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待樱桃》Youmu

20、Episode 19

　　“特蕾雅”双手环胸，在风声的奏鸣曲中，她微微侧了侧头：“樱桃妹妹，你想知道的，我都帮你问了，你也应该听到了，那就不需要我重复了吧？”
　　“不要对我用那种称呼，你还不够格。”樱桃死死地盯着她，瞳仁中促狭的怒火一触即发，“我该叫你什么？特蕾雅？还是特蕾雅的追随者？”
　　对立而站的少女完全没有被拆穿的恐慌，反而玩弄起自己的指甲，笑得肆意：“别说什么‘特蕾雅的追随者’，就追随者而言，我可比不过你。不过倒也不尽然，好歹我真的超越并替代她了，而你过了这么多年，却还是得叫她一声‘姐姐’，无论在什么方面。”
　　“说够了没有。”樱桃冷声道。
　　“嗯，差不多说完了。”
　　“那么，可以开始了吧。”
　　“你还真是心急。”
　　那个少女带有几分嘲弄，目光却骤然狠厉起来，手一挥，散发着淡淡银光的法杖便被她握在掌中，再一挥，杖身的九爪幻兽立刻以破天之势幻化成型，所到之处皆银光闪烁，刹那间编织出一片梦幻般的领域。
　　一棵巨大的花树立于这片银色的土地上，如同白日所见到的那般，却又更加巨大和高耸，那树冠笼罩着整个幻境，上面开满了五彩的花簇，在微风中一吹即散，一瓣一瓣飘落，恍若斑斓的蝴蝶。
　　苏浩意识到这两人打算就在这里大打出手了，立刻决定从一旁挟持住那个谎称特蕾雅的少女。
　　不料还未得手，樱桃便怒叱出声：“你别动！我自己来！”
　　苏浩自知理亏，或许是因为刚才那番话的缘故，他本打算一直都瞒着樱桃的，却居然就那么肆无忌惮地说了出来，她生气倒也在预料之中。
　　可不过是片刻的犹豫，身边的少女便注意到了他的举动，立刻瞬移而走，让苏浩先机尽失。
　　这美轮美奂的场景不过是假象，不过转眼间，忽有无数幽灵出现，有身无腿，样貌并不可怖，却有莫名的寒意袭来。没有任何的脚步声，甚至移动的时候都没有风声，只是触碰到它们的同时，一股钻心的疼夹杂着寒冷直击心底。
　　樱桃不由得惊呼出声，每一个被触碰到的地方都会有几分钟的短暂麻痹，在吃了几次苦头后，她终于找到了门路，一旦有寒意临近，立刻朝着那源头施放魔法，迅速利落。
　　苏浩站在原地，看这两个人的战斗，想插手，却找不到机会，更找不到理由。
　　樱桃一个人奋力地面对那些半透明的幽灵，少女的坚韧在不断落下的五色花雨间美得惊心动魄，如同一幅绚烂的油画。
　　可身临其境的人才知道，画中的女主角正拿生命去落笔。
　　“很漂亮对不对？”那个仿冒者在树干的枝杈上坐着，语气愈发鬼魅起来，“不过呢，这只是开胃菜哦。”
　　她倏然从树冠处跳了下来，双臂张开如同飞翔般，火色短裙被风撩起，在一片狂风中鼓动着、翻飞着。
　　一片正缓缓飘落的五彩花瓣，在她咏唱祝词的期间，突然活了起来，化作一只银色的蝴蝶。
　　落地的瞬间，她伸出手，那蝴蝶便停在了她的食指尖头。
　　她的手凑近唇瓣，然后宛如蜻蜓点水般的，对那银白的蝴蝶落下轻轻一吻。
　　这个幻想世界刹那变得冰冷，在一片尼伯龙根式的北欧圣域里，花树哗啦啦地消散开去，无数的花瓣聚集汇总到那只银蝶的身边，然后银蝶陡然肿胀充大，如同被灌入了无数的水汽，朝樱桃的后背方向冲去。
　　蓦然回首，樱桃却再也避之不及，她的瞳孔猝然收紧。
　　再也支撑不住的扭曲蝴蝶终于炸裂，不过一瞬，声响惊天。
　　无数的烟尘弥漫，无数的硝烟飞灰，始作俑者冷眼看这一切，然后悠悠地道：“就这样结束了么？真弱啊。”
　　“你以为呢？”忽有沉稳的男声从那重重烟雾中传来。
　　“什么？！”少女一惊，朝着逐渐消散的尘土中望去。
　　待到那些灰雾散尽，她清楚地看见樱桃正靠在苏浩左手的臂弯中，之前所受的伤早使樱桃变得力不从心，而苏浩的目光宛如射线一般冲破了层层阻碍，犀利得像是尖针，直刺往“特蕾雅”。
　　他的右手拿着法杖，顶端的血色宝石红得透亮，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散发出的巨大能量将先前的攻击彻底抵挡了下来，滴水不漏。
　　“我怎么会看着你伤她而坐视不管。”在飘荡的尘埃中，苏浩似是在叹气，声音却很坚定，他转过脸对向樱桃，“能接着战斗吗？”
