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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卓司 ...

  •   长生守着陶米的棺木整整三天,他眼神放空地看着前方,老黑担心他的身体支撑不住,特意过来看望,长生摇摇头,嗓子沉沉地说:“我很好。”
      他一直认为陶米的血碰不得,于是将她送走,谁知那天以后他身体里深藏着的叛逆基因仿佛被瓦解,这么多年来它一直召唤着他走向失控,一次比一次疯狂,现今却有如高温的火炉一下子被降了温,心里是空的,却慢慢拾回了清醒。
      这样的反应完全在他想像以外。
      陶米的折返救了严重迷失的他,而他却无意地导致她病发,看着眼前仿如熟睡的人,他束手无策。
      守到第四天晚月,主持丧仪的狼族过来相劝。
      长生明白,他俯身望了陶米最后一眼。
      她终究是要被埋下。
      他想了片刻,抬手从自己脖子解下一物,当年养父送他的晶石,他把它挂在陶米的胸口上,似乎怕弄痛了她,每一个动作均是小心翼翼,旁边侍候他多年的侍者感受到他的忧伤,看着他嘴唇轻动,和她相约来生。
      假如有来生,以此信物引路,回到他的身旁。
      “那时候,我比谁都早认识你。”
      他收回了手,这个晚月,夜空深浓如墨,属于暴风雨前夕。
      长生无心欣赏,他凝望着丧仪的狼人盖棺。
      大伙商量了一会,讨论不出个答案,于是来问长生,棺木应该打上多少口钉?
      长生想了一下:“九十九。”夜逆的传说,每一口钉喻意一块石级,通往来生需要九十九级,铺就下一次相逢之路。
      侍者领命,打钉的声音在宫殿中此起彼落。
      长生闭一闭眼,另有侍者送来批卷,他沉重地拿起印章盖下,将陶米安葬于遥望行宫的东山顶上,月圆之时,满山银辉,清澈的瀑布,醉人的湖泊,在那里长眠陶米应该会很喜欢。
      棺木被严实地打上钉子,晚月前它被运送到行宫门前,长生骑着马亦步亦趋,天上积压着的云层终于蠢蠢欲动,不一会便飘起了雨丝,点点滴滴洒落长街,染湿棺木,老黑看天色不好,追了上来劝说:“他们必定会把陶姑娘仔细安葬,主人身体刚好要多加休息。”
      长生一直看着送葬队伍远去,然后成了黑点消失,这才点头回去。

      太阳消失后的千年,夜逆在文明与未开化之间徘徊。
      城内以王宫为中心,子民们建起高度技术的仿肉类食品加工场,受文明薰陶的夜逆百姓以加工食品作为主要粮食,然而在文明不及的城外,仍然住满茹毛饮血,不能进化野兽的原始地带,连小部落也常有异族间的小战争。
      城内百姓遵守土地划分的法则,公平交易,城外以武力解决,画地为王,甚至强行婚配、越界狩猎、操控丧尸扰乱秩序等等……文明和野蛮两种极端差距在同一大陆上明地里、暗地里共同展开。

      一队百兽队伍浩浩荡荡来到东山,他们巡视完边陲作乱的情况,眼见天色骤然转变,大家商量了一会,决定在东山脚下驻扎,停歇一晚。
      随行部下准备食物和寻找休息的山洞。
      雨势时疾时缓,连连绵绵,天的尽头偶尔划过一道闪电,照亮起一小角落,声音不大,估计打雷的地方非常遥远。
      卓司看着夜空,耳边雨声嘈吵,冰凉的水点滴落手背,他把视线收回来,一时间有种出神的放空,直到身体涌起一股热流,他才抬手按着胸腔禁不住轻轻咳嗽。
      过了很久,他问:“这场雨还有多久?”
      随行精通天文的侍者以落到地上的雨花推算,几天都不会停顿。
      此刻天然岩石遮挡之下的一片空地,兽族们生了几个火堆,侍者开始在火堆旁干活,准备今晚的晚餐,边陲作乱情况没有很严重,非法进入夜逆的也被赶走,经过几天辛劳,大家在大雨中显得特别雀跃,不时围绕火堆或是跑到岩石外的雨帘穿梭,玩得不亦乐乎。
      卓司只吃了几口,便经由侍者打点下来到瀑布下游。
      城外一带属长生王的领土,他们一行借路经过,并没打算打乱他的安宁,东山景色怡人,瀑布下水质清澈冰凉,浸泡其中胸膛那股灼热的感觉舒缓了不少。

      而在同一时间,这场雨打湿了土地,山路之间行走每一步也黏着泥泞,非常不方便。
      行宫出发的送葬队伍约由三十位身材精壮的狼族组成,他们的步伐整齐一致,马不停蹄,晚月前来到东山山腰,雷电轰隆隆的非常震撼,划过的光,像是要把夜空照亮得如同人间的白昼。
      就在这个时候,沉闷的脚步声、清脆的雨声变得有点不寻常,咚咚咚咚──似乎谁正在发出讯号,不过雷声很快便盖过了它,没有引起狼族们的注意,送葬队为首的老大看天气恶劣,考虑是否要等雨势稍缓再上山,他问熟识地形的属下:“附近有没有空旷的地方可以停棺?”
      “似乎没有。”
      狼族老大只好挥手向送葬队说辛苦点,不能停,狼族们发出应好的号叫,响彻山头,静下来后,不寻常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是试探性的击打,闷闷的,棺木里敲着,恰巧雷声停顿,抬棺的狼族终于听见。
      他们在雨中面面相觑,谁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搞错,直到棺木明显震荡了一下,大家才不约而同地煞停。
      带队的老大看他们停了下来,高声说:“别停下,继续向前。”
      其中一头狼叫道:“有声音──里头有声音!”
      接着是不迭的撞击,似乎有种破茧前的鼓噪,他们把它放了下来,雨水洒落木盖之上,众狼朝四周退开,睁着狼眼看这台几百斤重的棺木在土地上不住摇晃,一时间没狼搞得清楚发生什么事。

