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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长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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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逆国土分为城内城外,城外所有小部落、小村落以及森林和原始地带,全属长生王的领土,也就是那座行宫的主人。
陶米突然有点头晕,难怪他们逃走得那么容易,难怪那匹马对他如此温驯,难怪他手上有长生王的进城令,这一切都不是巧合,他也不是被狼人抓起来的食物──
他是养了那群半人类的Boss。
也就是狼族口中病得很重要吃了她的主人。
更囧的是她竟然在逃走的时候把他一拼带走了。
陶米的手缓缓收紧握成了拳头,她感受到心脏传来的剧痛,像虫子噬咬,也像尖刺锥心,眼前的境物因为疼痛而变得模糊不清,可能要病发了,陶米看了看投在水上的满月倒影,她的身体每逢月圆总是比平常差,来到夜逆后她几乎忘记了这件事……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边没有药物,病发起来连对长生的恐惧也都烟消云散,就在她想坐下休息的同时,长生脸色苍白地靠着墻垠,他眉头深锁,表情似乎非常痛苦,比起她更难受。
陶米错愕,难不成狼族口中的病要发作了?
她没管胸口传来的疼痛,扶着墻找机会离开,长生没跟上来,他俯身盯着地面,雪盖到他的发上居然没有溶化,陶米身体不舒服,步伐特别的重,特别的慢,一步一步在雪上留下足印,走了很远的路,她回头看,长生的身影变成了一个黑点,纵然再豁达,也有想哭的一刻,她曾经以为他是流落异世后遇到的同伴,结果根本就不是,陶米喘着气停停走走,禁不住盯着自己的鞋子,她再三回头,咬一咬牙折返了。
反正没有药,她是个将死之人,那么心脏发死,还是被怪物Boss杀死,又有什么分别?
她不在乎了。
只要这一刻依从自己的心便行,而这一刻,她想回头。
陶米跑到长生身旁参扶起他,却被他轻轻的推开了,之前长生一掌将不守规则的犬人震飞出木台,现在他双手却微微地在颤抖。
陶米猛然地想起:“药!你有没有药?”她的手往他身上掏,长生似乎疯了般全身绷紧,他低吼着:“你走远点,别碰我。”语气带点凶。
“我要怎么帮你?”
他吼了一声,似乎更无措,按在墻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陶米四周顾看,没有任何路人,连兽族也没有,大家都聚集到广场狂欢,只有他们逃出来时骑的一匹马。
陶米把它牵过来,轻抚着它说:“我们把主人送回家,你认识路不?”
马儿仿佛通晓人性,不住地点头,陶米扶了长生上马,自己也吃力地爬到马背上,长生环臂拉缰绳,马背非常的平稳,穿越逃走时曾经踏过的路,没多久眼前出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行宫,马儿的确会认路,这座行宫正是她之前被抓的地方。
又返回原点了。
马蹄声刚落,陶米便被这座行宫的侍卫围堵起来,长矛闪着寒光指向了她,只要她稍微一动,不排除它们就会刺过来,亳不留情地在她身上刺几个窟窿。
根据目击的待者所说,主人是被食物抓走的。
这消息一传出,震撼了整座行宫,狼首领仰天嘶叫,“我可怜的主人哪──”他发了疯般带着属下搜遍行宫内外,没找到,于是他们扩大搜寻范围,分成多支狼队在附近的小部落小村落搜索,皇天不负有心狼,长生终于回来了。
对他们来说,这起案子是这样的:
两人一骑离宫,主人被食物抓走了。
两人一骑回宫,主人把食物抓回来了。
风风火火之间,病重的长生被几头狼人扶上轿送回他的寝室,陶米则被押送到石牢,不管她怎么的挣扎,他们也没有放开她。
牢房建在行宫最高的山顶,一遍极为寒冷的地方,看起来像个石造的鸟笼。夜空的雪不住灌入,爪子在陶米背后一拍,她摔了进去,脸扑在冰雪上,她没有受伤,却冷得发抖,石牢的四方都有狼族守卫看守,远看外间无边无际的荒凉。
爬起来后她握着牢笼的石柱高声吼:“放了我!放了我!”
尖利的矛霍地直指向她,“你犯了法不能离开!”
“我不是夜逆的子民,你们放了我。”
狼人用他们略略沙哑的声音很不友善地说:“这里是夜逆,犯了错不管是谁也要接受我们的法律制裁!”
