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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小舟行莲风起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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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的是第二日,云婀竟来寻他了。
着了一袭紫袍男装,头发高高束起,面上未施粉黛,少了一抹妩媚风情,却赫然多了一味轻灵俏皮。
许录亭不禁看呆,抟着手愣了半日有余。
“扑哧——”倒是云婀当先笑起,不遮不掩。
许录亭有些局促,挥手斥退堂前小厮,这毕竟是在县衙中,万一传出去——
“啊,”云婀无疑也看到了小厮眼中的怪异,止住笑轻掩唇:“我冒失而来,会不会给大人带来麻烦?”
“呃……”许录亭微微迟疑,并未立即作答。
“我并非故意而为,只是今日兴起做了些小菜,想拿来与大人尝尝,原以为扮作男装就不会有事,”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失望,垂下眼睑:“若大人不方便,云婀先行告退。”
放下食盒转身欲走。
“不妨,不妨事,”一急,伸手拉住她,又觉不适连忙松手:“我是说,既然来了,就坐坐吧。”
“当真?”
许录亭轻笑点头,便见云婀雀跃的回身打开食盒,将里头的菜肴一一摆出,还煞是认真的说道:“大人放心,云婀不会耽搁太久,一会就走。”
如此喜怒形于颜色,更显娇憨可爱。与那日台上妩媚的女子恍若两人。
许录亭不禁想起莫飞宇的话来,沦落红尘,本非她心之所愿,世人皆爱嘲弄男盗女娼,可其身为人时本无错,大多都是逼不得已。贴近这个女子,他也才真正明白其中苦楚。
“云婀虽少近庖厨,但自问手艺还算不错,大人不妨尝尝。”
思虑间,云婀已布好碗碟,夹了一筷菜肴下意识就欲俯身喂,触到许录亭尴尬的脸色霎时想起这并非德馨楼内,脸上红白一片,又羞又恼,伸出去的手进也不是,退更难为。
“在这不妨事,坐下一并吃吧。”许录亭细心,察觉出她的异样,微微一笑只作不知,面色自若的接过她手中筷子,示意坐下。
云婀也不多做推辞,大方落座,倒是动静相宜的人,为人处事亦是十分得体,安静陪着许录亭吃完饭,不多一言。
“要不要去院子里走走?”许录亭向来不擅与人交谈,又不忍立时让云婀走,想了想提议道。
“好呀,我还不曾见识过府衙的花园呢。”而云婀不挑不捡处处谦让,饶是根木头多半都能相处融洽。
“府衙的花园也还是花园,哪里来的什么不同?”
“这可说不准,花生两叶尚且各有不同,更何况是偌大一个院子,总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许录亭笑,指了指前方池塘:“本来这一池莲花我是引以为傲,只可惜已入秋时,早早败了。”
“莲花败了还生莲子,吃着甜甜脆脆不也是一番景致?”弯腰望去,密密的荷叶中果然夹杂这不少莲蓬,少女难得一见这般情形,不禁低声轻呼:“你看,有好多呢!”