      陶米更搞不清楚。
      这世上有什么事比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困在狭小黑暗的箱子里更无奈?她连惊慌、恐惧这些感觉暂时也生不起来,依稀记得──
      折返,是,折返。
      月圆前长生下令把她送走,而她将入城的书函转交给小狼女,让她冒充她进城,自己却没有走,如果交朋友只能共欢乐不能共患难,那就太没义气了。于是她四处找寻,跑得心脏疼痛,呼吸困难。
      最终在行宫荒废不堪的一角找到夜逆里的长生王。
      ──吸血鬼。
      果然,长生忘我地咬破她的手腕,将他渴求的食物送进嘴里,陶米其实不是很害怕,她看见他解除了蚀骨锥心的痛苦,容颜渐渐平静下来,她感受到喜悦,这一生她病发过很多次,每次都迷迷糊糊的,在她失去知觉前,她认为人生最后一次病发,因为长生而变得有意义。
      陶米当时觉得,她是死了。
      结果没多久后,意识又渐渐恢复。

      她昏昏沉沉地睡了很长的一觉,梦里有医生,有宁宁安安,有长生,有被困石牢时看见的阳光,甚至耳鼓发鸣的雨声,她在雨中拉下蒙面男人的白巾……
      可惜她没看清容貌便醒过来了。
      长年疼痛的心脏此刻无比舒适,除了躺得太久四肢麻木以外,浑身充沛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她以指尖摸索四周,隐约推断被困在一个长形,空间不大的木箱里,她没法坐起来,只能用脚去踹,用手向旁边击打,它太严实了,令到外间的声音和光也透不进来。
      像极了棺木。
      是棺木。
      陶米郁闷,她还没死,怎么就被葬了?
      当下使尽气力不住推撞,她想打开它逃离。

      送葬的狼族看呆了,有的还狼毛直竖,尾巴僵直指向了天空。
      其中一只狼开口,他压低声音跟老大说:“……是、是陶姑娘。”
      却被老大厉了一眼:“乱说,陶姑娘是个杯子都握不稳的病姑娘,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有狼说:“还活着,打开棺木看看。”
      却有狼反对:“她的气力太大了,一旦打开棺木,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甚至瞎起哄的叫叫:“是丧尸!陶姑娘变成了丧尸!”
      全场静默了。
      好一会后,有狼拍拍强壮宽大的胸口,“不可能啦!”
      狼族们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却并没有传进棺木。

      陶米把耳朵贴近静听,棺木太厚了,外间什么声音都没有。
      继续留在这里,不被吓死也闷死。
      她握起拳头,运气,然后使出平生最猛力一击,棺木随之剧烈震荡,咚咚咚咚……几口钉子从木盖上飞脱,围观的狼人们目瞪口呆。
      也包括了陶米。
      这下力劲完全在她想像以外,她揉了揉拳头,怎么会这样?不过她没时间思考这股力量的源头是什么,她连环击打,叮叮当当,把十来口钉子松开了。
      棺木的缝隙透进发丝般的光线,陶米眼睛在漆黑里眨了眨,接触到光了,她兴高采烈地抬腿再接再厉。

      棺木猛烈的摇动着,挪开了好几大步。
      狼老大看情势不对,于是发施号令:“压着它!压着它!”群狼蜂拥而上,透进棺木的那缝光瞬间熄灭。
      陶米感受到外间的阻力,她使劲挣扎,拳脚交加,外间的雨水下个不停,棺木表面打磨得非常光滑,加上他们处于狭小的山腰,根本没法容纳狼族和棺木交战。
      于是一个不稳,狼人们眼睁睁地看着它擦过泥泞往下滑,飞离山腰直接掉了下去。
      送葬队丢了尸体,大家也都被冻住了。

      躺在棺木里的陶米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也感受得到几秒的虚空,然后“啪”地一巨响声,落了在浮动的水面上,陶米被摔得七荤八素,脑袋一阵晕眩,耳朵喉咙全都嗡嗡鸣叫,好一会才活过来。
      刚才她费尽力气也只松脱了几十口钉子,却没法成功掀开木盖。
      她的棺木到底被打上多少口钉子?
      陶米蔫了,她筋疲力竭,暂停休息一下,由得它优哉游哉地在水上缓缓摇动。

      山脚下雨势暂缓,两只狼侍者服侍着卓司,他们一个手拿火把照明,一个托着干净的衣服,爪子不时拍去雨粉,好让衣服不被打湿。
      卓司任由雨水落到他的脸上,一寸一寸滑过他深刻俊美的五官,然后不动声色溶入清凉的水中,这次出城除了镇压小作乱,更大原因是顺便带城里的子民看看夜逆城外的变化。
      闭上眼,卓司感受着战乱后的安逸。
      直到被侍者的声音打扰。
      他们看不懂,迷糊地问:“……那是什么?”
      “好像会动。”
      “太远了,看不清楚。”
      卓司张开双眼,他透过雨帘看向瀑布上游摇摇欲坠的黑影,的确是有点不寻常,除了水流,那个黑影还有不规则的晃动。
      在他们未看清以前,它倏然震荡,眼看就要往下游砸下来。
      背后侍者呼叫:“主人小心──”

