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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 ...

  •   休元大名王弘,是对家世伯的长子。记得小时候,俩孩子一起偷翻大人的书,互相取笑,自己便说:“休元既已是兄弟之元,何必还将这‘弘’出去?推扩无已,岂不走尽了他人道路,却让天下英雄无路可走么?可见世伯念佛归念佛,还是玩的修齐治平那一套。”
      休元那时年少,便也回敬:“就凭你那混元归一的名与字,怕只怕,当年支道林法师和令祖父,横竖总将那个佛家的卍字,都给读成了庄子书,可不是人天竺该有的解。”
      正如今日记起时,唇角那不自觉的小动作,当年听着,也便勾起轻轻的笑:
      “说你是青囊,你便真个掉书袋。不就想编排我什么不是么,偏还要攀构林法师和先太傅,讲那多废话,绕来绕去的,作甚?”
      “想说,尊驾的家风家学,总之一向如此。话太白了,多少便有些失礼。”
      谢混伸个懒腰,哂然:“我却不信。你送的,我不喜欢,便是有礼?”

      休元手里,小银刀不停,正剥着一枚橘子,当时便笑道:“后皇嘉树,汝徕服兮。”
      知道对方在调笑自己木头了,随口便接上一句:“年岁虽少,可师长矣。却如何?”

      “天生才捷不让人。屈子见君,也当拜倒。”
      休元一听,只好一脸吃瘪了的苦笑。

      “承让,不是你先开始乱弹《橘颂》的么?谢益寿只是舍命奉陪君子而已啊。”

      小银刀一放:“得,别舍这命,你只管舍了这假冒仙人的一张皮,我也省了多少操心。”
      说着,便将剥下来的橘皮在桌上摊平——好似一枚云头红玉如意。

      后来自己逐渐年长,才听晋陵说起:总是往来宫中的妙音尼师曾讲过,同样一个卍字,天竺的解,是佛法如日光,光华轮转,普照苍生;中夏书生的解,却是万川归海,众生归一。

      说到晋陵……却又实在不忍心再想起晋陵。
      那日,原和几位阿兄在城郊跑马的。忽然得知皇家招亲,对家世伯居然对陛下举荐了自己,确实大吃一惊。回来问休元,休元说,只因为对家世伯倦了朝中是非。可,那句话,听在自己耳里,实在,不像是个能讲得过去的理由。心里有些惴惴:对家世伯,别是错听了休元说笑话,却将身为世侄的谢益寿,认真当作橘子,称斤论两卖了。
      父亲却很欣喜。真的,尚主是家族的荣耀吧。正如,二哥当初,也是因了父亲的功勋,特蒙君恩荣宠,降一格承袭了祖父的爵衔,年纪轻轻,便成了建昌县侯。
      记着早几年亡故了的伯父曾说过的,记着刁伯说过的,忍不住问父亲,会不会玄狐记着当年仇,还要回头咬一口。说到底,就在三年前,祖母过世时,那只名满朝野的玄狐做过些什么,总不至于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这么快,便忘却了。
      父亲却笑:“和他儿子那样交情,你却不知,他咬过一回,便不会咬第二回?”
      不明白是为何。父亲又笑,说他也是多年之后,才觉得,无论对敌对友,玄狐出手,通常只有一击。具体为什么,他其实也不明白。想来或许,王珣自恃聪敏,便不屑穷追吧。

      于是,好像,大抵也是,可以放心迎娶公主殿下的样子了。

      问名纳采,那时怎样的皇家气派,是不用说的。皇家也不缺金珠玉帛。下聘送的东西并不名贵,内有白雁一双,前一二年刚成了家的休元,为此还半开玩笑的,说:要不要从我家里提两只白鹅过去,反正这边狗不看家鹅看家,伯父家里缺什么都不会缺鹅的。
      自己那时听了只笑:我再怎么没用,也是右将军的儿子,先镇西将军的侄孙,自己弄两只雁儿,难道还有什么不可以。你个青竹笔杆子文参军,别在这里讨巧磨嘴皮。
      休元也笑。说:你也知道,我家那位,是赌神袁彦道的那啥那啥。往后你娶了公主,定然米饭无忧,万一有点银钱,记得拉兄弟一把。
      扬声大笑:王休元你够可以的。万一我也没钱,却怎么办?
      对方蹙眉片时,忽然一笑:你可以去卖大雁野鸭。

      谢混于是非常怀疑:父亲那日和刁伯醉酒的笑语,是叫对家世伯听说并记住了。

      调笑几回,最后无非也就是,在某个和风秋日,点了家将随从,一众人等策马卷过小巷青山,谈笑间忽闻雁声,就见眼前望蔡公家三郎稳坐鞍桥向后一倒,云色缯缴破空飞去,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扭头,以为是玉色轻衫袖中舞出的丝带。
      丝带的彼端,落下的是只雪样白雁。

      便有部曲军将拍马而前,稳稳接下。那边鞍上公子抬手轻扬,丝带悠悠飞回掌心。身侧便听望蔡国相低低一呼:“三郎这……”
      太冒险。那支纯银精工的箭杆,可是没有安上箭镞的。

      被问话的年轻人闲闲一笑,又开始左顾右盼:“能打下来就行,管那么多。”还差一只呢。

      蹄声渐近,军将已回来了,双手呈上那雁。案子般麦色大掌上,雪一般的白羽衬着,那黑豆似的一双水灵灵眼睛,竟还对着把它弄下来的人眨了眨。
      真是不晓得怕人呢。笑笑,松开扣弦的手指,揉了揉它小脑袋。
      “收起来吧。”

      于是,事情到后来,就是连当朝最为熟知礼法的媒人王珣,都为之瞠目的结果——
      六礼所用之白雁,史无前例地,都是活雁!

      要不要专门开个会,集合尚书八座来探讨一下这算不算违规呢?……某次上朝,望着前面的前面的前面……司马道子的背影,王珣在心里认真地嘀咕了一回。当然,后面的谢琰似乎察觉了什么,好像跺了跺脚,于是王珣把那些话又吞了回去。
      前面的前面,尚书令陆纳回头望了一眼,表情有些,怎么说呢,莫名其妙。

      而这些都被事情的肇端、那敬陪末座的某位年少秘书郎看在眼里。他暗笑,低头。

      “婚姻合两姓之好,上天存护生之心。文靖有止杀之志,圣明本爱人之君。”进白雁的礼书里,他附了几行说明,只想告诉君王,也告诉公主,他的本意。

      就算玄狐有好意,也只能默默留心。在成为王弘的好友以前,他早已是谢琰的三公子。

      甫一低头,忽听御座上大笑声起:“好!果真是个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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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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