　　樱桃几度张口，想说的话有很多，但都堵在了嗓子眼，能吐露的只剩下一个字：“……能。”
　　“那好，”少年的声音清澈清澈的，好像对她笑了一下，说出的话虽沙哑却不容置疑，“干掉她，能做到吗？”
　　“可是……”樱桃想起了露西的话，她让自己不要伤这个人。
　　“她刚刚想要杀你，即便这样，还有‘可是’吗？”苏浩质问她。
　　“……”樱桃不再说话了。
　　他如今的沉稳和彼时对这个世界的好奇显现得格格不入，下手也不再犹豫，甚至连说出的话都不再像个未经世事的少年。
　　只是这种转变，却反而让人心疼。

　　对方并不会给自己晃神的时间，在又一轮狂攻开始时，无数的蝴蝶如同密于冰针般横向直射而来，樱桃挥出一道水蓝色的屏障，但只守不攻显然不是办法，二人对了一下眼色，立刻分开。
　　他们本欲从中间夹击，却不料“特蕾雅”仿佛猜到了他们想做什么似的，直接改了进攻的套路，所有的银蝶全部冲着樱桃飞去，击中的却是她的法杖！
　　“咔嚓”一声。
　　就这样断裂了。
　　怔忪的瞬间，“特蕾雅”飞快地瞬移向樱桃挟持住她，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群连成一条弧线的银蝶，贴在了樱桃的脖子上。
　　“一切都结束了。”那个少女火色的短裙更显得刺目，“没有了法杖的魔法师，根本就什么都不是。更何况，你刚刚也说过，不会放任她死去的，对吧？”
　　一字一句都冲着苏浩而来，与其说是劝解，倒不如说是威胁要来得更为恰当。
　　“你想做什么？”苏浩觉得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我想要你。”她也不顾这话语会使人产生什么样的误会，只是目光高傲地扫射向苏浩，“你或多或少都应该知道自己是谁了吧，飞跃之塔里的远古遗物我随时可以拿到，可它被施下了封印，根本就无从展现往日的威力。所以，我需要你来打开它。”
　　她倒是说得淡然，仿佛一切本因如此。
　　樱桃自始自终都屏住了呼吸，她无法轻举妄动，但更多的原因，则是来源于这个家伙的话语。
　　其实，或多或少知道了真相的不仅仅是苏浩，还有她自己。
　　甚至还有可能是，她知道得更多。
　　露西的幻象消散前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她的耳畔仿佛还萦绕着露西的声音，那位女神般的人物说：终于见到他了，虽然不是完整的他。
　　——完整的他，是艾瑞斯。
　　——那么不完整的他……就是苏浩了吧？
　　“如果我不帮你呢？”苏浩的一句话，顷刻间就把樱桃那已经近乎迷蒙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她抿了抿唇，等着这两个人接下来的对话。
　　“特蕾雅”如同胜券在握一般，看向樱桃嗤笑道：“那我就杀了她，然后再压着你去飞跃之塔，反正那儿离这里很近，而且只要你碰到那玩意儿就能解除封印。本来我不打算这样，只要把你骗去飞跃之塔就好了，可她偏偏找了过来，非要坏我的事。那么，你就自己选择吧。”
　　“你确定我会受你的要挟？”
　　“确定啊，因为……你喜欢她，是吧？”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会下手似的，她的手指一动，连成线状的银蝶便轻轻闪动翅膀，樱桃那细白的颈脖上刹那间出现了一条血线，伤口虽然不深，可那潺湲的血红色，狰狞得像是一条吐着信子不断游走的蛇，和不曾消失的银蝶产生了鲜明的对比。
　　“……放开她。”苏浩的嗓音喑哑。
　　“那你的回答呢？”
　　“你给我放开她！”他就像一头狂暴的兽，极力嘶吼，却又因为面前有火器直对，不敢轻举妄动，可这仍不能阻挡他的盛怒，“你以为你能得逞？！如果你真得杀了她，你绝对没法从我的手下逃走，绝、对！”
　　少女似乎觉得这样周旋下去显得很有趣，又激怒他道：“可就算那时候我死了，她也活不过来。”
　　恰逢此时，樱桃的声音传来，语气平和，淡淡的，却又清晰无比：“不，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紧接着，“砰”的一声，颈脖边的银蝶被冻成冰块，随即碎裂成粉末。