      六十几、七十几、八十几、九十几……
      陶米屡败屡战,重重地捶击着棺木,棺木上的钉子一口一口飞脱,她看见外间并不刺目的光线,还有那潺潺水声,估计处于瀑布的什么地方,她正高兴将要成功时,再次感受到另一重虚空,她似乎又往下掉去了,不过这次电光石火间,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趋近,帮助她打碎了棺木。
      来不及看得真切,陶米直直地往水里栽去,重力将她拉进水底,她在几十米下挥动臂膀,晕眩间伸来一只手,抓住她的后领,把她提到岸上。
      终于离开棺木了。
      陶米吃了几口水,满身湿透,她坐在地上按着胸口咳嗽,用力喘了几口气,等得缓过劲来,抬头看向着朝她走近的卓司。
      他穿好衣服,发上仍然滴着水,不带任何表情地看着她。
      近在咫尺。
      大雨依故铺天盖地,嘈吵的声音占据了她所有思想。
      然而这一眼却颤动了她的心。
      眼神,那么的熟悉……

      站在跟前这个男人,她见过。
      卓司是她破棺后看见的第一个人,陶米在雨中望着他,异常熟悉的感觉几乎直击内心,他长得像谁?曾在现世看过的某人?学校里的某位同学?陶米知道统统不是,他们的气质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可她为什么仿佛认识他?
      短促的思考很快被赶来的兽族打断,十来个有纪律的狼族冒着雨赶至,在她没反应过来前尖利的长矛已经抵住她的脖子,陶米瞬间被士兵们围堵起来,她处于危险的状态,只要一动随时没命,但在他们眼里,她似乎才是最危险的生物。
      夜逆的日子越来越难混了。

      士兵们的首领打量附近地形和被打碎的棺木,他竟然点一点狼头,头头是道地说:“看来这生物是作乱部族的余孽,她特意埋伏在这个拥有天然屏障的瀑布,藏身于棺木之中,伺机行刺主人。”
      什么推断!
      她的出现居然被他说得很顺理成章。
      陶米不妙地解释:“我没恶意的,不是刺客。”
      她不过是带着棺木路过路过而已……
      陶米的声音一发出,围绕着她的士兵把长矛刺得更近,几乎要碰到她发声的喉咙,冰冷的雨水滑过长矛,滴落她的脖子,陶米一个激灵,以为真被刺伤了,她不喜欢如此无礼的对待方式,于是抬手在长矛劈了一下表示她很生气,没想到这么轻轻的一下,“卡嚓”一声,坚硬的长矛应声断裂,在众人前折成了两断。
      “刺客很厉害!大家要小心!”
      “小心小心!”
      呃,不是的,陶米觉得或许是它恰好长锈。

      狼首领一声狼号,士兵们拨动着尾巴使出他们骄傲的阵法,黑压压的颇有气势。
      陶米蔫了,怎样才能告诉别人,她对人畜无害?
      眼见就要被群兽击杀,一道声音传来:“等等。”嗓音很醇净,轻轻的两个字,却把磨拳擦掌的士兵喝住了,他们左右散开,是他。
      这个有熟悉感觉的男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陶米,发上的水沿着下巴、脖子,性感地滑进敞开的衣襟,群众们屏息静气,听着他说,一脸认真地说:“我不觉得自己会被棺木行刺。”
      “……”
      陶米有点被噎到。
      难得他明白事理,陶米喜出望外,连连点头,她想开口感谢,旁边却有部下苦口婆心地进柬,“主人,敌人奸诈,不可不防。”
      他看了陶米一眼,下令带回去。

      雨势颇大,群众在一片天然岩石之下驻扎,四周点燃简陋的火堆,此队人马和长生行宫相比要浩大很多,士兵们的首领仍然是狼人,跟随的侍从看起来各个种族应有尽有,陶米一时眼花。
      他们没有立刻处置她,而是用树藤将她缚了起来,绑了在──火堆旁边,陶米瞧瞧左边,香喷喷的烤肉,瞧瞧右边,色泽诱人的酒水。
      她又跟食物混一块了。

      外间天气恶劣,这几天他们也会在此处停留,等雨势稍缓再进城,活泼的士兵幻化出真身围绕着火堆蹦跳,疲倦了便找个暖烘烘的位置,伸一伸腰懒洋洋地躺下睡觉,侍女们在整理衣服,一件件用火烤烘,干透了再摺叠好放进木制的行李箱里,另有一组狐族侍女在整理食物,她们很懂用香料,往火堆旁的烤肉撒一把,香味顿时四处弥漫,令人食指大动,她们各司其职,骤眼看好像有点随意,实际却非常严谨,井然有序。长生王行宫里几乎都是狼人,她曾经在月圆之夜见过不同种族聚集,可当时大家为了非法贩卖各存成见,并没有今天不同种族也和谐相处的情形,陶米大开眼界。
      也看出他们的身份殊不简单。
      其中有个貌似很有学问的长者,他从行装里掏出卷宗,朝陶米走过来。
      长生曾经给她看过夜逆的种族册,陶米从耳朵、尾巴、发色、高度种种残留的特征里认得这是成年狒狒进化成的半人,他仔细打量陶米的五官,然后在卷宗里翻找,试图看看这个刺客到底来自夜逆的哪一种族,然而他翻了大半天,没被收录于二百等内,于是他又以她的长相翻查原始地带,连不能进化的也没有。
      “……”陶米盯着他。
      其实她想告诉他自己未被夜逆记载,不用找了。
      她是非法居住的,没有户口。

