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待樱桃》Youmu

21、Episode 20

　　飞跃之塔的大门古旧，无数金黄的圆钉如碗状倒扣在朱红色的大门上，在这静谧而又空旷的土地上显得别具一格。
　　厚重的大门如果直接用手推开，难免要耗费很多力气，然而在地球上单人难以实现的事情，放到艾斯拉德却只是小事一桩。苏浩挥动法杖的一瞬，便有玫瑰色的光芒从杖头的红宝石中射出，如蒸腾可见的热流，冲到门上，便将那扇门“嘭”地打开。
　　和想象中的几乎一模一样。在那一瞬间，门内涌出了无数的蝴蝶，和那个仿冒的“特蕾雅”所使用的银蝶不同，那些蝴蝶如同这儿最常见的花簇一般。或许是那花簇本就像五色的蝴蝶，而真正看到五彩斑斓的蝴蝶时，又像那花簇了。
　　苏浩不为所动，它知道这些并非魔物，被安插在此处也不过是为了守护这座塔内的魔石罢了。
　　更何况……
　　既身为主神，不老不死，又何惧此物。
　　苏浩的双眼中闪过一瞬的灰暗，又顷刻间燃起熊熊的火焰。

　　“主神本就封绝了中庭前往这里的通道，你怎么可能会来到这里？”
　　“如果你要回去，肯定会失去一些东西。”
　　“你或多或少都知道自己是谁了吧。”
　　……
　　无数个人的无数句话，在脑海里不停地翻涌、鼓动，像是要炸裂开一般。
　　苏浩不再拘泥于原始的攻击方式，他对所有的火系魔法早已收放自如。那些蝴蝶飞得并不高，似乎只会使用一股脑儿涌过来包围对方并蚕食的手段，苏浩冷笑一声，瞬间跳了起来，以每一节树木为支撑点，速度快得像流星那般划出风痕，法杖上的宝石带有长长的光尾。
　　他站在树梢顶端，枝头摇曳，每一节被他踩过的树枝都在摇晃。失去了攻击目标的斑斓蝴蝶立刻撞在了一起，一窝蜂般互相冲撞着，找不着方向，却又无法飞得更高。
　　它们就如同蝼蚁一般，而自己则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之上。
　　苏浩手中的法杖逐渐融化，然后重新组合在一起，成为一把弓的形状。
　　——既然可以化作小型的魔棒来使用，那又为什么不能变成别的武器？
　　火色的弓身，火色的弓弦，拉动的同时发出咯咯的声响，然后一箭破空，带着玫瑰色的火焰直击那乱成一团的蝶群，霎时间烈火灼灼。
　　全灭。
　　苏浩从树冠上跳落下来，脚底触地不过一声轻响，方才还吵嚷嘈杂的世界已经被寂静所覆盖，苏浩走进塔内，一步一步，在空寂中回荡着。
　　他想到自己一来到这个世界便懂得了艾斯拉德语；想到了自己甚至可以和金翼龙交流；想到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拿起了对一般人来说本应重于泰山的圣光系法杖；想到了在水底下的宫殿，他仅仅凭着心中所想便成功开启了所有的机关……
　　到了现在，这一切便都有了解释。
　　那么在这里，他依旧选择这样做，凭着自身灵魂的指引，去寻找那块魔石。
　　第二层，木桩型的妖精们发出瘆人的笑声，队列整齐。
　　第三层，食人的花朵们有着咯吱咯吱的咀嚼声，令人作呕。
　　第四层，单枪匹马的兽人却有着惊人的战斗力……
　　第五层、第六层……
　　苏浩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体力好像没有了止境，魔力也源源不断。他的魔法，威力一次比一次巨大，好像不用惧怕什么，只需向前冲就行了。
　　被击倒了，就再爬起来。
　　……反正死不了，对不对？
　　苏浩有些惊异于自己的自信，明明没有办法去肯定到底死亡了会如何，但却依旧玩命似的攻击着。
　　第十七层，金身巨龙。
　　苏浩很想放一个远古魔法去终结了它，又碍于这魔法十有八九会让这座塔彻底塌掉，他确定这儿已经被自己折腾成了危楼，还是保守点攻击会比较好。
　　可不曾想到的是，巨龙并没有率先展开攻击。
　　——人类，你是神官吗？
　　它在问他。
　　即便能和龙对话，对自己而言已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理智告诉苏浩应该警惕。
　　他的目光锋利得像剑。
　　——这么多年来，能够行至这一层的，除了主神，便再无他人；能够驾驭我族的，除了神官，就是世间的最强者。
　　苏浩狐疑地打量着它，这才发现，它竟是一只金翼龙。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之前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竟然蓦地放松了下来。
　　“我不是神官，不过应该算是神官的学生。”他回答道，声音低沉，“能驾驭金翼龙，实属凑巧。”
　　——我在这儿驻守了一千九百多年，年轻人，你是第一个除了主神之外到达这里的。可以告诉我，你来这儿是为了什么吗？
　　“当然是魔石。”苏浩毫不犹豫地答道，他一点儿也不畏惧眼前的巨龙，“来这儿，除了魔石，还能为了为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魔石已被封印么？即便你拿走它，它现在也不过是块废石，而不在主神手中，便就永远是块废石了。
　　“我不一定要使用它，我只是需要那块石头。”
　　——那么，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
　　“如果问完才能开战的话，那就尽快问。”
　　——你这桀骜不羁的样子，真像年轻时的主神……我只是想问你，之前驾驭我族后人驰骋于天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直接进来，而是从下面爬上来的？
　　像年轻时的主神？怎么又听到这种话了。苏浩突然很想笑，索性扯了扯嘴角，道：“魔石如果太容易得到，那我会觉得很无趣的。”
　　——你……上去吧。不解除封印，魔石是不会带来危险的。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苏浩有些措手不及。
　　他做好了像先前那样大打一场的准备，却不料轻易被放行。
　　他原本还抱着对方会偷袭的想法，却没想到，那金身巨龙如尘埃般散去，化作金色的齑粉，飘向塔外。
　　苏浩抿了抿唇，眼前的一切虽令他惊异，可他早就不是那个对艾斯拉德的所有新鲜事物好奇无比的平凡少年了。