　　樱桃抬手抹去颈子上的那条血痕，血没有立刻止住，可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冰封之气却让人战栗。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不、不可能……你明明没有法杖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还能使用魔法……！”仿冒者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极度扭曲，像是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也是大魔导师，所以即便没有法杖，也是可以使用魔法的，只不过是因为法杖用得习惯了，才没有脱手。”樱桃扬起了唇角，用平淡的语气叙述着一个顷刻间扭转了战局的事实，“大魔导师，是除了神官外最高的级位，就算是特蕾雅姐姐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一定会输。”
　　“至于你……”她一字一顿，恍能诛心，“只不过是个杂兵罢了。”
　　她纯黑的裙摆被撩起、鼓动着翻飞，一挥手便是万卷冰刃有序地排列着，让她整个人都置身于其间，然后那冰刃破风般冲击而去，刹那间击碎所有的银蝶，将其化作银色的齑粉随风散去，最后穿透他们，直击向“特蕾雅”。
　　没有浓重的烟雾，只有散落的冰渣不小心触碰到了苏浩的皮肤上，瞬间融化，最后变成水滴顺着皮肤一路流下，微凉微凉。
　　“特蕾雅”被几根冰柱钉在木屋的墙面上，狼狈不堪，鲜血迸出，连空气里都蔓延着一股血腥味。
　　樱桃闭上了眼，她觉得眼前的景象让她有几分晕眩，这种感觉十分得糟糕，使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暂且没有把眼前的人置之死地，但现在的景象亦不是她所想要的。
　　她想，大概是自己被那如乱麻般的一切冲昏了头脑吧。
　　——既然苏浩已经否决了一切，那么你为什么要问他是否喜欢我。
　　——如果苏浩是不完整的艾瑞斯，那么“余下的艾瑞斯”又在哪里？
　　——他知道了多少，知道后又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樱桃很清楚，自己把一切都迁怒到了这个家伙的身上，她现在被自己用冰柱封在那里，只有等到那些冰块化开才能够恢复行动，伤得那么重，非死即残。
　　可即便如此，思绪仍旧乱得一团糟，让她头疼欲裂。
　　这时候，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指骨。
　　像曾经无数次那样，坚定有力。熟悉的温度却夹杂了几分摩擦，好像是薄薄的茧，大概是和雷特在这一个月里的无数次实战中留下的痕迹。
　　苏浩抬起另一只手臂揽过她的肩，将她整个人都拥进怀里。
　　“没事的，你都办到了。”
　　“你不输给任何人。”
　　“所以忘掉就好了，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包括我之前的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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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缓缓缓缓地说着，每一个句子划过樱桃的耳畔，都仿佛有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想哭就哭出来。”他告诉她。
　　樱桃摇摇头，她本就不是喜欢哭的女孩，很多时候，更是想哭也哭不出来。
　　良久，她用沙哑的嗓音问道：“苏浩，她问你的那个问题，我可以再问一次吗？”
　　世界刹那间静默。