      卓司接过侍女送上来的水果,他漫不经心地吃了两口,目光转向陶米,老狒狒好奇心特别的重,越是看不懂,他越是要弄个明白,当下收合宗卷,拧起眉毛。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老了,视力退化,看不真切。
      于是──
      他凑近嗅嗅,陶米扭过头。
      陶米身上的气味很清淡,却颇为独特,老狒狒没嗅过。
      于是,老狒狒决定了第二个实验,抬起他的爪子摸一摸,估计就能查出点眉目,陶米看他的眼睛闪了闪,知道他要干什么,她吓得准备尖叫,就在老狒狒的爪子触碰到她以前,一个果芯挟带着疾风扔中了老狒狒的屁股。
      老狒狒捂住吼:“谁!谁!谁!”
      他在族中颇有威望,平常谁敢对他如此无礼,他愤怒地回头瞪眼,刚巧地上趴着一头小猫咪,他百无了赖地用他的猫眼呆呆地看着他,茫然不知何事,老狒狒却锁定了袭击他的目标,一把抓起了他,拎到外边解决私人恩怨。
      可怜的猫咪。
      陶米在那一瞬间看到果芯飞来的方向,她转头看过去,正好和卓司的目光接触。
      ……他是谁?
      看样子像是他们的大Boss,难不成是夜逆里的另一个长生王?如同长生一般是吸血鬼?

      休息了半天,狼族首领觉得是时候要处理刺客了。
      他把陶米从火堆旁押到空地,爪子粗鲁地一推,陶米跌坐在卓司跟前,原本在旁边休戏耍乐的小动物看这边要处置刺客,也聚集过来八卦。
      一时间,空地热闹非凡。

      这里是野兽的国度,天性弱肉强食,非我族类被残害或是当食物吃掉是很等闲的事,她手无缚鸡之力,流落到这里注定了杯具。他们要绑她,陶米知道气力太悬殊,放弃无谓的挣扎,少受点皮肉之苦最聪明的做法就是配合地束手就擒。
      甚至现在被审判,怎么解释也只是徒劳无功。
      她不解释了,闷闷地垂头盯着地板。
      却发现脖子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她没有佩戴饰物的习惯,手被反绑着,陶米眨了眨眼睛,它只有拇指大小,米白色的晶莹剔透,两头小小尖尖,不是玉,像是水晶,但看起让人觉得更价值连城,上面没有文字和花纹,陶米琢磨了一会,瞅不出什么,这是长生给她的?
      给她陪葬,还是黄泉路上疏通疏通?
      该不会是镇着她别尸变吧?
      自从棺木醒来以后,身体舒服了很多,从小习惯的疼痛仿佛抽离她的身躯,神清气爽,纵然被围着也没那么恐慌。
      希望他们尽快搞清楚,她很想继续活下去,即使回不去她的现世,也想活着,刚才被埋过一次,又黑又不能动的狭小世界,她不喜欢。
      而且还要给长生带一个消息,让他知道她还没死,可是怎么脱身呢……陶米抬头看,几十种族盯着她,大家长着不同的身高,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目光一致地很不友善。

      狼首领抱拳问:“主人,抓到的刺客应该怎么处置?”
      群众里很多他的亲信,一呼百应:“烧死刺客!烧死刺客!烧死刺客!”
      卓司没有立刻开口,他的目光在陶米身上打转,跟随着他的狐人一脸正经地说:“以她的容貌来看……主人,她是女的。”
      “女刺客!女刺客!”
      在小动物们的一片喧闹中,卓司不冷不热地开口:“她是人类。”
      “啊。”瞎起哄的嚷嚷。

      陶米抬头,果然还是Boss比较有见地,一眼看穿。
      不过有小动物听了还是不懂,小声地问前辈:“人类属哪个部族?一般在哪聚居?”
      “没听说过哎。”
      卓司站了起来,小动物们一阵屏息,偌大的空地几乎听得见他沉稳而自信的脚步声,他完美的嗓音在雨声中响起:“根据古藉记载,太阳仍然存在的远古,人类是这遍陆地的支配者,他们拥有和我们差不多的传承和文明,后来……”卓司停了停,不禁垂眸,喃喃地说了声:“后来……”
      陶米的情绪几乎全都被提了起来,很严肃的问题,太阳消失之日,估计便是人类灭亡之时,她不是猜想不到,只是如此悲壮的末日浩劫,她不敢想像。
      估不到在这个山脚之下,竟会亳无准备被提起。
      陶米屏气凝神,她知道往下是一段属于她同类的惨痛灾难,她眼眶一红,握紧拳头静听。
      卓司走了几步,续道:“后来没被记录了。”
      陶米:“……”
      竟然就这样坑了。
      然而空地小动物却万分雀跃,狼号、犬鸣,齐声高呼卓司的博学,如痴如醉。
      陶米囧囧有神。

      太阳消失那年约为人类历法公元二千五百年,据说人类移居到不知名的星球躲避浩劫,落下没有被带走的野兽,他们受到末日洗礼,死伤无数,大地满目疮痍,人类遗下家园之时,在这片土地播下尚未研制成功的新生代异变基因,结果于一片混沌之中被野兽误打误撞启动,当时到处交杂着千百万种不同的病毒,在极度恶劣的生存环境下,小动物们被逼进化……这段被禁的记载,只有他知道。
      回首看被围堵起来的陶米,卓司挥一挥手,让狼族首领和他的属下退下武器,他再度开口,以从容有风度的姿态,对夜逆的子民谆谆教诲:“这个生物属于远古未曾进化的物种,是夜逆的新种族,基于夜逆异族和平共处的法则,你们不可以鄙视她。”
      群众应允。
      陶米却深感无力。
      话很厚道,但听起来很囧。
      不过,她又遇上好人了,感谢大Boss分得清是非黑白,没拿她当刺客宰了吃,陶米用她闪动着泪光的眸子看向卓司,啧啧,这人真是人帅心肠好,陶米那个感动啊,她的手被树藤缚得酸麻了,既然彼此之间误会解除,她也想要求大Boss发发慈悲好心放了她。
      一只小兔子乖巧地蹦到卓司身旁,他天真地问:“主人,要放了她吗?”
      卓司摸了摸他的头浅笑,然后,陶米听见他说──“继续绑着。”
      “……”
      陶米扭过头,原来一切都是假象。