陶米有点无力地想搞清楚:“我错哪了?”
他非常有道理地说:“身为食物不乖乖被吃就是错。”
陶米脸色暗了暗,她淡定地反问:“我把你烤成狼肉烧你会乖乖被我吃吗?”
“你是我主人可以。”
“长生不是我主人啊!!”
狼人呼呼地喷着气,他俯身挖了一把雪朝陶米脸上扔过去,陶米躲不过,“啪嗒”一下被雪砸了一脸,有些还误进口中,陶米闷头咳嗽,听他传来警告:“主人的名字不是食物可以随便喊的!”
陶米蔫了,她终于明白什么是宁跟明白人打架,不和糊涂狼说话,她扭过头不看他。
这头臭脾气的狼再也没理她,陶米瑟缩石牢的一角,四面都是空洞,连一片挡风的帆布也没有,在寒冷中意识渐渐模糊。
其实她并不后悔把长生送回来,自己做的事不管任何结果,也不后悔。
从前她在学校附近也救过不少流浪猫狗,甚至是人。
人……
忽然就想起雨中遇到的蒙面人……
她闭上眼,身体的温度渐渐下降,朦胧中仿佛回到那天,耳边听见了打雷的声音,轰隆隆的像是要把天地劈开,非常震撼,雨水下了很多天,不休不止,脚踩在地上水花四溅,一道闪电划过长空,蒙着脸的男人突如其来和她相撞,她站不稳地扑倒,擦伤了手。
陶米仍然记得,男人有着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却有如夜逆的雪,全无温度,态度也是冷冰冰的,不好亲近。
她甚至想起对他许下的承诺──
不见不散,等我。
可惜后来糊里糊涂到了夜逆,没机会再见他了。
陶米心里像是被揪了一把,微微的绞痛着。
不知道后来他有没有在小巷等待?
午夜里她茫然地睁开眼,看看四周,不是大雨中的小巷,她身处夜逆的石牢,这里没有医生,没有舍友,没有蒙面男人,甚至连要吃她的长生也看不到。
愣怔地坐了一会,她凑近石牢的另一边,靠着石柱“喂”了一声,守着另一方的守卫回头瞧了瞧她,月圆仍未过去,他们进化成人类,这只小狼像个漂亮的少年,看起来比之前那只好说话。
陶米想八卦:“你们的主人患的是什么病?告诉我可以吗?”
他左瞧瞧,右瞧瞧,放低声音和她说:“不知道。”
“他有没有请医生?”
呃,陶米试图向他解释医生是什么,石牢外的狼居然听得懂:“我们的大夫看治主人很多年了,他说主人缺食物。”
啊,又是食物?
“你们不像饿狼啊。”明明就很物阜民丰,她奇怪地问:“他要吃的是什么?很难找吗?”
“大夫没有说明白,主人也不许我们问。我们只知道他的病越来越严重,吃什么也没用了。”
听他这么说,陶米有点愁闷,抱着膝埋首坐了一会,半晌后她好奇地又找他说话:“夜逆里最大的种族是狼吗?”
“狼人最尊贵,二百等里的第一等。”
根据夜逆的史册记载,此片陆地初开时,存在着千百样不同的种族,他们不断争夺土地上的资源,为了生存异族间掀起战火,狼族开端时败得非常惨烈,几乎遭受灭族,后来经过漫长的战争,狼族凭藉他们强大的生殖能力,死了一批、又生下一批;还有那股败了一场又跑去再打一场的疯子精神,他们不屈不挠,勇往直前,其他种族不是没他们生得多,就是不像他们死不断气,最终狼族反败为胜,他们称霸了夜逆,为了巩固狼族在这片土地的势力,他们对当时战败的异族进行了一场残忍的屠杀,剩下的分了阶级,多年以后的今天,存在于这片土地上的其他物种也被搞蔫了,对他们俯首称臣。
──这段历史听得陶米囧囧有神。
身为胜利战役后的不知第几代,狼族守卫沾沾自喜:“狼人有着所有物种都及不上的俊美和魅力,我们血统高贵、气质优雅,智慧卓绝,是统领夜逆的不二之选。”
陶米盯着他,不眨眼地盯着他。
守卫别开她的目光,咳了一声:“别因为我是狼族而着迷,我有老婆。”
“……”
陶米觉得她不方便给意见。
她只是诧异地问:“……如此说来,你们的主人也是狼族了?”