　　这座高塔再无魔兽，苏浩缓缓走上第十八层，那是最后一层，几乎处在云雾之间。
　　夜晚已经过去，天空中泛起了鱼肚白，从高塔内看去，似乎离太阳特别得近，恍若触手可及。
　　一个锦盒被摆放在塔顶的方桌上，苏浩抬手打开它，一块深紫色的石头便映入眼帘。
　　它黯淡无光，仿佛历尽了风雨尘埃。
　　苏浩拿起它，想将它收进口袋。
　　可就在触碰到魔石的那一刹那，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它变得晶莹剔透，淡淡的紫光在它的周围流转，透明的色泽仿佛洗净了铅华。但也在那一刹那，飞跃之塔开始摇晃、坍塌……
　　不是说，魔石不会带来危险么？！
　　脑海里凸现巨龙的话语：“不解除封印的话，魔石是不会带来危险的。”
　　可是，可是……解除封印不是要……
　　“不在主神手中，便就永远是块废石。”
　　主神手中……
　　天旋地转间，苏浩觉得自己好像都难以站稳。
　　果然……是这样啊。
　　房梁塌落，整座塔都开始从第十八层开始往下坠。
　　直到那一刻，苏浩才明白了什么叫做“无法逃离”。
　　不仅是无法逃离这座塔。
　　更无法逃离……这个世界。

