人,眨眼的工夫已到眼前,手中的钢刀闪着明晃晃的杀气。
商人们慌不迭的跪伏在地,连呼饶命。
“盗贼?”诗儿忍不住问。她们掩在人群里,也跟着下马伏地。
“大漠之鹰。”千墨低声答道。这些人就是抢劫过往商旅的盗贼,凶残彪悍,连官府也忌惮三分。千墨往返大漠的时候,听说过这些人。
月光下,她看到为首的头目居然是个年轻的男子,不禁讶异。只见那青年头戴雁翎,身穿裘袍,纵马走到前面,扫视众人,用番话说了些什么,商人们面面相觑,赶紧摇头叫屈。
谁料这青年挥了挥手,帮众纷纷围了上来,作势要砍人。
千墨大惊,剑已在手。而诗儿已经出手,抓了把细沙朝最先动手的盗贼洒去,灌了劲力的沙子立刻刺痛盗贼的眼睛,连连惨呼。那青年脸色一变,挥剑朝千墨二人攻击。
千墨身形弹出,剑尖挑起一抔黄沙,宛若暗器般射向青年。过于迅疾,青年纵身避开。饶是动作也快,身上的袍子被打出无数孔洞。
“你是什么人?”青年大骇。
千墨更奇,会讲汉语?再次打量他,浓眉大眼,衣着光鲜,像个贵族子弟。“你不是盗贼!”
青年怒道:“汉人没一个好东西!连你也要杀!”身形急转,剑剑要人性命。千墨也不答话,不急不忙的应付着,几个回合后看出了一点渠道,心中惊奇不已,真有这么巧合?
“抢劫财物也罢,还要赶尽杀绝,过分!”诗儿在一旁叫道,她饶有兴趣的观赏着这场没有悬念的打斗。那些盗贼俱是哭天喊地,都中了毒。商人们也不怠慢,纷纷抽出随身弯刀制住盗贼们。
青年见千墨剑法高绝,不敢轻视,抖擞精神力拼,一边还骂道:“哪来的婆娘?不知‘大漠之鹰’的名声吗?”他的剑似流水,闪耀着水的泠艳。
“好剑!”千墨暗赞,无心耗费时间,剑走偏锋,挑落青年的长剑,只听青年惊呼一声,银光闪闪的剑刃已经横在他的脖子上。
“剑不错,可惜——”她看着青年傲慢的面孔,似曾相识,“看你的样子不像盗匪出身,何必做这伤天害理的勾当?”
青年怒道:“要杀便杀,何必啰嗦!我姐姐会为我报仇!”
你姐姐?千墨闪过一个念头,又否定。
“恬不知耻!一个大男人武功不济,还要姐姐罩着呢!”诗儿嗤笑,走到千墨的身旁。
突然,一声尖锐的啸声裂空而来,是箭矢!千墨熟悉这种声音,拉着诗儿腾空而起,避开三支冷箭。
一个身穿锦袍,发束玉冠的女郎手执一张银弓,纵马扬鞭来到。月色映照,她的周身宛若镀上一层金辉,朦胧,冷艳。
金暮烟!
千墨惊诧万分,她贵为金国郡主,怎么做了盗贼?
“岳千墨?”金暮烟也怔了怔,冷笑道:“我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来是千墨姑娘!”
千墨压下惊疑,抱拳道:“得罪了,金姑娘。”
诗儿打量金暮烟,眉眼秀丽,英姿不凡,洋溢着贵胄之气。“她是谁?”
“金国郡主。”千墨低声说了句,见金暮烟张弓搭弦,杀气腾腾。惊道:“郡主这是何必?”也蓄势即发。
金暮烟忽地抬头看了眼半空的冷月,笑道:“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岳千墨。今日有幸在大漠相遇也是难得的缘分。请带着你的小朋友跟我来吧。”
诗儿不服气:“什么‘小朋友’?”