“废话!”他似乎对这个问题很鄙视,给了她一个狼眼:“我们的主人不是狼族还会是什么?他当然是最高贵的狼族!”
陶米不说话,陷入了静默。
寝室亮起了油灯,大夫老黑退下所有侍者,他把城内送来的药喂长生服下,然后给火盆加了柴火,站在寝室门前抬眼看着长空,还有大约一个时辰,月圆便过去,他率先回复半人类,摇动尾巴慢慢等待。
天空最后一片云流动过后,月亮被遮蔽,天地光线变暗,寝室里,长生苍白的皮肤现起了血色,他悠悠地醒转过来,张开眼静望着窗外的夜空。
“早月了。”他说。
沉默横亘在寝室之中,老黑动了动耳朵为他盖上被子,很多年前夜逆王派他来看治长生,他便知道他的病需要什么,想不到如今真的被他遇上。
长生也回忆起来,差点失控前是陶米把他带回来。
“陶米在哪?”
老黑被难到:“她估计被关起来。”扶长生靠着床坐,他过了会还是说:“她便是主人最渴求得到的食物。”
“我知道。”
几乎从第一眼看到她,已经有感应。
“太难得的物种,如果将来月圆……主人便没那么难受了。”
“她不过能解一时的欲望,却没法治好我的病,那个姑娘只是作无谓的牺牲。”多少年了,每经历一次月圆,他的自控能力便下降一次,如果陶米留在他身边,或许下次月圆便是他失控的时候,半晌,他说:“把她送走吧。”
雪停下,气温似乎升了几度,不过对于身处极苦寒的陶米来说,没有什么大差别,看守的狼人御寒地喝了几瓶酒,歪歪倒倒躺下,他们抖抖动动,睡得很舒服,陶米细听着他们醉后的狼吟,石牢被锁上,四周东南西北都是悬崖,即使打破锁也无路可走,她躺在雪上卷曲地抱着自己,最初还能因为冷而发抖,后来没有气力了,连动也无法再动,只有一双眼疲倦地偶尔张开,偶尔合上。
陶米觉得这是她一生中最接近死亡的一刻,所有真实的,甚至是幻觉也来消遣她,不然为什么会看到这样的景象?
石牢外的雪地掠过一道光,要不是夜逆没有太阳,她几乎便要认为这是晨曦的光芒,陶米缓缓地闭上眼,光照到她眼皮,非常和煦,有点像久违的阳光,在她再次努力睁开眼时,石牢无声地打开了,那道光不急不缓地朝她走近,他的出现似乎把所有时间也静止下来,陶米渐渐清晰地看得见长而软的金色毛发。
村外百兽聚集,可没有一种能给她如此惊艳的感觉,她愣怔地看着他之时,他俯身在她脸上轻轻抚摸了一下,似乎感受到陶米的冰冷,于是他安静地拥抱着她,以他的温热包裹着她被冻伤了的身躯……
陶米醒来后被一群侍女摆弄着,四周弥漫花香的味道,不是石牢,也看不见照了她一晚的阳光,她们将陶米的身体清洗干净,梳理好她的长发,为她穿上保暖的衣服,侍女们也是狼族,态度却不比之前用爪子拍她的傲慢,她们很有礼貌。
甚至是行宫里的男侍者,看她也不会再露出敌对的眼神,仅仅是一晚,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有此天壤之别。
马车送她到一个像是石洞的地方,里面有床和被褥,放了提高温度的火盆。
侍女说:“请。”
陶米被安顿在那居住,她想这个石洞或许等同于这座行宫的客卧,侍女会在早午晚给她送三次食物,食物是一些用面粉皮包着的饼,酿了肉类或蔬菜,陶米反正肚子饿,她没有多想便抓过来吃。
然而晚间睡到午夜她又被惊出一身冷汗,他们养着她这个“食物”或许是因为嫌她不够肥,要再养养,只待肥了磨刀霍霍宰来吃了。
她生平第一次如此狠下决心减肥。
第三天侍女送来的食物她只吃了一半,后来更是饿着忍着,每天只吃一顿。
于是照顾她的侍女请来了老黑,一位穿着长衣长裤的老狼。
老狼是这么自我介绍的:“我小时候叫小黑,长大后叫大黑,现在你可以叫我老黑,很高兴认识陶姑娘。”
陶米向他点一点头,礼貌地回应:“很高兴认识老黑老生。”听语气他比其他的狼人有学问教养。
但是不可掉以轻心。
陶米试图和他说:“我从小就有病,吃不肥的,不要……不要……”
老黑一笑:“你在石牢出来那一晚我为你把过脉,当时陶米姑娘睡着了,老黑是照顾长生王的大夫。”
陶米听他提起长生,禁不住问:“长生他怎么了?”
