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九重天》弥泪

11、十年

　　过了四月，天气就渐渐暖和起来。
　　离家不远的河边有一片樱树，此时开了满枝满簇，一片繁花似锦。冬狮郎偶尔从那边经过，几乎每一次都能看到羽多野霜。
　　女孩子抱着太刀坐在树下，很长时间都一动不动，永远没什么表情的那张脸显得更加安静。风起时，樱花瓣像下雪一样纷纷扬扬落下来，几乎要将她的身影完全吞噬。

　　后来想想，这幅景象也许在当时就已牢牢印在了他脑海中。以至很多年过去，日番谷冬狮郎仍能回忆起当年那个隐没在樱花瓣中的女生，她紧闭的双眼，抿起的唇角，都淡得仿佛远山的炊烟一般，唯有迎风扬起的长发是浓重的墨色。

　　今天也是一样。他买完纳豆回家时看见她一个人坐在河边，等他回家放好食物再次出门，她仍在那里。

　　他站在河岸边顿了一下，刚要抬步离开，谁知对方像是察觉到了一样，毫无预兆睁开眼，就那么直直望了过来。

　　冬狮郎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条件发射地向后退开一步，紧接着就撞到了后面那人的身上。

　　“啊，小心。”青年的声音就像这四月里的春风，缓缓从耳际飘过。他一抬头，看见沢城悠低头冲他笑得温和，“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冬狮郎君呢。”

　　少年双眉一蹙，扭头躲到一边：“你才是，怎么这么空会在这里。”

　　“啊，这个啊……”沢城抓抓头发，脸上笑容灿烂，“因为答应了要带阿霜去采药，所以过来叫她啊。”说着，他朝前面示意了一下，而此时，女孩子已跑到了他们面前。

　　“现在出发吗？”霜仰头看着沢城，停顿几秒后，目光才移到冬狮郎身上，“你也去？”

　　冬狮郎眉角一跳，不敢置信道：“哈？！你在说什么啊？”

　　“啊！这是个好主意呢！”与他的反应截然相反，沢城很高兴地按住他肩膀建议道，“冬狮郎君要一起去吗？”说完，不等他回答，就冲霜眨了眨眼，“阿霜觉得呢？”

　　“等……！”冬狮郎使劲晃动着脑袋，好不容易将自己从他的双手下挣脱出来，正要拒绝，却再次被打断：“我没关系。”

　　女孩子看他一眼，黝黑的双眼没有一丝波澜，“不要碍事就好了。”

　　冬狮郎顿觉额角一下子跳出无数十字，欢快地在他脑袋上蹦跶起来：“谁会碍事啊！”

　　话虽如此，最后他还是跟着他们两个上了山。
　　春天的山上充斥着各种虫鸣鸟叫，树木郁郁葱葱，几乎将阳光都挡住了，仅余下又轻又薄的明亮光线。

　　沢城走在前面指引方向，找到需要的草药时就停下来，在一起采摘的同时还会说些基本的药理知识。而作为打下手的两个孩子——霜一直很认真地像是在听老师上课，冬狮郎也难得收敛了往常的脾气。

　　看着差不多也到了午饭时间，三人在一条小溪边停下来稍作休息。沢城在树下挑了个较干净的地方，将带来的食物一一取出，霜和冬狮郎则被他赶着去水边洗手。

　　霜蹲在岸边的一块岩石上，将双手都伸进水面底下，慢慢揉搓着指缝间的泥渍。溪水泛着粼粼波光，清澈见底，又极为凉爽。偶尔有几片树叶顺水漂来，打着转从面前掠过去。

　　她一边洗手一边看着那些浮走的树叶，正打算起身时，手边冷不防溅起一阵水花，一下子打湿了衣襟。霜条件发射地皱眉看过去，谁知迎面竟然跳过来一只肥胖的青蛙。

　　她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探向腰间，但手指刚碰到刀柄，又觉得不太合适，只好急忙后退，不料落脚点不稳，一下子就从岩石上滑了下去。

　　“啊。”
　　嘴里发出一声低弱短促的单音节，她一眨眼，前方的景象已瞬间转换成了交错在树缝间的蓝天。阳光中有阴影落下来。
　　“砰”

　　“呱”
　　青蛙灵巧地落在她刚刚站立的地方，仿佛嘲笑似的回头看她一眼，又“咚”一声跳进了水里。

　　霜忍不住又皱了下眉，抿起唇瞪着那只青蛙跳走的位置许久，这才伸手抓掉刚才飞起后落在自己脸上的草叶。

　　青草的气息混和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清冽味道涌进鼻腔，阳光正好穿过头顶密密的枝叶落在身上，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
　　不过，背后的触感倒不像是摔在了地上，她眨眨眼，回头一看——

　　银发少年正满脸不耐地瞪着他那双湖绿眼眸，冲她吼道：“你还要这样坐多久啊！”说话间，他脸上飞快闪过一抹红晕，抓着她胳膊的双手顺势向前一推，“真是麻烦死了。”

　　霜借着那个力道站起身，少年也迅速从地上跳起来，一边拍着衣摆一边转过身去抱怨着：“啧，竟然这样都能摔倒。”