　　醒来的时候，在这一片晶莹的白色中，苏浩讶异地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纯白色调的房间，却又不像是医院，因为这儿的空气味道也清新得淡然。有风，白色的窗帘轻轻扬起，微风剪碎了他额前的发，恍恍惚惚，这个白色的世界都变得刺眼起来。
　　一个熟悉的褐发少女就趴在他的床边，呼吸虽均匀，可眉头却蹙得很紧，原本或温柔或骄傲的神态早就彻底消失不见，徒有小女儿的不安。
　　看到她的瞬间，苏浩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他扶着床沿想坐起来，立刻就惊醒了浅眠的少女。
　　“你……”/“樱桃……”
　　他们同时出声，同时停顿下来，然后面面相觑。
　　苏浩叹了口气：“你先说吧。”
　　樱桃抿了抿唇，像是在思索着该如何开口，然后缓缓道：“这里是星之岛的首府，瓦格兰，迪恩的父亲是这里的市长，我们就住在他家。”
　　“我不是跟你一起回来的。”苏浩淡淡道，他清楚地记得之前发生了些什么，其实他宁可已经通通忘记。
　　可动了动四肢，却又发现自己毫发无损，与事前的记忆并不相符。
　　“……我恢复意识时，已经到了星之岛的地界了。安顿在这里的第二天、也就是三天前，你被雷特大人送了回来，整个人都处在昏迷状态，直到现在才醒。”
　　苏浩看得出樱桃的挣扎，她并不想提起在雾之岛发生的事情。
　　但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况且，之前所想的或许应该被彻底推翻才是，因为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和艾瑞斯扯上关系。
　　可其实还有一丝可能的吧。
　　比如说，来个奇葩点的可能性，他只是艾瑞斯的替身，任务完成后就能让艾瑞斯回来，那么他也就可以回到地球了……
　　“苏浩？你怎么了？”看着苏浩的神情变得恍惚起来，樱桃推了推他。
　　“啊……”他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你是说，雷特大人送我回来的？他怎么会……”
　　话未说完，敲门声启。
　　紧接着，门被打开，从转角处出现的竟是雷特。
　　说曹操，曹操到。
　　“醒了？我还以为你要睡个两三年呢，还好，两三天就醒了。”他毫不客气地就拖了把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双手环胸，嘴角上扬，像是在嘲笑落魄的冤家。
　　苏浩轻哼一声： “承蒙搭救。”
　　话音未落，便被雷特敲了一下额头，顾不上他“哎哟”恼怒着叫了一声，雷特直接斥道：“我是你的老师！要尊敬！懂吗？”
　　“你有半点老师的样子么？有么？我怎么看不出来？”苏浩反驳，据理力争。
　　樱桃不免苦笑，她觉得自己突然间就成了透明人。
　　“雷特大人，您是有话想对苏浩说吧，那我先出去了。”她的脸上挂着温和而又有礼的笑容，微微欠身，便转身离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苏浩不得不承认，樱桃的笑容十分得具有感染力，至少可以感染到他，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离去的背影，就像那天晚上在飞跃之塔前一样，一直到她彻底消失不见。
　　“耗子，你都看痴了。”雷特调笑着，伸出手掌在苏浩的眼前挥了挥，“那丫头有那么好看么？”
　　“别叫我耗子。”苏浩皱眉，打掉了他的手。
　　“切。”雷特孩子气地嗤了一声，不过立刻转口道，“其实樱桃真的被苍蓝教育得很不错，至少从没让他在外面丢脸过，完全不像你，尽给我惹事。”
　　“那是你自找的。”苏浩冷声道，然后抽了个枕头砸了过去。
　　“看样子你这一趟收获颇丰，连口气也傲了不少。”边说着话，雷特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紫色的石头，举止苏浩眼前，“你瞧，连远古遗物都被你拿到了，拿到了不说，还解开了一半的封印，保得你被压在废墟下毫发无伤，直到被我找着。”
　　苏浩微怔：“一半？”
　　雷特挑起眉：“当然是一半，不然你指望呢？如果全部的封印都解开了，那可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苏浩的眼里流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神气：“解开封印的条件是什么。”
　　“这个嘛……”雷特盯着他笑，像是要把苏浩脸上那一层刻意的面具通通剥下来似的，让苏浩觉得悚然，“只要接触到主神的灵魂，封印自然就解开了，这一招当年是露西大人帮艾瑞斯那个混蛋想出来的，够损吧？”
　　苏浩没心情听他开玩笑，一双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那我是怎么打开一半封印的？难道说，我有一半的灵魂是主神的么？”
　　雷特直视苏浩的眼睛，脸上的神情认真无比，仿佛拼死也要看到底一般。
　　最终，他忽地笑了起来，笑容淡漠。
　　他一字一顿地说：“对，没错，你有一半的灵魂，是那个混蛋的。”
　　苏浩一言不发，甚至没有做出惊愕的表情，哪怕现实和他所猜测地有点儿出入，但都不能改变最坏的结果。
　　他们就像是在对峙着一般。
　　寂静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尴尬和疏离的味道，让时间都停滞了下来。
　　良久。
　　“你曾经说过，我如果想要回去，可能会丢失一些重要的东西。”苏浩闭上眼睛，好像一条被收入网中的鱼，在拼死做着最后的挣扎，“我曾经以为那会是我在这个世界的优越感、天才的名号、认识的朋友……甚至是爱情。现在，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让我不要再猜了？”
　　雷特好像沉浸在了某种思绪里，目光凝滞。
　　他深深地看着他，那个闭着眼睛像是在泥潭中挣扎的少年，最终只能叹气。
　　“是灵魂。”雷特回答道，“如果不出我所料，要么你就寻找到另一半的灵魂，成为主神；要么你就失去体内主神的灵魂，回到中庭。不过，那样的话，你也就不复存在了吧。”
　　“其实我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对吗？”
　　“……对。”他叹了口气，“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说不定会有转机。”
　　苏浩没再接话。