居然叫得这么亲切,老狼打量陶米,她可是月圆之夜和长生失踪的异性,掐指算算,长生早就到了婚配年龄,至今迟迟未有对象,眼前的物种是古书里记载的人类,夜逆难寻,他始终觉得放生太可惜,长生不吃留下来作为婚配生个小主人也不错。
“主人去了巡视小部落,也差不多时间回来。”老狼的助手给他一块小软垫,他把它放到陶米的手腕之下,然后伸爪子搭着她的手,问道:“陶姑娘身体觉得难受吗?”
陶米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他一脸认真地替她把脉,陶米看他撮着那掉得没剩多少的胡子,忍不住想发笑,狼族懂得替人类治病,把这件事告诉宁宁安安,她们绝对不会相信。
老黑有如看穿她的心事,鼻孔里呼呼地喷了几口气。
呃,陶米感受到他的不满,严肃地摆正态度。
此时山洞外传来马蹄声,它停在不远处,没多久后走进来一个身影,是长生,他朝陶米点头微笑。
陶米差点就要跳了起来:“长生你在这!”
“她身体怎样?”他朝老黑问。
老黑恭恭敬敬地禀报:“主人,陶姑娘健康理想。”
“这就好了。”
两人骑马回宫时他神智不清,没法照顾她,想不到被狼族下令关到石牢去,那个地方阴寒至极,即使强壮的兽人也抵受不了,何况她一个身患重病的女孩子。
所以听说她被关去那里,长生做了她已经死亡的思想准备,没想到当他赶抵石牢时,竟然发现趟在雪堆上的陶米,脸色意外地红润,身躯温热,睡得非常舒服。
连长生也大惑不解。
陶米依稀想起冻得快要翘辫子的时候,出现了一道……“阳光,是阳光。”陶米禁不住喃喃地脱口而出,她来自人间,最需要的是阳光。
“我是被阳光救醒的。”
临死前她看到阳光,后来那道光还抱拥着她,温暖她冰冻得麻木的身体,连心脏的难受也舒缓不少,这辈子也没一刻那么神清气爽过。
难道死不了被阳光打通经脉?
可是很快便被长生否定了,他说:“夜逆没有太阳。”
对啊,陶米几乎忘记。
“……太阳是古书上记载的太阳?”
老黑是狼族里的博闻,夜逆从未出现过的恒星他也认识,可是……古书?陶米惊愕,什么古书?太阳作古了吗?
陶米浑身冰冷,禁不住颤抖地问:“那个,古书有没有记载,太阳作古……就是消失,它消失的时间距离现今有多久?”
老黑平常旁修杂学,这种等同于小孩子题目。
“真实不可考究,大约相距千年。”
……千年。
陶米睁大眼,久久不能言语,即使以她生存的时空计算太阳灭亡,至少千年了。
怎么会一觉睡上千年。
原来夜逆和她的世界不是地域的问题,换句话说她若是回去得将时间逆转,还倒退千年。
那么以后不管东南西北往哪个方向走,再也找不到她的家。
再也回不去了……
陶米扶着额,然后,倒下。
“老黑,快给她看一看。”耳边是长生的声音。
陶米很想就这么一觉睡回去,她躺在床上没有动,可是睡了大半天,不管她怎么睁开眼,看见的还是原始石洞,不是她的文明世界,在一个原始的未来社会,陶米的实验失败,她唯有下床,换过衣服,掬水洗把脸。
醒来后的她被侍者送到一座宽大的宫殿,有木造的桌子和椅子,看起来像是进餐的饭厅,长生早已坐在餐桌的另一方。
他朝来到的陶米举杯:“前几晚病重,辛苦你送我回来。”
陶米抬头看他,既来之则安之,其实能够活着比什么都强,她决定大吃大喝一醉解千愁,豪迈地举杯回应长生:“干杯!”当下气也不换骨碌骨碌喝下,稍微停顿,才尝到进口的酒难以想像的辛辣。
陶米叫自己镇定,不动声色地咽下去。
异国也有饮食物化的差异,这里是异世的地方,口味和人类自然不同。
除了辛辣,它似乎还混合了一些香草?陶米再举杯细意品尝,她先将杯子认真地晃了一晃,小呷一口,将酒停留在舌尖,慢慢发现那并不是香草,是一种咸咸的说不出是什么的味道,比起第一次牛喝,她发现不难接受,挺不错。
陶米笑了,“后劲虽然厉害,但是它芳香独特,好酒!果然是好酒!”她身体弱,从前宿舍的姑娘喝酒也很少参与,再说,活了这把年纪最强只喝过啤酒,好坏其实她分不清楚。
不过作为客人给面子主人家总没错啦。
长生听她这么赞赏,只是含笑没有说话,他优雅地拿着手中的杯,陶米这才注意到,他喝的跟她喝的颜色不大相同,站在旁边的侍女也在憋着笑,陶米趁长生吩咐上菜,朝旁边的侍女迷茫地问:“我杯里的是什么?”