      远行多日的士兵们在晚月时疲倦入眠,岩石外的雨似乎也停止了,只有正在燃烧的火堆发出微弱的吱吱声,陶米环视他们,其中一只抱着酒瓶的豹子睡着,瓶子一个不稳,从怀里滚了出来,倾洒一地酒水。
      一定要逃,被绑了几天的陶米心里涌现了这句说话。
      她没有死,从棺木里爬了出来就是为了得到重生,她要在这个空间好好地活下去。
      夜逆里她最要好的朋友便是长生,一定要让他知道她还生存。
      陶米燃起熊熊的决心,兽族们熟睡,正是大好时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可是──她被缚着。

      而且还是树藤,异常的坚韧,她的气力那么弱小,又怎能挣扎得开?陶米盘算着要怎么使心眼,骗个看起来单纯点的放了她,她想得出神,一阵风吹来,鼻子很痒,陶米打了个喷嚏,手上传来轻微的断裂声,陶米怔了怔,她错愕地在手腕稍加用力,坚韧的树藤顿时被分成了好几段掉落到地上,被松开了。
      树藤在她手下竟然脆弱得如同面条,陶米小心翼翼地俯身在双脚一拉,囧,还没解开就被断成了几段,陶米睁大双眼,她盯着自己双手发怔,蓦然回忆起被困棺木之时,她把木盖的钉子打飞那股力量,怎么会这样……
      “嘶……嗤……”
      声音把陶米从愣怔中叫回来,是小动物的梦呓。
      也提醒她要马上逃走。
      她轻手轻脚地从他们当中走过,待得远离,她不辨东南西北一口气闷头往前冲,没多久便跑离了东山,四周的气流加剧流动,小河的水变得急速。
      在她休息时,一切又在不知不觉中放缓回来,调较成了自然。
      跟着她的人意外地看到这一幕。

      陶米穿着短衣短裤的白裘,月色下远看毛茸茸的反着光,她的步伐很快,有几次连他也几乎被落下,跑过的地方有时比较阴暗,连月色也照不进来,陶米无法视物的情况下被树枝跘到好几次,她爬起来又再向前跑,有时遇上茂密的矮树,她干脆抬手劈了,杀出一条道路。
      那份力劲似乎怎么也消耗不尽。
      涧水过了小河,越走越偏僻,陶米确认不会被追上,这才思考长生行宫的位置到底在哪个方向,天空一直都是月亮,连星星也没有转移过,没法凭星体辨别方向,四周更没有路牌。
      似乎迷路了。
      她放慢脚步,雨水落到她的鼻子,陶米抹了把脸,眼看前方有个山洞,闪动着微光,四下无人,于是她走了进去躲雨。

      他皱皱眉地打量山洞口的位置,长的野草被磨得光溜溜,洞穴有体形巨大的常住野兽,这种山洞是不能随便进去的,她毕竟是新人,对夜逆太不了解。
      没有估算错误,已经来到夜逆边陲的原始地带,这里住着不能进化的猛兽。
      陶米在暗黑处摸索,洞穴顶部破裂,透着光,雨水从那灌入洞中,到处湿答答的,她在洞穴内仔细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
      她抱着腿,尽量不被沾湿。
      忽然就涌现起孤单的感觉,没有通讯方法,没有地图,这里日夜不分,不能依靠星体辨别方向,连找个路人问问也没有,在异世迷路,根本不知道怎么走。

      她静默地盯着自己的手腕,很清晰残留月圆时被长生咬过的伤痕,经过多天,它已经结疤,没再流血了,不过伤口仍然触目惊心。
      陶米想起那天血如泉涌的情景。
      她发现并不害怕。
      即使长生的病一直治不好,她还是想回去找他,很难言喻的微妙感情,和他相处的日子里,亲切得如同和医生在一块,或许他太神似医生,当然,他比医生要年轻,但是他们身上却仿佛有着某些相似的特质。
      不管是谁也没法接近,仿佛与生俱来就习惯了拒绝。

      医生把她捡回去养,温暖了她一生,多年以来他却从没对她说过很亲昵的说话,他习惯了孤独,不需要任何亲人朋友地活着,纵然如此陶米还是知道他心里很疼她。
      小时候特别害怕打雷的晚上,闪电的白光在窗外划过,往往把她吓得躲在被子里发抖,然后,她会抱着和她差不多大的枕头,走到医生门外徘徊,让他拉着她的手安眠。
      几岁的记忆,至今还是没法忘记。
      直到那天她要被送进城,心里感到空落落的害怕,当晚长生拉着她的手入梦,让她感到久违的亲切。陶米低头掏出脖子挂着的那块小东西,举高,依靠稀薄的光芒照了照,长生为什么要把这颗像橄榄核的东西送给她?

