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如岁》沈五

8、第 8 章

　　鬼使神差，或是心中不安，顾如卿到底还是忍耐不了，三日后，回到了叶海湖的顾宅。门开的时候，叶知秋带着一种探究的神情微笑着，接过顾如卿手里的水果点心：“如卿回来了，快进来。”

　　顾老太太坐在电视机前面，摇着一柄暗花的小绢扇，扭头冲顾如卿微笑：“回来了，坐。”

　　桌上摆了茶杯茶具，旁边还放着半盘切成小块的芒果，顾如卿笑着坐在顾老太太的身边：“奶奶，喝茶呢，是什么好茶？”顾老太太爱茶，一干儿子女儿孙子孙女都受她熏陶，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顾老太太曾略带得意的说：“我是一定要把孩子们的舌头养的刁一些，免得喝不出好坏。”

　　“凤凰单枞，尝尝，你妈说是新学的冷泡法，倒是有点意思。”顾老太太给顾如卿到了一小杯，顾如卿端起来，冰凉的茶杯里盛了一杯略带茶色的水，喝一口下去，花香充盈的感觉，确实很有不同。

　　“如卿啊，今天想吃什么？”叶知秋围着围裙走过来，顾如卿连忙说：“奶奶，您想吃什么？”顾老太太笑了出来：“你们娘俩想吃点什么就琢磨着弄去吧，我随便混一口就好了。”

　　顾如卿起身，跟着叶知秋进了厨房，拿起一根山药开始刮皮，叶知秋小声的说：“怎么突然主动回来了？”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顾如卿一笑，叶知秋半信半疑，半天才接口：“早就说你，让你经常回来看看，免得跟家里人太生分，你总是不肯，现在能想通了也好。”

　　顾如卿轻轻的嗯了一声，咬了咬唇，半天才说：“妈，我想问你个事儿。”

　　“什么事儿？”叶知秋没抬头，专心片鱼。

　　“你还害怕他么？”顾如卿看着叶知秋的侧脸，她的脖子上已经有了松弛的纹路，听了这个问题，叶知秋的动作很明显的顿了一下，良久，才带着一种冷淡的口气开口：“别再提了。”

　　顾如卿的心沉了下去，她本没有觉得纪夜来的威胁会真的伤害到母亲，她认为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被关在牢里的男人已经不能再做出任何伤害母亲的事情了，可是她的心底仍旧在恐惧着那个男人，在看到那枚皮带扣之后，她的心就没没有停止过颤抖，于是专门回家，想要探探叶知秋的口风，看她是否仍旧恐惧那人。

　　“你别胡思乱想，你叔叔会处理好一切的，这么多年咱们都过来了，还怕他一个流氓么？”叶知秋以为是顾如卿有回想起了以前，伸手拍拍她的肩膀，顾如卿勉强扯起一个笑，半天才点点头：“对啊。”

　　“你看你着皮刮的，放下吧，你可不是干活的料。”叶知秋看顾如卿心不在焉的样子，伸手将山药拿了过来：“你去楼上客房躺着歇会，待会我叫你。”

　　顾如卿点点头，去客厅跟顾老太太打个招呼，上了楼。

　　顾扬波的书房在三楼，顾如卿站在二楼客房的门前，咬着嘴唇想了很久，终于还是举步踏上了三楼的阶梯。

　　书房的门打开，顾如卿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其实顾家的孩子也经常在书房里跑来跑去，可是此时顾如卿心虚，总觉得自己的举动此时怎么看都是百般可疑。

　　书房里靠墙立着一周里外双层顶天立地的大书架，外层可以滑动，窗户位置的书架只及窗台高，滑动的外层可以从窗前滑过。一个大写字台摆在窗边，据说是家里的老古董，顾老太太出嫁的时候的陪嫁，用到了现在，仍旧坚实稳固，造型居然也赶上了复古的潮流。