“奶。”
“……”
侍女表情自若:“主人说陶姑娘身体虚弱,要喝点狼乳补补身子……”往下的说话陶米没再听了,她整张脸刷地通红,把头埋得贴近餐桌,这回丢脸丢到夜逆去了。
这应该是长生替她设的宴会,庆祝彼此都还活着?侍女端上几道素菜,陶米觉得很合她胃口,虽然说弱肉强食,她生存的现世也有饲养家禽做菜,然而这里是夜逆,万一做的是能进化成人的小动物,总觉得有点那个,不过长生解除了她的疑惑:“月圆后几天,夜逆习俗吃素,以蔬菜为主食,平常荤食。”
“荤食?”
“一般是不能进化的家禽,或是由城里工场送来的仿肉类加工食品。”
原来夜逆的动物还有分进化和不能进化两种。
城里听起来也很先进,如能提高仿肉作为主食,避免伤害这片土地的生命也是一件美事。
不过──
陶米忽然想起,她先前不是被狼人抓来当食物吗,也曾看过他们抓小兔子,她愕然地问:“为什么你们粮食充裕,他们却要抓我?”
对于这个问题,他是这么回答:“文明不普及的时候,总是会有例外。”
太倒霉了,竟然恰好被野蛮狼视作例外。
太悲催。
陶米埋头喝汤,对面的长生进食完毕,他用餐巾轻抹嘴,那动作姿态跟人类一致,而且非常有教养。
陶米被招呼住在行宫的时候,长生偶尔也会把她带在身边,陶米不时注视着他,这位据说有狼族血统的Boss,不管是五官外形还是谈吐,也和狼族有着极大分别,她实在不明白狼人们为什么会把他判断为同族?
至于被困石牢时曾见过的那道光,陶米回忆起来,依稀记得它幻化成一头雄伟的野兽,发亮的不是光,而是他美丽得如同晨曦光线的毛发。
当时看不真切,她想给长生形容,“他的毛发透着光。”
“夜逆共二百种族,似乎没有你说的那种。”
长生带她到行宫的藏书室,藏书室建在地下,侍者拿着一盏油灯为两人引路,他们点燃了藏书室里的火炉,登时四周光明一遍,那里保存着简陋的夜逆卷宗,长生为她指出收藏夜逆所有种族记录的画像,陶米埋头认真翻看,从狼人到豹人、狐人、犬人……甚至是丧尸,陶米被震惊到了。
除了野兽夜逆还有丧尸,这个地方真不能乱跑。
书架上的画像几乎都被她翻了遍,她所看见的却没有记录在案,或许当日的印象只是一场梦。
心情忽然有点失落。
陶米把翻乱了的画像一卷一卷放回原处,藏书室亮着几盏点燃的壁灯,风吹烛影摇动,有点过于寂静,长生没有说话,于是她走过一排排书柜探头看,疲倦的他正在案前支着腮打盹,他的呼吸很轻,长长的睫毛紧合下来,脸容非常的宁静安然,陶米没有惊扰他,拉了一张椅子陪着他坐,旁边的火炉冷却,她轻手轻脚添了些柴火把温度提高,然后又回到他身旁静静坐着,流落到非人类世界没被一口吃掉,还遇上这么好的人,也算幸运了。
自从回宫以后,倒没见他发病过。
患的到底是什么病?
他的真身又是什么物种?
