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如岁》沈五

24、番外一 停止与开始

　　顾昶青坐了很久，屁股下面的木条凳子很不舒服，屋子墙面上青灰的色泽让整个房间的光线暗的有些阴沉，没什么不好的味道，他却总觉得水泥的气味若隐若现，那青灰的墙上似乎总有些不可视的青苔粘着。

　　门吱呀一声开了，顾昶青惊了一下，起身，他竟然没听到她们走过来的脚步声。隋歆楠站在门口，低着头没看他，狱警说了句：“探视时间半个小时，注意时间。”隋歆楠才向前迈了一步进门，径直走到顾昶青的对面坐下，门关上，顾昶青迟疑着坐下去。

　　两个人都没话说，半天，顾昶青搓着手：“你还好么？”

　　隋歆楠抬起头，淡淡的笑了一下：“我挺好的。”顾昶青觉得自己的话问的格外不合适，在监狱这种地方，就算是好又能有多好？

　　“其实你父亲派人找过我。”顾昶青头一次觉得自己竟然不敢去看隋歆楠的眼睛，在他的记忆力，这个不可一世的女孩子在他的面前永远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而他顾昶青永远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心态来跟她说话，他甚至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他理解为自己年长，所以对她的不可一世有了免疫力，此时此刻，两人的处境早已分出了高下，可他顾昶青却突然觉得隋歆楠的一举手一投足一言一行都充满了压迫感。

　　“是么，你怎么跟他谈的。”隋歆楠仍旧在笑，表情却是一种很无所谓的样子，眼睛盯着顾昶青，眼神却没有任何的企图，不知道是不想还是不屑窥视顾昶青此时的心境。

　　顾昶青看着隋歆楠，眼神软的像是羽毛：“其实你父亲有办法把你弄出去的，他希望我劝劝你，不要倔强，能出去还是更好些。”

　　隋歆楠看着他，没说话，只是看着而已。

　　“我知道，如卿的死，你心里一直自责，我也知道，如卿的死不是你的责任，那只是个意外，我自己的意思也是你没有必要在这里待下去。”顾昶青说完，叹了口气：“歆楠，别纠结在这件事情里了，都过去一年多了。”

　　隋歆楠听完了，没有任何的表情和动作，平静如常：“你最近还好么？我听说你辞职了。”

　　顾昶青愣了一下，微微苦笑：“是，我想还是做点别的比较好。”

　　顾家若说是一蹶不振倒有些言之尚早，可是之前的一系列事情，给了顾家沉重的打击，顾昶青不是做不了法官，而是每当他坐在那个位子上，心里就莫名的恐慌起来，任凭他受了这么多年政治化的教育，他仍旧不得不想起顾如卿倒下去那瞬间，隋歆楠脸上的表情。

　　那一声枪响之后，顾昶青跟着纪夜来冲了上去，顾如卿的两眼睁得老大，直勾勾盯着天，血怎么也止不住，身体一点一点虚软下去，那种生命流逝的感觉头一次这样清晰，顾昶青看着顾如卿的眼睛，从黑色变成了灰色，从懵懂一点一点恢复了神智似地。

　　在顾如卿临死的时候，她似乎认出了纪夜来，伸手去摸了一下他的脸，却仍旧一句话也没说，甚至嘴唇都没有动一动，然后顾昶青看到她眼睛里的光灭了，像是烛火，晃了几下噗的一声就没了，如此决绝。

　　那时候，隋歆楠早已经扔掉了枪跪在地上，她始终都没有凑到顾如卿的身边去，跪在原地，顾昶青看着她，她也看着顾昶青。那种眼神，让顾昶青由衷的恐惧，那是一种绝望到极点的眼神，充满了愤恨和悲恸，隋歆楠就这么看着顾昶青，眼泪都没有掉下一滴。

　　在审判期间，顾昶青去看守所探望过隋歆楠，隋歆楠很冷漠的说了一句话：“都结束了。”