      外间的光因为它被折射进洞穴深处,一晃一晃,将洞穴内的主人给招惹出来。
      它跟着光芒走近陶米,陶米收好宝贝,支着腮不漫不经心地回头,这么无意的一眼,却叫没心理准备的她浑身鸡皮疙瘩,脑子里有短暂的发晕,她在思考着应该是要逃走呢,还是不动倒下装死。
      是一头大黑熊。
      高大雄壮而没进化的黑熊,要是把它惹恼怒,那熊掌拍过来足以把她半个脑袋拍扁。
      不过命运总是没法让人有时间冷静下来思考。
      陶米来不及闪躲,肩膀被黑熊撞了一下,也许还算不上袭击,但那力量却把她甩飞出去,撞向冰凉的石墻,滑落到地上。
      陶米痛得呲牙裂嘴,她大口大口喘息,黑熊高大的身影趋近,她下意识抬手敏捷地推了它一把,她现在的气力大,黑熊有点站立不隐。
      野洞内响起了黑熊的吼叫声,在它来看陶米刚才的自卫是一种挑衅,它开始发起属于野兽的凶猛攻击,向陶米扑了过去,洞口被它巨大的身躯堵塞着,陶米无路可退,她想再度把它推开伺机逃离山洞,谁知那熊爪一把将她的手按向石墻,被固定着的她连气力也使不上,陶米心下一片冰凉,这条臂膀或许就要报销了,她完全没实战经验,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皮肤被黑熊尖锐的爪子划破,流下几行红红的鲜血。
      耳边是黑熊的嘶叫声。
      惊慌的陶米看见自己的血,双眼渐渐迷离,就在这一刹,有种被她深藏起来的感觉蠢蠢欲动,它驱使陶米迷失了方向,头痛欲裂,她抬手一掌把黑熊推开,走出了洞穴,一路走、一路走,她叫自己别去想,然而没有足够的能力控制自己,终于还是在草原停下,陶米抬起冒着鲜血的臂膀,出神地盯着它,她从未试过对自己的血如此感兴趣,下一秒,她无意识地低头,把割破的臂膀放到唇边,直到自己昏晕过去。
      欲望似乎无穷无尽,她的手腕太小了,根本就不够让她得到满足。
      这次昏晕特别的绵长,醒来时浑身烫热,梦里的陶米发了疯的找,然后真被她抱住了谁。
      在一个扬着水光的湖边,难受的陶米抱住了他的臂膀,一口咬了下去,她不懂得要如何去做,只知道咬住便可以稍微减轻达到颠峰的煎熬,她在疲倦中沉沉睡着,反覆了几次,有时候她迷迷糊糊地咬了一口便没有再继续,有时候如何也没办法,她磨着,低叫着,想抓自己的身体,手却被他牢牢固定,他低首压住她的唇,以冰凉触感消去她的火烫,使她渐渐安静下来。

      一直到第四天晚月,陶米逐渐清醒,转醒过来。
      外间的雨停下了,士兵们收拾细软,似乎要起程。
      位置是在东山脚下。
      她茫然地瞧瞧四周,想起自己曾疯狂地跑,几乎走到边陲,结果现在又回到了原点,肯定是病重时走错了方向。
      身上烫热的感觉消退了,陶米抱着盖在自己胸口上的兽皮,手腕简单地包扎过,看不见伤口,她抬手嗅嗅,只有难闻的青草药味,没有让她陷入疯狂的留恋感觉。她推开兽皮,从一块大石跳下来,走到外间,卓司环手看大家收拾整顿,准备起程。

      陶米走近,站了在他跟前。
      她没有急着说话,沉默了一会,仿佛琢磨过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卓司。”
      他是大Boss,一行当中看起来就他最好说话,陶米试图很有礼貌地和他交涉,毕竟斯文人嘛。
      “卓司先生,你认识长生吗?他是这里的长生王。”
      他没有回应,若有所思了会,反问:“手上的伤是长生造成?”
      果然认识他!
      陶米展露笑颜,她握着自己的手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关他的事,我自愿的。”手突然被他冰冷的指尖拉过去,他垂眸看着的她掌心。
      陶米定定地让他看,来到夜逆后她的手不只握笔洗碗,石头都碎过,被磨擦得伤痕累累很难看,尤其最近,掌心还有点黑。
      卓司的容貌长得很好看,眉眼带有一股独有的摄人力量,似乎在他附近,连空气也会随之变得稀薄,令人不知所措。
      陶米怔看着他,直到他慢慢地皱起眉头,不悦地对上她的目光,陶米才意识到刚才盯着他盯得太久了,有点尴尬。
      卓司不满地甩开她的手,颇为用力。
      “对不起,不应该看的。”陶米连忙道歉。
      她只是想来问路。
      却听见他愠着恼怒,嗓音沉沉地说:“你被他的病毒感染了伤口,还想回去?”

      伤口受到病毒感染?陶米看看自己的手,难怪掌心有块黑痣,最初只有拇指大,后来它逐渐扩散,现在占了半个巴掌,她恍然:“原来这是中毒啊。”摊开右手比对,被长生咬过的左手发黑,右手倒是没有。
      卓司语气透着讽刺:“你知道长生是谁?”
      陶米点点头,是吸血鬼。
      她似乎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了,整个人有如被一道至寒的气流穿过身体,惊讶地退了大步──她被吸血鬼咬了,不是被蚊子叮了一口,也和献血有着极大分别。
      爆掉棺木以后她一直感觉神清气爽,先天性的心脏病不药而愈,原来是这个原因么,她被吸血鬼咬过,自己也变成吸血鬼了。
      “我是吸血鬼……”
      “吸血鬼……”
      “吸血鬼……”
      陶米蹲下来瞅着乌漆抹黑的掌心,很忧伤,她曾经目睹过长生受的痛苦,他是夜逆最与世无争的长王生,结果也被折腾得痛不欲生,连他也受不了了,何况是她?现今大概会步他后尘,每次月圆便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到处咬人。
      ……不,到处咬动物。