陶米凑近瞧瞧,长生突然咳嗽起来,陶米被吓了好大一跳,她身子稍微后退,过了会,藏书室仍然一遍寂静,长生没有醒来,刚才只是睡梦中不自禁发出咳嗽……
沉沉重重的,让她联想起雨中曾遇过的蒙面男人。
──“叫你阿喂。”
陶米盯着他熟睡的眉眼,拿起桌上的一块手帕,轻盖到他的脸上,长生呼出的气息吹动手帕,陶米凝视了很久,拿开了。
不是。
她垂眸叹了一口气,怎么傻得以为他也来到夜逆。
藏书室又再响起咳嗽的声音,她替长生取来一件披肩,轻轻披在他身上,手突然被他攥住了,长生张开双眼,她发现他眼里总有一份令人眷恋的温柔,然而所说出的话却教她瞬间冰封:“过几天送你走。”
陶米双眼发直地看着他。
长生唤:“陶米?”
“哦。”她回应。
陶米住在行宫的日子几乎每天也跟着长生,他去药室,陶米在药室里看草药,他离宫巡视,她也跟着他在城外到处看看,长生有如多了一个小影子,进食时餐桌上偶尔还会传来阵阵笑声,这是行宫生活了多年的侍者从未看过,他们认为等同每天都是月圆般可贵,这样的欢乐侍者们以为会一直延续下去,没想到熄灭来得如此急遽。
一连几天陶米都在自己的山洞里用膳,长生命侍女将食物送过去,他离开行宫也再没带着她,终于今晚用膳前他想了想,招来侍女说:“去请陶姑娘过来晚膳。”一会后陶米出现,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了他,看他的眼神透着失落和战战兢兢,她朝坐在木桌另一角的长生点头。
“你好。”
他没有回应,仍旧默默地进食。
直到用膳完毕,陶米站起来和他鞠躬,谢过这一顿饭,她哽咽地说:“如果没事,先回去了。”她的声音很轻,表情没精打采,长生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她离开以后,他才淡淡地转看陶米走向卧室的背影,直到消失。
这几天下着雨,阴冷潮湿,长生身体不适,老黑每天注意着长生的变化,送药后他问:“主人要不要……”
他自然知道老黑想的是什么,摸摸他的耳朵,毫不考虑地说:“不要。”
“她是夜逆踏破铁鞋也找不到的食物。”
长生打断:“我已经决定将她送走。”
陶米身上带有一股有别于夜逆子民的气息,藏都藏不住,只怕一旦离开行宫,一时半刻就会被拉去占领占领,或是错误走进原始地带让不能进化的野兽一口吃掉,那未免太浪费了。
而且死无全尸。
老黑觉得陶米前途堪舆,“主人,把她赶走不是放生,而是赐死啊。”
“所以,她只能去一个地方。”
老黑瞬间会意过来,他为长生准备笔墨修书。
计算时间的沙钟填满了一条条画有刻度的线,晚月不知什么时分,山洞的被窝非常温暖,床边有提升温度的火盆,晚餐时侍女送来了几种不同的食物,陶米犹豫了一下,张口唤住,她问:“你们主人身体好吗?”
侍女摇摇头,连尾巴耳朵都耷拉着。
陶米没事了,让她离开。
她把晚餐吃得干干净净,肚子明明很饱,仍然是睡不着。
陶米盯着粗布织的床幔,想起到夜逆以来的种种事情。
最初醒来她身处一个荒凉的地方,那里不属于夜逆国土,后来长生行宫的狼族越界狩猎,误将她抓进夜逆,他们说,她是食物,而且千载难逢,陶米瞅瞅自己的手和脚,很瘦,她一直病着很难长肉,所谓的与别不同估计是人类的身份,什么病是把人类当作食物的?
不过他也放了她一条生路。
或是……给她准备了一条死路?