　　顾昶青知道，这个跟在他身后这许多年，倔强任□□着他的女孩子，已经死了，跟着顾如卿一起走了，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才华横溢的大提琴演奏家，而是隋国昭的女儿，即将继承隋国昭的事业。

　　“我要出国了。”顾昶青看着隋歆楠，她很平静的看着顾昶青，听到这句话，眨了一下眼睛。

　　“我决定去美国发展，等你出来的时候，我可能不在，也许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喝酒？”顾昶青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隋歆楠笑着点头：“是啊，梅兰的威士忌很好。”

　　门开了，狱警站在门口：“时间到了！”隋歆楠站起来：“后会有期。”顾昶青也点了点头：“后会有期。”然后看着她走出去，门关上了，依旧听不到外面远去的脚步声。

　　出了监狱，顾昶青坐在车里抽了一支烟，他本来是不抽烟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迷上了这东西，说不上放松还是兴奋，总之只有抽烟的时候，他才能冷静下来。

　　只是此时，抽完了烟他仍旧有些难以平静，他有些烦躁的打着了车，一脚油门，却忘了看看十字路口有没有来往的车辆，哐当一声，他差点把头撞在方向盘上。

　　一辆白色的凯美瑞横在他眼前，车主怒火冲天的冲了下来，他只能紧忙开门出来道歉。车主是个女人，不依不饶：“你怎么开车的，瞎了么？有病么？......”泼妇似地，任由他怎么道歉，女车主始终都不肯停下骂街的行为，他只能尴尬的一个劲道歉。

　　这一幕这样熟悉，顾昶青一直没想过自己会依旧记得，只是在道歉很久仍旧没有效果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在多年前的某个傍晚，这一幕曾经上演过。

　　他临出国留学，刚刚在国内拿了驾照，第一次开车出门，蹭了一辆车的侧面，车主同样是个女人，不依不饶，揪住了他的领子骂了很多难听的话。他不会吵架，也不能动手打人，只能气红了一张脸道歉。

　　一辆JEEP在旁边停了下来，后门开了，跳下一个扎着辫子的女孩儿，他认出来是在顾如卿的舞蹈教室拍着自己肩膀要做自己女朋友的那个女孩。他顾不上说话，尴尬的想挣脱了逃跑。

　　“你给我闭嘴！”女孩儿冲了上来，一把抓向了那个女人，女人吃痛，破口大骂，女孩却不回嘴，女孩儿的身后冲出几个大汉，将女人像是拎小鸡似地拎起来，此时女人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孩儿不一般。

　　“泼妇么？骂街有瘾是不是？我看你才有病！”女人住了嘴，女孩抱臂开始了她的“教育”，顾昶青愣在一边，看着她就这么口齿伶俐的将那女人骂了很久，没有污言秽语，却也并不好听。他松了口气，甚至有了些报复的快感。

　　女人扔给顾昶青五百块钱落荒而逃，顾昶青捏着钱傻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违反了交通规则的是他。女孩儿却笑得很得意：“你们顾家也不过如此！”

　　“谢谢你啊。”他当时脑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将五百块递了过去，女孩瞪了他一眼：“骂傻了么？拿钱跟我走，我带你修车去。”

　　他只能收起来，跟着她去修车，然后又跟着她去喝咖啡。

　　“我喜欢你，你怎么想？”女孩盛气凌人。

　　“你还小。”他惊魂已定，再看女孩，自己的气势已经回来，只是轻轻一笑，淡淡的三个字，让女孩顿时乱了阵脚。

　　“我会长大的。”

　　“等你长大再说吧。”他笑着走了。

　　只是出国那段时间，他竟然没有对任何女孩子动心，甚至在网上秘密向顾如卿要了女孩的照片，得知她叫做隋歆楠，得知她的身家。

　　不喜欢么？

　　顾昶青站在路边，看着保险公司拍照，听着愤愤不平的女车主仍旧有一句没一句的骂着，他突然想起顾如卿死之前，纪夜来问的那些话，真的不喜欢么？怎么可能？

　　喜欢，是喜欢的。

　　顾昶青坐在了路边，手有些抖，点燃了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