　　顾如卿走到了书架边，紧张的扫视着书架的每一格，伸手去摸书与书之间的缝隙，一边紧张的寻找，一边慌乱的看书房的门，生怕此时突然有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书架里倒是放了不少光碟，各种的庆典现场记录，各式学习软件，还有一些蓝光影碟，顾如卿一一打开仔细翻看，都没有找到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碟片，那该是一张淡绿色的碟片，上面只有光碟生产厂家的名称，没写上任何的字没有任何花纹。面对偌大的书房，顾如卿的汗沿着额角往下淌，她不能总是回来，若是不能一次找到，很难再很快回来找下一次，而且一张小小的碟片，若是被顾扬波随意夹在一本书里，她根本就找不到。

　　想到书，顾如卿的眼神朝上瞟，在靠着西墙的书柜内层最上端，摆放着顾扬波所有的荣誉证书，叠起来厚厚的塞在那里，红彤彤像是塞了一层的辣椒。顾如卿走过去，推开外层的书架，仰头看着上面，将梯子挪过来爬了上去。

　　那些红丝绒的荣誉证书上面一尘不染，家里打扫的阿姨一定是每天都来清理一次灰尘才能保留成这个样子。顾如卿回头看一眼门外，伸手抽出一摞，逐一翻开，各种先进个人，先进工作者，优秀司法干部等等，她怀着一个赌博的心情，寻找当年顾扬波凭借那张碟片得到的荣誉证书。

　　曾经多年和顾扬波相处的生活，在顾如卿的心里，对顾扬波虽然并没有什么亲密的感情，却也有了一些了解。顾扬波是个官迷，喜欢做官，享受权利，这一点顾如卿虽然看不上，但是不得不说，若是顾扬波的理想便是当官，那么他真的是在政坛上拼搏奋斗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翻过几摞，顾如卿抽出了一个烫金硬面的红色荣誉证书，一打开，一张碟片呱嗒一声落地，顾如卿心里一惊，连忙扭头看着门外，仍旧没有什么声音，她两手都跟着发抖，咬紧了嘴唇，将这些荣誉证书按照自己抽出来的方式摆放回去，一步两级的下了梯子，一把将碟片抓了起来。果然，就是那张碟片，顾如卿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慌忙的将碟片塞进自己T恤后面的裤腰里，将梯子挪开，推回外层的书架，极力掩饰这里被人翻检过的痕迹。

　　“如卿啊，吃饭了。”二楼传来叶知秋的声音，顾如卿慌乱了一瞬，很快的调整了呼吸，从书房里缓缓走出去，叶知秋恰好走上三楼，看到顾如卿从书房走出来，微微一怔：“怎么了？没躺着呢？”

　　“睡不着，来找本书看。”顾如卿极力平静的一笑，叶知秋扭头：“快点该吃饭了，今天他们都不回来吃中午饭，就咱们三个，你陪你奶奶好好吃饭。”

　　晚上给小不点们上完了课，看着她们被家长接走，顾如卿才算是松了口气，关上舞蹈教室的门，站在镜子前面深呼吸几口，音乐一直没有关闭，重复的播放着一段快节奏的舞曲，方才那群孩子在练习击腿，此时只剩下顾如卿，这曲子让她的心情越来越烦躁，终于在催促一般的节奏里猛的立起了自己的足尖。

　　光碟现在就在顾如卿的背包里静静的躺在门口的地板上，音乐里顾如卿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飞速旋转，只有这样的动作才能让她觉得那些令她烦恼的事情都被甩出了自己的脑子。

　　旋转了很久，脚趾都开始发烫了，顾如卿才停下来，恰好是音乐跳转的空挡，敲门声响起，顾如卿烦躁的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喘着气走过去关掉音乐，拉开了教室门。

　　“顾小姐，你好。”桑兆坤站在门外，带着一种喜出望外的表情，穿的休闲但是却很整洁，手里捧了一只盒子，顾如卿看着他捧着礼物站在自己门前，愣了一下，冷了脸：“有什么事？”

　　“我是桑兆坤。”他的表情微微有些失望似地，顾如卿看着他，猛的明白他以为自己忘了他是谁。

　　“我知道，我是问你有什么事，又是纪夜来让你来送礼物么？”顾如卿松开了门把手，这像是一个暗示，桑兆坤松了口气，复又高兴了起来，小心翼翼的走了两步进去：“没什么，只是恰好路过这里，上一次看了你跳舞，又恰好有个朋友送了我一件与芭蕾舞有关的东西，我就想着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一定要拿来送给你。”