她从夜逆外来,现今长生要她离开,想必是要驱逐出夜逆返回原地。
那里有着无边无际的死寂,连树木都不长叶子,而且潜伏数之不尽的猛兽,她曾经被多头豹子盯上过,若不是狼人先把她抢了,大概已经超生。
想起被流放的世界,陶米有点害怕。
她下床穿上鞋子,外间刮风下雨,她披着毛茸茸的白裘走走停停,终于还是来到长生的寝室外,外间的守卫看见她差点要举起矛头刺来,搞清才知道是她。
“食物……陶姑娘。”
她的名字也是食物,什么称呼其实没关系,陶米无所谓地笑笑,她把怀里抱着的几瓶酒给了他们。
这个时分属晚月,夜逆里所有小动物几乎都睡着了,两头狼守卫去了喝酒,整个世界只剩下雨声,陶米在门外徘徊,她举手想要叩门,又犹豫地收了回来,她无所事事地低头踱步。
直到寝室外印满她湿漉漉的足印,再也找不到干涸的地方,她抬起头,对上倚在门边的长生。
他背着火光,看不清表情。
呃……陶米有被抓包的心虚。
安静了一会,她说:“晚安。”
“晚安。”
然后转身。
这一晚长生也睡不着,陶米住下以后,他尽力躲过两次满月,难道又要躲藏第三次?他不能保证自己每一次都拥有理智,距离月圆还有几天,他摸摸的胸口,应该没那么早病发,导致他心绪不宁迟迟没睡的原因是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辗转之间他听见雨中隐约夹杂着的脚步声,能够分辨并非来自小动物,打开门便看见她。
陶米看他转身进屋子里,失望地要离开。
然而走没几步,陶米做了个深呼吸,追了进去,她看着坐在床上的长生,豁出去地说:“我会缝衣服、会抹地、会做菜、会带孩子,我还会淘米,我是很有用的,别赶我走好吗?”
“不行。”
两个字就把所有说话推翻,没有转弯余地。
陶米双眼红了一圈,问:“为什么呀?”
长生沉默了会,“你是令到我病发的根源。”
她怎会有能力令到他病发,陶米有点无辜:“……我什么都没做过。”半晌,她改问:“如果我在你病发的时候把自己藏起来行吗?”
“只要你没走远,我大有可能把你找出来杀死。”
“可不可以不杀?”
“所以要把你送走。”
国土的主人不留客,唯有离开准备给豹子分成小块吃掉。
陶米不自禁地瑟瑟发抖,除了寒夜冷雨,更大原因源自心里。正想转身,窗外划过一道闪电,轰隆隆的,陶米脸色刷白险些站不稳,背后有声音叫住她:“陶米,”语气意外平静,有如闲话家常,“你过来。”
陶米红着兔子眼,鼻子也有点发酸,她生来就被遗弃,长生认识不久,被他送走本该没什么大感触,然而转身那一刻她却发现心里很疼,不知从哪时开始,电光石火间对他产生了微妙的关系,有如亲人的依恋和倚赖。
似乎跟着他便有安全感,他却不要她了。
长生把冰冷的她拉下来,盖上被子,陶米反应过来时已经睡了在他的床上,占了他的床今晚他睡哪?陶米还没问便见长生侧着躺下,他也累了,两人相距了一米,窗外听见震撼的雨声,打雷的白光忽闪忽闪,陶米微微靠近了他,长生却没有伸手过来,只是闭上双眼。
他习惯了保持距离,对象是谁都一样。
第二天长生命侍者准备好马车,陶米听见外间有马蹄声停顿,侍女把早餐送到寝室,吃完这一顿饭便要离开了,侍女唤醒迟迟没起床的她,陶米闭着眼颤抖,她看陶米有点怪,马上禀报主人。
没多久后,陶米听见床边有声音问:“怎么了?”
“……我不舒服。”她把头闷到枕头。
长生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没有烫热,陶米说:“是心脏痛。”她不愿意动,长生没办法,唯有让她晚一天起程。
他把一封信交到她手里,叮嘱着:“这封书函你小心保存,千万不要丢失,只要有它你便可以在夜逆好好生活,夜逆王也会善待你。”
陶米意外,“不是去喂豹子吗?”
“进城。”
夜逆这遍国土的环境、制度和物种,她始终有着太多的陌生,长生觉得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说完,作为一个不擅于说话的人,不知从何说起。
“很多事你还是亲自去看。”他简约地说:“夜逆有很多规则不一定是对,但没了便不能运行,别随意挑战它,这样你就能够活得平平安安。”
“夜逆王很陌生。”听起来就觉得很可怕。
“夜逆王……”他试图为她形容一下,消去她的恐惧,然而停滞了半天,他说:“很陌生。”
“……”
她不想浪费了信,“没有药也是会死的,很感谢你的心意。”
长生却道:“进城后慢慢治病,你的病或许能够治好,到时候给我带一个消息。”
距离下一次月圆只剩下两天,长生召了老黑去为陶米看治,老黑一眼看穿她装病不起程,他撮着胡子说:“我曾劝主人将你留下来。”
陶米也为自己争取:“老黑叔,你替我说点好话。”
老黑摇了摇尾巴,一副爱莫能助的语气:“主人说一不二,我也没办法哪,陶姑娘。”他的爪子在陶米手上拍拍两下,请她别误解他,陶米苦笑,她明白的,老黑现起笑容:“其实我为你在主人面前说尽了好话,你能做菜、喂马、洗马桶,又可以给主人生孩子,生完孩子还能把你吃掉,主人就是想不通你的好处。”
“……”不要想通的好。
上次月圆长生病重,后来她亲自将他送回来,现在临近另一次月圆,长生心急火燎要把她送走,陶米直觉他的病和月圆有点关系,夜逆子民逢月圆进化,他也要进化吗?