      卓司的队伍在陶米纠结时收拾整齐,首领过来禀报可以随时出发,卓司点头,临走前他向蹲在一角的陶米俯身说:“要起行了。”
      陶米茫然地举头:“去哪?”
      “进城。”
      跟着他们进城?可是进城后她又可以去哪里?城里没有认识的朋友,刺客、食物、敌人、异族,任何一种身份和理由也可以把她吊起来打死、烧死、整弄死,再者现在她的身子被弄成这样,吸血鬼是一种没法根治的病,若是能治好,长生也不会大受困扰,病发时甚至需要远离他的子民。
      久而久之也造就成了他不合群的个性。

      陶米环视东山,他们走了以后这里静得连鬼也不会出现,不用杀人,也不会被杀,很适合她这新一代的吸血鬼安渡余生。
      陶米摇摇头:“我不走了,而且要你们带一只吸血鬼进城也不好。”她的话没说完,后领就被卓司抓提起来,陶米错愕地尖叫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他粗鲁地扔进马车,摔得她头昏眼花,卓司将身旁一个伶俐的狐族侍女召来,让她也上车陪着她,这才掉头对陶米说:“被吸血鬼咬过不会变成吸血鬼。”
      “……”
      卓司没有多说自个跨上马,一行走走停停,陶米翻开粗糙的布帘看看外间的天,夜空有如一匹黑绢,她转问狐女:“现在早月还是晚月?”在她看来都是月亮。
      “晚月。”
      其实陶米还想问问他们的Boss是什么人,出行竟然可以带着百兽,他们又对他那么的臣服,看起来他的来头不下于长生,但是想到可能会被误会刺探军情什么的,就忍住没问了。狐女受命陪着她,于是凑近细心地说:“还有两天一夜便进城,姑娘肚子饿吗?”
      陶米摇摇头,很奇怪,她很多天没吃过东西了,却感觉到饱感,脑里忽然闪过一阵寒意,低头瞅瞅被包扎起的手。
      难道……
      她登时鸡皮疙瘩,自给自足到这地步了吗?

      马车一直走到第二天早月,停顿休息,睡了一觉的陶米探头瞧瞧车外,他们在空地架火堆进食,天色不错,陶米下车搜寻卓司的身影,他坐在火堆旁,身边还有十来只未成年的小动物围绕着他,大都是未进化成人类的幼崽,貌似吃饱歇歇,有些闲得发慌的用爪子挖小石泥土,有的趴在地上摆尾巴偷闲享受,卓司怀里伏着一头毛发雪白得发光的小狐,修长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它,骤眼看过去,优闲得似乎连时间也静止下来,氛围异常祥和。
      陶米打开掌心,和昨天比较又黑了点,那毒素已经蔓延到指节,即使没变成吸血鬼,也很不妙的样子,卓司既能看出她被感染,或许也知道解救的方法。
      当下想挤到卓司身旁求问,只可惜卓司被他们簇拥着,陶米左走走,右走走,完全没法接近,小动物们被卓司训过要和平共处,他们退去当日嚷着烧死她的狠劲,但也明显对她不怎么友善,毕竟非我族嘛,陶米明白的。
      于是对小猫炸毛,嘶嘶低叫,她当做听不见,幼豹疾飞而来的尾巴她也表示不在意,可是好不容易接近卓司,却被一只爪子默默拖出圈子摔飞几米以外是怎么回事?
      陶米恼怒了,她誓要再接再厉,神力的右手推开了拦着她的幼犬,发黑的左手挣脱了抱上来的小鹿,她势如破竹闷头一口气冲到卓司跟前──却不慎被谁伸出来的尾巴跘到。
      “啪!”的一声,陶米异常虔诚地五体投地伏了在卓司跟前。
      一阵微风掠过。
      卓司缓缓睁开眼,他说:“无需多礼,起来。”
      陶米:“……”
      她拍走身上的灰尘,小动物们又恢复他们的慵懒姿态,仿佛刚才的暗战从来没发生过。陶米在卓司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她握着拳头,半晌张开,掌心大遍乌黑,旁边的小动物先惊慌地瞎叫嚷:“有毒!哇!有毒!好可怕!”
      “有毒!”
      卓司闭一闭眼,把他们遣下去,小动物们听令退开,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大雨过后的虫鸣。

      她问:“请问这个病能治吗?”
      纵然生活困难,她还想生存下去,不管要付出任何代价,医生把她捡回去养了那么多年,就当还他对她的恩,她的生命也不可以随随便便浪费。遗憾的是卓司漠然的神色把她锉得心灰意冷,为难他了,肯定没办法。
      陶米把手收了回来,他蔫蔫地呆坐着,一颗心有如错踏悬崖,不住的坠落,陶米把下巴埋在膝盖之上,闷闷地没再说话。
      卓司的视线掠过她的脸,耳边仿佛响起当日喧天的雨声,比起夜逆的雨更震撼,还有那场发狂的追逐,不休不止,到底走了多少个日夜?他计算不清楚,沉重的步伐踏在积水之上,胸口传来剧痛,他禁不住脚步凌乱,就这么小小的走神,筋疲力尽的他撞到雨中越过马路的少女。
      ……
      卓司胸腔气一涌,按着胸口重重地咳嗽,陶米没精打采地盯着掌心的乌黑,好一会才被咳嗽声牵引,她回头,卓司正在整理袖子,刚才听见的声音……陶米摔摔脑袋,病太重出现幻觉了。
      半晌,卓司眼皮也没抬地说:“你感染的病毒可以治理。”
      平淡的一句说话把她掉进谷底的心找回来。
      他说:“进城以后,你将纳入种族宗卷,成为夜逆的子民。”
      给她户口?陶米受宠若惊,交什么好运,她终于不是被追捕的食物、不是受排斥的刺客、不是异族,而是夜逆的一份子?
      不用颠沛流离,苟且偷安。
      “但是,你必须先向我起誓。”他的视线转向她,漂亮的眼睛熟悉得仿佛在哪里曾经见过,陶米仔细思索前,她错愕地听他把交换条件说下去:“终此一生不许再见长生。”