金暮烟朝千墨挑了挑眉,“好蛮横的‘小朋友’。真有意思。”也不管诗儿如何恼怒,命青年带着手下将打劫的货物押回去。她的弓箭始终对准那群商人,敌意明显。
“金姑娘,这些商人何罪之有?”
金暮烟脸色一沉,举着弓箭来到商客跟前,怒道:“你懂什么?他们真是商人么。”猛地,一手拔剑挑开商人们的衣服,里面竟然是统一的黑色劲装。“他们是四太子的人,是奸细。”
几个商客见势不妙,拔足就逃!
月冷,人更冷。金暮烟冷笑一声,张开弓弦,数箭并发,嗡嗡嗡,一阵呼啸之音响过,惨叫声不绝,惊倒一片过路的寒鸦。千墨又惊又赞,对金暮烟如此狠绝很是不满,又对她的箭法自叹不如。
“她挺厉害,”诗儿捏住千墨的掌心,“不知是敌是友呢?”可看到千墨紧绷的面孔,她不想再问。
篝火噼噼啪啪地烧着,火舌一跳一跳,颤颤地映照着人的脸。歌声也是颤颤地,领唱的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穿着皮袄,唱着女真人的歌。
“天地是飘摇的逆旅,昼夜是光阴的门户。多少帝王和荣华,在不多时又匆匆离去——来如流水,逝如风。”
金暮烟表情复杂。她穿着白色长袍,披着一件墨色长氅,先是静静听着少年的歌声,而后也跟着低声吟唱。
千墨越发好奇,想起一事,便道:“金姑娘,恕我无礼。”
金暮烟看了她一眼,脸上顿时恢复了刚毅决绝的表情,“你是想问,我怎么落到这步田地?”
阿琰抬眼望了望前方,茫茫大漠大海一样无边无际,不知尽头在何方。一只火狐出现在前方,就在离她不远的一个小沙丘上,火狐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看到了她眼中的杀气。
这已是她在大漠中的第七天了,随身携带的食物和水早已用尽,饥渴已折磨了她两天两夜。此时的火狐在她眼中就是食物就是水,火狐华美的外表已经勾不起她的怜惜。
我一定要得到它,这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过,身子一动,像一支离弦的箭射了出去。火狐是沙漠中最轻灵的生物,她的脚刚一离地,火狐就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奔去。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飞一样奔跑着,一个为了逃命,一个为了食物。
然而,即使施展开绝世的轻功,依然缩短不了她和火狐之间的距离。她低估了红狐的速度,或是高估了自己的轻功,如果一开始就用飞石击狐的话,火狐恐怕早成她口中的美味。
看着火狐从自己眼前消失,她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悔恨和失落的神色,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刚才的奔跑已耗费了她不少体力。猛一停下,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脱虚一般无力。
太阳收敛起它最后的余热,黑夜像头老牛一般不紧不慢地走来。她明白,大漠中昼夜的温差很大,过不了多久,刺骨的冷风就会吹来,她又累又饥,又迷失了方向,只好靠在一堆沙丘旁小憩片刻。微闭双眼,舒展开全身的神经躺在余温未退的细沙上。
在大漠的行走虽看似漫无目的,其实她是奔着一个方向走的,白天有太阳为她指路,晚上有月亮牵引着她。没有太阳没有月亮的时候就是她休息的时候,因为,没有目标没有方向的时候,走的越远离成功也会越远。
奔波的日子虽苦,总比无数个日夜的等待要充实。生命的意义在于追寻,追寻心中的希冀。她不能虚度岁月,她要把每天每夜都交给足迹,踏遍千山万水,也要找到心中最渴望的人。
苍鹰掠过,一声凄厉的叫声,她猛地惊醒,放目去看,只见一只苍鹰急冲而下,扬起一阵沙尘,阿琰定睛一看,只见苍鹰锋利的爪子正抓着一团火红。是火狐!
