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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

  •   没有想到,当时的皇帝,日后走得那么匆忙。所谓好孩子,似乎不过一厢情愿的一句话。
      一切仪典都停下。反是孝中的公主传了书信来。字迹似是想洒脱,也确乎有些大气,偏偏掩不住稚嫩,还有些颤抖。传信来的,是桢之,将书函在案上一放,便走。谢混猜也知道,这书函,该是经了桢之那位姊妹、公主那位大嫂的手。
      幸而不是托王家姑妈带来。不然,也不知道那位夫人和阿爹凑到一块,还顺带说出什么激励晚辈的话语来。这儿受激励,只好……敬谢不敏吧。

      青瓷小刀轻轻挑开封缄,只见公主絮絮道,那先前礼数,用的十只雁儿,她都好生养着了。六礼已行其五,到亲迎时,自然不必再用雁了。可是,原先真不曾料想,公主竟会喜欢那东西。更不曾料想,公主竟会告诉他,那些雁儿,都还活着。
      “东亭侯既盛赞驸马才学,也要请问驸马,雁虽不易得,为何非雁不可。”
      他笑,提笔回书:应是为它春来秋往,不失时节。

      待公主回信来时,花笺却染了泪痕。他惶惑,只细细读去。公主道:驸马如何想到了时节?躬自揣思,大抵只因那雁儿夫妇相随,都是从一而终。
      他将书简轻轻折在手里,低头,笑,脸上有些发烫:从一而终,是么?

      忽然又惊醒:那花笺上染的泪痕,该是之前说那“时节”的话头,伤了公主心么?不然,何以非惹出她“从一而终”这样言语来。她是失了慈父才误了婚期,心头戚戚多有时日,莫非误会自己竟拿这作笑柄,在调弄或轻薄她么?……
      复信匆匆,才提笔写“晋陵殿下”四字,那“臣失言”的歉疚,却始终落不下素绢面。

      这信函,最终也只得搁下。过些许日,休元又来,才提起他父亲近日做的一桩事,笑说,既然六礼才具五礼,益寿你声名经这国婚一闹腾,更已大盛,自然有旁人来找媒人说话,也不奇怪。早有你同郡袁家,盯上你这好孩子,却是要从帝室虎口夺肉吃了。
      原也知道对家世伯性情,仍不禁微微沉了面色,道:“却要有劳世伯。”
      休元笑:“阿爹自有分寸,早给你挡了回去。”
      松一口气。这一口气,却该是被休元看在眼里了。不愿被他说什么,将目光向下一掠。耳边恰听得休元朗声大笑。

      不知道玄狐挡得这一回,还会不会有第二回。
      亦不知,公主那行泪染的字,是否,只认那一瞬时的真。

      廿七个月匆匆便过。朝政两起两落,京师二度戒严。
      第二次戒严时,休元已一身戎服,追随会稽殿下左右。铁桶般防线之外,是桓玄意图攻打北郊白石垒的军阵,王恭军冲击城南宣阳门的角声。
      若一切就此终了,是不是,那花笺也就只随自己的性命落到门前的淮水里,随夏末秋初的莲花芬芳一般,都流去了?
      依稀听得休元在外和父亲说道,既有桓玄在北,对家世伯这次,是要定了白石垒。父亲朗笑,说他王元琳倒好,桓家老友故吏,卖得起这脸,拿命镇在白下,总也不愧了他祖父、先丞相文献公当年,那纯仗着人望与脸面,一身练布单衣,满大街招摇着卖滞销货的,风度。
      休元微窘,流水般说辞也似一滞。谢混在屏风后摇摇头,自己绕出来,道:

      阿爹,口头便宜占多何益。世伯有那面子,随他要去何妨。何况,我们不是没有去处。

      休元神色先一凛,对上好友瞳子,停了停,却又春冰初融般,释然。
      父亲却更是大笑:对,对,正是如此。

      谢混笑,心却仍然很静。家有父兄,战争离他很远。前面的话,算还玄狐人情么?
      他不确定。只是,说了也就是说了。

      据说父亲年轻时,因和对家世伯名里都有个“玉”字旁,便被那时军中僚友,私下唤作双璧;而后一入西府,平蜀封侯,一从北府,定淮得公:竟是多年从未并肩过。
      送休元出门时,闲闲便说起这传闻。
      休元闻说,即皱眉,却并不曾接下话茬。

      对家世伯那双手,只握笔,不握刀,休元当然放心不下。
      谢混暗笑,回身,唤僮仆掩门——他父亲,是不败的将军。他愿意这么一辈子去相信。

      市朝之中,旌旗招展,军人往来奔走,瞧着热闹得紧——
      却已许久不曾收到公主书函了。

      各不放各的心,如之奈何。

      几乎转眼便是又一年春。那时天清气净的,太常殷茂,尚书令王珣,另有若干礼官与宦官,忽然都来到。先帝丧期既满,误了的吉日便当再择。重行请期之礼,自然又是两只白雁。只忍不住记起,三年前那些雁,还活着吧?又或者,战事频仍,竟给宫里人下酒去了?……
      谁知道呢。却也不知谁择的日子,将亲迎放在这一年修禊日后。方辞了众友人北山下流觞曲水的雅兴,便又是把盏行杯的礼数,纵喜事也觉太阳穴隐隐发涨地疼。门前车马,夜深散去。踏一天星光,闲步自家院落,晚风吹得些须酒醒。抬眼望那二十年待惯了的屋宇,一双明烛烧去近半,却还盈盈照着,窗纱上映了端坐的丽人影。
      莫名心底有几分暖意,知道这世上终也有一盏灯会等着自己。

      推门声音不大,低着头的女子,却似乎抬起了脸。

      “臣奉召来迟,殿下恕罪。”
      说着请罪,低低的声音,却掩不住轻笑。

      “不敢召驸马,原是驸马自己来了。”
      晋陵的声音也并不高,和坐姿一般,端严却婉柔。

      不管是不是听出了调笑,总答得不卑不亢。想想以往三年只写过一次半的家书,见面不识,一时不知要说什么,沉默,却索性坐到她身边去了。

      “臣往日,有过些冒犯殿下的想法。”
      晋陵没有答话,侧过头,在珠翠的后面看他。
      “人言道是从来世族怕国婚,王敦敛威,桓温慑气,大令自残,避之唯恐不及。臣只想这公主是何等怪物……”

      “明明见过,竟如此说话。”

      耳侧娇嗔的声音,全不似方才方正。他不自禁睁大了眼。

      “敢问殿下,臣愚钝,此前何日见过殿下?”开玩笑。传出去,说新婚夫妇大礼之前,早已见过,这毁的是谁的颜面,真说不清楚。
      “驸马是真忘了?先帝在日,太元九年元旦,可是崇德太后为前一年冬,君家先太傅的功业,召了驸马族里兄弟数十人宫中阁子小宴?那日驸马,是把什么东西顺手丢出了窗外?”

      竟……有……此事?!……

      登时大窘:“这……可是新贡橘子……的皮?”
      身侧那吉服女子,轻轻摇头:“驸马果然不记得了。无非醉蟹的壳子,落在妾双丫髻间。”

      醉蟹……的壳子?……
      是真的不记得这事……

      揣想,似悟,低眼,轻笑:
      “殿下……就对褪了壳的螃蟹,如此耿耿于怀么?臣知罪。”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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