问老黑,老黑绝口不提。
满月当日,长生仿佛知悉她装病不起程,下令要将她送走,并且马上执行。
他却没有出现过,不知所纵。
部下收到主人的任务,没半刻迟疑,他们风风火火来到陶米的山洞请人,山洞的门是一块粗厚的木板,狼族在外叫了半天没人回应,于是他们摆了摆尾巴,抬起狼腿一踹,没有锁可以直接拉开的木板──碎了。
“得罪了,这是我们主人的命令。”
陶米缩在被窝里颤抖,狼族们看她卷曲着的身子,似乎病得很严重,不适合起程,可是长生王的命令不可以违抗,于是他们将病重的陶米连着被子抱上马车,驶离行宫。
长生从窗口远眺,马儿撒开腿,声音大起,不消一刻便绝尘而去。整段路空旷无人,他怔然地凝望,一颗心如同石头掉落深不见底的湖,一直往下沉,终于再次过回他的日子。
他习惯了这样的安静。
这座行宫除了他的兽族侍者,他只要每天灌溉的红花作伴,那便可以了。
身体里的血管神经越来越绷紧,长生咬着牙努力忍耐,老黑留下的药他已经服下,上次还能微微地减轻他的痛苦,这次却迟迟没有发挥作用,大概已经失效。
这根本就不是药能够控制的病。
“能治吗?”
他曾经这样问老黑。
老黑费尽心思还是一筹莫展,毕竟吸血鬼病人,他行医多年从未遇过,而且是……他抚摸长生的胸襟叹息:“你这里被摘去了一角。”
被摘去了一角……
长生把自己封锁在行宫最偏僻之处,谁都不可能靠近,他举头望着银盘大的满月,无处躲藏。
陶米加快步伐,后来干脆跑了起来,四周的气流隐约变得急速,微风在不知不觉间转变成呼啸疾风,陶米跑到行宫最偏僻的位置停下,疾风在她停下的同时悄然散去。刚才她将长生那封书函送给这几天照顾她的狼族侍女,由她代她上马车,侍女最初有点胆怯,“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如果真被发现你便回来,这是我的意思,主人不会怪你的。”
看陶米一脸镇定,侍女答应上车。
陶米躲在角落等狼族们远去,她才走出山洞四处找寻,或许经过跑动,心脏无法承受而一阵阵揪痛,陶米抬起手抓着胸襟,喘了几口气也无法平息,她一步一步踏在泥泞之上,其实没有方向,凭直觉寻找,直到行宫被荒废的一角,她停顿下来。
别说是长生,这里连侍者也不会来,她推开长满铁绣的门,终于找到她想见的人。
“长生。”
被送走的人去而复返,他错愕地抬起视线,两人的目光在暗黑处相逢,近乎崩溃边缘的他看到渴求的欲望,终于失去了理智。
月圆后的第二天,陶米由侍女悉心打扮,她们替她换上一套白色的衣服,梳理好长发,将她放进铺满鲜花的棺木里,长生俯身拉着她的手,指尖相扣着,和她相比较下,他向来冰冷的手少有地温暖,而她手上则留有他给予的伤口,脸容仍然是那一晚留在他寝室时的熟睡模样,非常香酣。
耳边依稀回旋着她最后留下的说话:“大家都说你是狼人,我不相信,真的被猜中了,你是吸血鬼。”
不过,她说:“……我会为你保守这个秘密。”
“不告诉任何夜逆子民……”
他从疯狂中渐渐找回了清醒,发怔地看着她手腕上因他而起的伤口,一点一点流淌着鲜红色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襟,也染红了他双眼,不过也这样的离去仿佛是她预料之中,陶米的声音显得很平静:医生说,我这里被摘去了一角,每逢月圆,它便痛得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