　　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她闻到一股微凉的气息，仿佛冬天里雪花的味道，又好似沁人的薄荷味。霜看他几秒，睫毛忽地一扇：“谢谢。”

　　冬狮郎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扭头看了看站在身后的女孩子，从鼻腔中哼出一声：“不谢。”说完头也不回地就朝沢城那边走过去。

　　“啊，等一下。”

　　不过还没走几步，就被扯住了手腕。冬狮郎诧异地几乎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霜突然凑过来：“喂！你干……”

　　女孩子的手从他肩上一掠而过，好像点水的蜻蜓一样，一下子就又收了回去。隔着衣料，有很奇异的感觉，他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手忙脚乱，立马下意识按住肩头：“什么！”

　　“这个。”霜看他一眼，似乎因为他方才的举动而有些不悦，目光中淡得什么也没有。他低头，看见她的掌心里躺着片草叶，被风一吹，又摇摇晃晃飘了下去，掉进草地里找不到了。

　　冬狮郎嘴角一抽，猛地别开脸。但隔了片刻，似乎意识到该说些什么，他不得不又侧过脸来，不情不愿地低声道了句：“多谢。”

　　清风忽然大起，树影婆娑着落在身上，少年银色的头发好像也被照亮了，发出宛如冰雪般剔透的光芒。男孩子微红的脸颊在光影中若隐若现。

　　霜忍不住闭了闭眼，刚刚那一瞬间的不满立刻消失了。她难得弯了下眼角，轻轻应了声：“嗯。”

　　从山上回来时，天都快要黑了。
　　冬狮郎虽然抱怨着，但还是任劳任怨地帮沢城把采集回来的药材一起背回了家。

　　三人刚走到门口，远远地已看见那边站着个人。不等他们看清楚，对方便挥舞着手大声招呼起来：“小霜~沢城君~”顿了一下，那人双手抱胸，嗤笑了一声，“咦原来还有小白啊~”

　　冬狮郎脚步一顿，当即炸毛：“都说了不许叫我小白！”

　　谏山清花丝毫不在意，漫不经心地耸着肩摇了摇头：“除此之外我可想不出该叫你什么了，明明是个臭小鬼。”

　　“你说谁是小鬼啊！”

　　沢城头痛地立马上前，动作非常娴熟地一把拉开剑拔弩张的那两人：“你们真是的，怎么一见面就吵架啊……”

　　自从那年在灯会上见过一面之后，清花和冬狮郎两人几乎一遇上就会吵起来。而偏偏，他们每一次争执的几乎都是同一个问题。

　　沢城在心里叹了口气，趁着他们都还没反驳，明智地立刻转换话题，“清花小姐是来找阿霜的吗？”说着，便开门将大家请进屋里。

　　果然，清花的注意力立马移到了霜身上。她兴高采烈地晃动着手里那只盒子，笑道：“前段时间和白哉一起出来时找到家很不错的糕点屋，今天我休假，所以就带来给小霜试试。”
　　她身上还穿着死霸装，看起来应该是一离开队里就直奔润林安了。

　　霜从她手里接过点心，说了声“我去泡茶”就走去了厨房。冬狮郎在房里站了一会儿，只觉看着清花他脑袋上就青筋乱跳，一转身出门回自己家去了。

　　霜端着茶点出来时没有看见冬狮郎，稍稍有些吃惊：“冬狮郎回去了？”

　　清花故作无可奈地叹息了一声：“谁知道~”

　　沢城摇摇头，笑着补充：“大概是怕奶奶担心吧，刚回去。”

　　“是吗。”霜不咸不淡地应着，将茶杯一一放倒沢城和清花面前。

　　清花无所谓地摆摆手：“那小鬼的脾气还真是大，就跟当年的白哉一样……真是的，也不知道以后谁能受得了他。”

　　霜闻言抬头看她，眼中的光芒闪了一下：“呐，清花，你对冬狮郎……是怎么想的？”

　　对方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狠狠吓了一跳，差点就一口水喷出来。她莫名其妙地看着霜，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女孩子的目光一眨不眨落在她身上，语调笃定：“至少不讨厌，对吧？”

　　被这样的视线注视着，清花也变得认真起来。她仔细思考了片刻，双眉皱了下，又舒展开来：“不讨厌是不讨厌，但看着那幅目中无人的态度总觉得很想教训一下。”

　　一旁的沢城顿时失笑：“真是奇怪的心理，清花小姐。”

　　少女一手托腮，另一手不在意地摆了摆，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嘛，难道沢城君不觉得那小鬼只有在发火的时候才比较像个小鬼吗？”

　　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却令沢城悠有了片刻的失神。他缓缓看向在场另一个女孩子。小小的女生仍是八九岁模样，神情却淡然得仿佛早已历经人世。
　　——那么，阿霜什么时候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呢？

　　他突然想要这么问谏山清花，但话还没到嘴边就被咽了下去。关于这个孩子的过去，还有她们的过去，他直觉不是自己应该过问的。
　　他生怕，一旦得知答案，会比现在更加为她感到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