　　苏浩甚至都没有再问一句：那个问题是什么？
　　他只是将怀里的女孩子更深地抱紧，蹭着她的脸颊，却也只觉得无可奈何。
　　“……对不起。”这是他最终的回答。
　　不过瞬息，樱桃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后背冲击上了大脑，灼热的源头来自苏浩的掌心。潜意识里想要挣扎，然而最后的理智都因为痛苦而松懈了下来，自甘堕落。
　　她闭上眼睛，任凭意识失去个彻底。

　　月朗星稀，苏浩尚不知所有的浓雾消散是出于什么原因，但在这大片的雾气已然无影无踪的光景，方面便容易辨识得多了。
　　樱桃沉睡在他的怀里，苏浩一瞬间觉得她就像个月光下唇红齿白的睡美人，可感想归感想，现实归现实，虽然同因魔法而久久昏睡，但她不会被亲吻一下朱唇就能睁开眼睛。
　　她最后，甚至连动都没动，让那些火一般炙热的光流全部冲进了她的身体里。
　　这让苏浩全然没想到。
　　然而事情真得发生以后，堵在胸腔里的早已不单单是愧疚了。
　　……她大概会这样沉睡上两三天吧。
　　经过之前与“特蕾雅”的交手，她早就疲惫不堪，最后的大魔法甚至耗尽了她全部的气力，苏浩又怎么会不知道。
　　但这个家伙，又总爱逞强。
　　所以，接下来的战斗，就让他一个人来好了。

　　乘着雾气已完全消散，苏浩向着天空呼唤他的坐骑，他不知道皮球是否能够听到，其实就算听不到也没什么关系，顶多是他布个结界保证樱桃的安全，然后再四处寻找飞跃之塔的具体位置。
　　出乎意料的是，没几分钟，这儿便掀起一阵狂风，由远及近，密林周围的树木便开始剧烈的摇晃，一直到那只金翼龙以风速冲到他的眼前，接着又迅速化成人形，动作一气呵成。
　　“哥哥——！我守了一天都没动静，怎么刚才这外面的雾又突然消失了？你们没事吧？没有见到那个露什么西吗？”他似乎带了一肚子的问题，只是顷刻间瞥见先前的“战场”、又看到昏迷在苏浩怀里的樱桃，整个人都被焦虑所堆满，“她怎么了？！你们刚刚和谁打起来了……”
　　“行了，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我等会儿再和你解释。”苏浩叹了口气，打断他那接二连三的问题，“樱桃没事的。现在上空还有雾吗？你能不能看到雾之岛的全景？”
　　“能，这儿的雾突然间就散了，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恢复，所以要走还得乘早。”
　　“还不能走，事情还没办完。你带我们飞上去，找一座塔，那是这儿的最高建筑，应该很好辨认，把我送到塔下就行了，接着把樱桃送回去。”说到这儿，苏浩沉思一下，然后改口，“不，别回纳米亚昂，把她送去星之岛。”
　　不知这浓雾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苏浩断然不想和樱桃一起被困在这里的，但万事难以两全，最好的选择，便是先送她回去。

　　从雾之岛的上空往下看，无数的五彩花树即便在晚上也发出晶亮晶亮的光，若不是美丽被浓雾所覆盖，它们本应该在这个世界上大放异彩的。很多时候，人生也就是这样，纵使才华横溢，也有千般无奈。
　　其实说到底，喜欢一个人，也可以套用这个模式。
　　坐在龙背上鸟瞰整个雾之岛，除了花树遍布的密林，便是广袤的平原，他们一直向南，最后看见一座显眼的高塔，十八层直冲云天。
　　苏浩想过要不要直接从龙背上跳到最后一层的外廊上，但又不知这中间有没有什么开关，最后若无法下来，便糟糕了。
　　最后，金翼龙停在了塔前，在这遍布西方哥特式建筑的世界中，四角如鸟翼般上翘的中式建筑更是少见，它红漆绿瓦，顶上嵌着金琉璃珠。
　　苏浩从龙背上跳下，深深望了樱桃一眼，双眼间蒙上一层灰色的雾气。
　　“小心点，如果伤到了她，我可饶不了你。”他的声音在空寂中回荡。
　　金翼龙扇起翅膀，逐渐上升，在空中倏然变得巨大。樱桃如同躺在一张宽阔的金色皮毯上，可昏昏沉沉意识全无。
　　苏浩朝着它大声喊道：“——趁着浓雾还没重新出现，早点冲出这个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