　　好像总是得不到清闲似的，雷特走了，离开前让苏浩自己想想，可他刚清净不了多久，又有人不请自来。
　　这回来的是迪恩。
　　苏浩只觉得疲倦万分：“怎么了？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倒是真有事情想告诉你。”那个少年穿着白色的干净衬衫，眼里满是光亮，温和得像是能把人浸在水里一般，“青莲露水，我们已经找到了，你也拿回了魔石，那么现在只差寻找一个人完成米斯特汀的制作。”
　　“还有必要么？”苏浩转过头来反问他，“由于我才醒，所以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在这之前，你们几个已经合计过了吧？”
　　“不不，还有樱桃不知道。”他好像蛮自豪于自己还留了一手，“那么，我现在应该称呼你为什么？苏浩大人么？”
　　“别开我的玩笑了。”苏浩满脸都是倦容，他索性躺了下去，将头埋进被子里，声音闷闷的，“我都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那我帮你规划一下：留在星之岛住一段日子，顺便散散心，一个月后这儿会有祈神节，是星之岛的传统节日，不参加会后悔的哦。趁着这段时间，我们打听一下这附近著名的工匠，看谁能够接手米斯特汀的制作——不管你要不要再回中庭，樱桃还是很希望老师回来的，你忍心让她失望吗？”
　　苏浩被他的“规划”堵得哑口无言，半晌，闷闷说一声：“那就这样吧。我要休息，麻烦你先出去。”
　　“你是玻璃做的么？一碰就会碎？这都躺了三天，再躺下去，会生霉的。”迪恩戳了戳他。
　　“生霉就生霉吧。”苏浩不买账。
　　“别太消极了，要知道这样是没女孩子会喜欢的。”迪恩开始变本加厉地戳苏浩的脸。
　　苏浩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瞪着迪恩笑得意味不明：“可是，你妹妹你喜欢我。”
　　“你可以考虑死一次试试看。”迪恩的脸上立刻褪去了笑容，他毫不留情地下了狠手，直接把苏浩再度蒙进了被子里，“听清楚了，我不管你愿意在这里睡到什么时候，就算是浑身上下被霉菌吞噬了也没人来给你收尸。总之，莱茵找你，就在今晚，西南边的青莲泉边，愿不愿意去是你的事情，但如果你不去，估计你会死得更惨。就这些，我走了。”
　　一口气说完后，他居然真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靠！用的还是瞬移！
　　只是心情好像稍微好了一点。

　　苏浩笑起来，揉揉乱成一团的头发，爬下床。
　　白色的窗帘再次被微风撩起，窗外是一片广袤的绿色草坪，迎面而来的新鲜空气昭示着星之岛的淳朴与活力，苏浩闭上眼享受着这一切，然后嘴角的笑容逐渐淡去，一直到看不出他的面部表情。
　　他倏地睁开眼。
　　他想，他终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