　　顾如卿看了桑兆坤一眼，这个男人客气至极，令顾如卿恨不起来，她想了想，自己和纪夜来那些过往，这人应该是全然不知情的，自己这样横眉冷对，总是有很多不妥。她稍稍调整了一下表情：“客气了，不过既然是朋友送的，你还是自己留着的好。”

　　“我留着，实在没有任何用处。”桑兆坤伸手将盒子的盖打开，顾如卿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双白色蕾丝花边Repetto芭蕾舞便鞋，价值不菲。

　　“留给您的女朋友就很好。”顾如卿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桑兆坤笑了，单膝跪地，将盒子放在地板上，取出一只鞋子，顾如卿愣了一下，后退了一步，以为桑兆坤是要抓着自己的脚给自己穿上，哪儿知道他却是将鞋子拿出来放在了顾如卿脚边，比量着大小：“我没有女朋友，所以留着一点用处也没有。”

　　顾如卿穿着足尖鞋，看着那双鞋子摆在自己已经磨破了头的足尖鞋旁边，只一眼就知道这鞋绝对是自己的尺寸。这一看，也明白了这双鞋绝非是桑兆坤所言朋友相送，世上哪儿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看来尺寸合适。”桑兆坤站起来，微笑着：“顾小姐就收下吧，难得这鞋子与你这样有缘。”

　　“太贵重了。”当然是贵，这鞋子数千元，而且是有钱也不一定能够买到，桑兆坤这双鞋送上来，展示了这人的三个优点，第一，多金，第二，眼力过人，第三，为人殷勤。

　　顾如卿不肯要，退了几步，桑兆坤却也并不将鞋子收回去，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顾如卿笑：“我看了顾小姐跳舞，就知道你穿这鞋绝对适合，若是给平常的女人穿了，真是可惜。”看桑兆坤的架势，他是要将这鞋子强留在舞蹈教室里了。

　　顾如卿无奈的抱臂：“桑先生来只是送鞋子么？”

　　“有幸一起喝杯茶么？”桑兆坤笑着，顾如卿看看地板上的鞋，无奈的叹口气：“很晚了。”

　　“那么，我去买来，在这里一起喝杯咖啡总行吧？”桑兆坤的脸色并没有丝毫的变化，顾如卿只得点头，桑兆坤笑着跑了出去，顾如卿听着他脚步声在老旧楼道里咚咚响，看着地板上那双昂贵美丽的鞋子，眼睛瞟向了放在不远处的背包。

　　两杯星巴克冰摩卡，二人一人端着一杯，背靠着镜子坐在教室里，桑兆坤扯东扯西问了一堆芭蕾舞的事情，又强烈要求顾如卿脱下足尖鞋让他看看，顾如卿被他缠的哭笑不得：“美好的事情，你非要刨根问底，我可告诉你，会变得很丑陋哦！”

　　桑兆坤一笑：“丑也是美的，关键在于怎么欣赏。”

　　顾如卿解开了丝带，脱下了鞋子，桑兆坤的笑凝固在脸上，他看到了顾如卿的脚，若是说个丑字，也真的是说的上了，他算得上懂行的人，看一眼就知道，有两根脚趾是曾经骨折过的。

　　“跳芭蕾真的这么辛苦啊！”桑兆坤将鞋子托在手掌上，鞋子里还有些热乎乎的，他轻轻的捏着鞋尖，看着表面磨破的地方：“你这多久就要换一双鞋？”

　　“一个星期。”顾如卿一笑，将自己裸露的脚藏在另一条腿的下面。

　　“我突然很尊敬你。”桑兆坤很严肃的说，顾如卿笑了笑：“其实也没那么辛苦，你可别这样说。”

　　“七少让我告诉你，他明天会来。”桑兆坤将顾如卿送到了宿舍楼下，临走，终于面有难色的说了这么一句话，顾如卿沉默，点点头：“再见。”

　　“改天一起吃饭啊？”桑兆坤看着她扭头上楼，忍不住喊了一声，顾如卿回头看看他，只是笑了一下，没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