阿琰想也没想,抓着一枚石子朝苍鹰打去,灌注内力的石子打中了苍鹰,一阵嗷嗷嘶叫,不得已放弃了火狐,俯冲而上,展翅高飞,逃离猎人的伏击。
火狐惊慌失措,似乎知道逃不出白衣人的手掌心,匍匐着的身子直哆嗦,哀怨的瞪着她。
“小东西,看你还怎么逃?”阿琰失笑,这团火球真有灵性,跟她捉迷藏似的斗了这么多天,此刻似乎在赌气,龇牙咧嘴的叫着。
“你是说我趁人之危?哦,不,趁狐之危!”阿琰抓着它,才看到这小东西的身子被鹰抓伤了,血流不住。
“我可不会为你止血呀。”阿琰点了下它的鼻子,撕下一块衣角把它轻轻包扎起来。“好吧,受伤的小狐狸,我不吃你啦,快走吧。”她将火狐放在地上,掉头就走,免得后悔自己的一念之仁。
走了几步,身后有细碎的摩擦声,转头一看,只见火狐艰难的在沙地上爬着,一双蓝色的眼睛巴巴的望着她,小可怜样。
阿琰叹了口气,干裂的嘴角一笑,渗出血丝来。“小家伙,你跟着我,就不怕我吃了你?”
火狐吱吱叫了两声,一双迷人的蓝眼睛叫人何以忍心吃了它?
暮色渐沉,一望无际的大漠叫人失去信心,阿琰叹了口气,苦笑道:“小狐狸,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吗?”
火狐瞪着她。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我也不知道。”声音里有些哽塞,又仰头望着落入天际的最后一点余光,“她在哪里,我就去哪里。可惜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火狐眨眨蓝眼珠,有点搞不懂这个俊俏的女孩子在说什么。
“不管啦,就算找遍大漠也要找到她。”阿琰收回目光,捏了下火狐的鼻子,“我不吃你也可以,挨几天饿也没什么。可再没有水喝,我和你都得渴死。我就不信,你能在大漠里游荡,会找不到水源?”
火狐看到她眼里闪着诡谲的光,有点惊吓。
“呐,现在你得带我去找水源,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定要找到!否则,你这身皮毛虽然不错,可别怪我不会怜香惜玉,啊?”阿琰瞪着眼,满是沙尘的面孔也看不出几分颜色。
无耻到威胁一个狐狸,可怕的人类。火狐吱吱叫着,突然窜出阿琰的掌心,朝旁边跑去。
喂!奸诈的小东西!阿琰拔足狂追。可不能让它逃了,败给一个狐狸,侮辱她的智商!
“月冷烟横,千红以放,褪花浓抹新题。夜霜不入,轻叠晓霞披,纵得茫然雁阔。尘土暗,霁色来迟。。。”
大漠绿洲,雨中红柳,格外妖娆。
漪澜抬头望雨,草屋遮不住凉意,她打了个寒噤。
手中正缝补着一件黑色长袍,是冷玉蟾的衣服。不知冷前辈跟秦公秦婆谈什么,已经一个时辰了,还没有出来。
秦公不愧铸剑大师的名号,用黑刚石铸造的宝剑就要横空出世。秦公交代她暂且休息,等三天后跟他进铸剑窟完成最后一道工序。
抬手,凝眸,她的手骨依然完美,却包扎着白布,肌肤上布满铁水溅起的水泡。
“你出来。”门边站着黑衣妇人。不惊轻尘的语气,让漪澜怔住。“前辈?”
冷玉蟾沉声道:“以后你跟着我学武,铸剑的事情他们自己去做。”
“为何?”漪澜大惑不解,睁大一双干净的眼睛。
“不愿意?”冷玉蟾冷哼,“你觉得我不配教你武功?”
漪澜急忙解释:“前辈已知漪澜非学武之才,更没有学武之心,怎能辜负前辈的期望?再者,前辈已有千墨为徒,她资质甚高,比之漪澜胜出百倍有余。漪澜实在不解前辈何必如此?”