      队伍再度前行,陶米躺在马车上思考着,很奇怪的誓言,答应以后便不可以再见长生,她并不愿意,于是在他提出交换条件时摇摇头。
      “你不同意?”他的眼睛流露出漠然,不冷不热地说了两个字:“随便。”
      他不勉强。
      然而回到车上,她的手又再黑了点。
      狐女替她擦着鼻子冒出来的血,慌乱地问:“姑娘你没事吧?”
      她有什么事?摸摸鼻子。
      “最近饮食习惯变了。”陶米淡定。
      “一般这情况都是快死了。”狐女用很严肃的态度跟她说:“我看过几个种族都是这样的,血流着流着就死了。”
      “……”
      晚饭马车停顿时,陶米挤到卓司身旁,他瞄了她一眼。
      唔……陶米还是想再坚持一下。

      答应这种无理的条件很没义气,可是身体的状况不答应死了,还不是同样没法见长生?
      有没有誓言最终的结果还是没法相见。
      陶米有点伤心,辗转反侧半天,才发现陪着她的狐族侍女正在做针线活,陶米好奇地凑近看,小小的一件兽皮衣服,剪裁比她现世穿的粗糙,不过狐女手工精巧,造得非常精致可爱。
      狐女让她拿到手上翻来翻去观赏,“这么小,只有初生的幼崽能穿。”陶米笑着打量她,“造给小宝宝的?”
      狐女点头,生产前她要为小宝宝准备。
      而她的丈夫便是这次出行为队伍引路的狐人大哥。
      生命在不为意之间萌芽,夜逆是有点莫名其妙,但不被捕捉吃掉,过过小日子还是不错。
      陶米问:“如果有朋友,相见她便要死,不见她能生存,你会想见她吗?”
      “不会。”
      这是陶米知道的答案。
      不由得想起月圆前一晚长生把她送走的事,他的抉择也是相同。
      进城前陶米在车上跟着狐女学了点缝补技巧,她要在夜逆活下去,平常现世不起眼的小智识也要学习。

      马车终于在第三天早月时分抵达城外。
      卓司得到她的承诺,平静无波的眼里泛过一抹几不察觉的笑意,他的手轻放在她头上,陶米往后一缩,完全是半秒的下意识行为,反应过来后她也囧了,这些日子练习出来的自我保护,当知道卓司没恶意后陶米定定地站住没敢再动,卓司的指尖滑过她的长发,收了回来。
      他看到陶米眼里流转过的陌生。
      陌生。
      他们不过是陌生人而已,卓司冷嘲着。
      耳边响起沙沙雨声,一道少女的声音含笑地从远方传来──“叫你阿喂。”眼中是他多年没见的阳光,现在却只有掩藏不住的疏离。
      她的亲切留给了谁?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刺到,卓司的目光渐变冰冷,他嗓音沉沉地吩咐狐女进城后为她安顿,某个称呼之间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向她转过来,陶米以为他记不住她的名字,立刻清晰地应:“陶米,我叫陶米。”却换来他喝止。
      “不许有名字!”别人叫过的名字他不稀罕,卓司握起她包扎着的手,紧迫的视线盯着她,一字一句把他要说的话打进她脑里:“听着,你是我带进城,以后你便是我的,并不属于谁。”
      或许是他的态度忽尔严厉,陶米被冻住了,受伤的手虽然疼痛,但她忘记挣扎,直到他慢慢放开手。
      凝思了片刻,转身前他说:“叫你阿米。”
      陶米望着他上马车的背影。
      屏住呼吸的她透了口气。
      怎么忽然傲娇了啊,她好像没得罪过他,陶米仰看月亮,他的心情和长生的病差不多,随着月圆月缺而转变。

      城门打开,队伍进城。
      陶米下了马车跟着狐女谨慎走路,偶尔翻翻自己发黑的掌心,偶尔琢磨着她新名字。
      阿米──到底有什么不同?
      想得出神之际,一道亮光照进眼皮,前方一遍繁华景象,长期处于夜里的陶米一个兴奋,禁不住激动地脱口:“天亮了!天亮了!有太阳。”却换来大家的鄙视。
      陶米怔了怔,看看他们,闭嘴了。
      对啊,她差点忘记夜逆没有太阳。
      她好奇地仔细察看,四周的道路每隔一段便有一根路灯,和她现世的路灯很不同,灯柱镶嵌闪闪发亮的宝石,尖端放着一颗球大的明珠,整根路灯珍贵得难以形容,夜逆的城里都放弃火盘了吗?陶米目瞪口呆,未免奢华得太凶残了,现世里要找一根这样的路灯那得聚集多强大的财力势力才能造成,此地却随随便便满街都是用来照明。
      陶米迷惑地伸手摸摸,这模样被他们窃窃私语:“古老的物种很可怜,连石头都没见过。”
      “没见识!”
      “就是啊,主人怎么会把她捡回来。”
      呃,陶米有种乡下人进城的感觉,于是她压抑新鲜感,只有一双眼睛东张西望,街道热闹沸腾,有着不少夜逆的子民夹道欢迎,不同种族黑压压的挤满了宽大的道路,卓司的马车很快便被淹没得不见踪影,狐女知道她是新人,没看过大场面,好脾气地安抚:“很快便到宫殿。”
      “宫殿?”
      陶米终于忍不住问出心底的好奇:“你们的主人是谁?”
      他是谁?这个问题仿佛问得很有趣,在一遍热闹当中,狐女微笑地说:“他是我们夜逆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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