似可透过纱布看到她赤忱的表情,冷玉蟾的声音也没有多余的温度,淡淡的说道:“我何时说,要收你为徒了?”
漪澜摸不清她的心思,茫然道:“前辈说,要教我武艺。”
“教你武功,并非收你为徒。听懂了吗?”冷玉蟾拂袖离去,把一屋子的疑惑留给她。
“千墨没有学过剑诀上的武功,她的武功一半来自家传,另一半才是我教的。而我只学过剑诀的一点皮毛,也不算什么。你是唯一通晓剑诀的人,资质非同一般,如果不学会它,实在暴殄天物。”冷玉蟾幽幽的叹了口气。
漪澜摇了摇头,道:“前辈,非是漪澜矫情,而是先天限制,即便依葫芦画瓢的学成剑诀,也不能达到武学至高境界,也是埋没了剑诀的名声。”
冷玉蟾斥道:“我意已决,不得再说。”
漪澜情知她是有所托付,只好沉默。
屋外雨丝飘拂,吹来秋意深深。冷玉蟾沉吟片刻,又道:“现今,江湖上知晓剑诀的人不计其数,除了青瑶母女,你师父陈之登,南宫父子等武林同盟的人都有可能练成了剑诀。虽然他们只练了下册,也不容小觑。我担心青瑶孤注一掷,再次给书眉宫引来没顶之灾。所以——”
漪澜吸了口气,似乎懂得她的意思,“前辈是想让我相助书眉宫?”
冷玉蟾道:“你说‘傲剑诀’已经归还青瑶,她一定会刻苦练习。以她的性子断然不会从头练起,而会采取疯狂的方式。你可知百花谷和书眉宫的关系?”
百花谷谷主如玉是阿琰的姑姑,武当山上,看如玉对待傅青瑶的态度,关系自然亲密无间。没等漪澜说话,冷玉蟾说道:“如玉是制药高手,她一定会帮青瑶达成心愿。”
声音里尽是无奈,更有苦痛。用药物提升功力,这条捷径短期内功用甚大,可本末倒置,日久势必伤身,甚至自毁。
“傲剑天下,举世无匹。一旦练成,善恶难分,无可遏制。”漪澜想起剑诀上的警言,阵阵后怕。
冷玉蟾一字一字的道:“所以,我叫你学习剑诀 ,并非是叫你练成天下第一的剑法,而是——找出克制之法。”
再厉害的武功,也有自身缺陷。你不需要练成它,只需要找出它的缺陷,克制它的疯狂。
漪澜心惊肉跳,原来她一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留下傲剑诀只为了成全阿琰和她的母亲。可她没有想过,这么做,也许是亲手将阿琰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前辈,我该怎么做?”声音带着抖颤,“无论怎样,我一定要找出克制之法!请前辈指点!”
冷玉蟾疑道:“刚刚还拒绝我,现在怎的求我?真是反复无常。”
漪澜无法言明,表情凄然。
这时,外面响起秦婆的呼唤,很急切很焦心。被人打搅,冷玉蟾十分不悦,哼道:“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丢了只宠物而已,跟丢了孩子似的。不出去找,就知道乱叫乱嚷,叫人不得清净!”
漪澜忙道:“我出去看看。”冷玉蟾面冷心热,虽是这么说,实际上也在担心那小东西的安危。毕竟在眼前晃悠了好几年,没有感情也有习惯。何况,那个小东西确实可爱至极,颇有灵性。常常调皮的躲在冷玉蟾的山洞里不出去,引得秦婆到处寻找。
秦婆坐在石头上喘气,一见漪澜出来,慌忙拉着她道:“火儿失踪了几天,到处找不到呀!”
“秦婆莫急,再仔细找找,火儿不会走太远的。”漪澜只得安慰,心里也焦急,这小东西一定跑出峡谷了,否则没道理躲了几天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