“想不想吃?”许录亭笑问。
“当然想。”云婀毫不作态立即点头应。
“随我来,”轻轻招手绕下池塘边的亭子,竟栖着一条小舟,见她惊诧,许录亭便解释道:“内人来府衙时独爱到池塘中乘荫读书,我便命人做了这么条小舟,划起来不会吃力。”
云婀听罢脸上满满笑意,揶揄打趣:“夫人真是好福气,有许大人这么痴心的好夫君。”
解着麻绳的手不经意滞了小片刻,只一瞬便想起自己是在梦中,脸色也忽而黯淡起来,自嘲道:“我一直是痴心的,可她似乎未有感觉,迟迟不信。”
“怎么会,大人的心意云婀都能感觉到,夫人一定是知道的,只怕是羞于开口。”扶着木桩站上床,一句宽慰似乎有些效果,回头就见许录亭再度笑起。
荷叶高大从外头看起来似密密难行,然而里头修缮得当,小舟穿行并不吃力。
云婀兴致好,折了几支莲蓬又摘了两片荷叶编起头冠来,央着许录亭戴上,信口哼起温柔缱绻,醉人心脾的歌谣来: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江南已采莲,莲子芳且甜 。
“唔,等明年花开的时候一定要叫上你,看你这样好像很喜欢。”许录亭摇头笑,放下竹篙,撩开袍子坐在船舷上。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云婀浅笑低头,念了这么几句,婉婉叹道:“人若如莲一般,即便身陷淤泥之中,只要心不变日后都能够洁白耀眼,那该有多好。”
许录亭一惊,几欲站起,知晓是害她浮想到身世,不禁暗骂自己混不择提。
“不过许大人为官清廉,用莲来形容倒是恰如其分呢。”云婀眼中阴云也不过片刻而已,下一瞬已然换上笑颜,多年风尘对于隐藏心思情绪怕是手到擒来。
许录亭见状心生怜惜,正欲接话就听岸上有人呼喊:
“大人,知府大人,大人可在池塘?”
透过缝隙隐约可见是府中侍从,许录亭疑是有事,站起朗声回答:“本官正在此处,有何要事?”
“禀大人,是夫人送午膳来了。”
许录亭猛的一拍额头,云婀来的突然,他一时竟将日日送饭来的林音给忘了,连忙拾起竹篙将小舟撑回岸边。
见林音面露担忧又赶紧上前赔了个不是,道是自己未曾在意时辰,害她焦急。
林音听罢浅笑,挽过他手臂道:“我可没有怪相公的意思,只是担心相公会饿,这才自作主张寻了人帮忙找一找,应当不算滥用职权吧。”
“自然不算,这知府不见了,本就该寻。”挥挥手让侍从退下,笑道。
“那可就好,”林音掩唇,回头看见在一旁拎着几支莲蓬不知所措的云婀,不禁有些奇怪:“相公,这位是……”
“我是受莫大人之托前来给许大人送午膳的,见过夫人。”不待许录亭开口解释,云婀已作了一揖,答道。
“还得多谢公子,不知公子贵姓。”林音见她一身儒袍贵气有加,自觉不是普通人,忙也福身回礼。
“小姓云,我不知夫人会来,私自拉了许大人去游湖,还望夫人不要见怪。”云婀礼数周全,很是讨喜。
许录亭见状,便随她所说,并未再多加解释,心中坦坦荡荡,自也不会认为男女有何干系。
“在下已叨扰好半刻,先行告辞,多谢许大人的莲子,下次若有机会,一定会来赏这一池莲花。”云婀扬扬手中莲蓬,笑着转身去拿食盒。
“我送你出去吧。”一个姑娘家大老远送吃的来,却就这么被赶走了般,许录亭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跨上前道。
“不必不必,我认得路呢,不敢劳烦许大人。”浅笑嫣嫣婉拒,云婀说着已退到院门旁,转身就没了身影。
静若柳,动如兔。倒真是个可爱的女子,许录亭想着不由摇头,嘴角勾起笑来。
“她是,女子吧……”林音略带疑惑的声音忽然传来,顿时拉回他的思绪,转头便见她眼中淡淡的怀疑:“我见她,似乎有耳洞。”
许录亭恍若一瞬便明白她话中意思,眉头微凛反问:“我似并未说她是男子。”
“我……”林音略略有些慌乱。
“说来说去音儿是不信我吗?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是什么样的性子你还不清楚?”不知为何,许录亭忽然就想起梦境之外的事来,原来即便在梦中,林音也还是不信他的。
“相公误会了,我只是好奇问问,并没有别的意思。”
见眼前女子面色焦急泪水盈眶,许录亭不禁心软,伸手揽过她叹道:“是我没说清楚,不过音儿吃醋的话,就证明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林音轻轻点头应下,闭眼道:“当然,我这一生一世心中只有相公。”
这话不说也就罢,许录亭一听仿遭雷击般,身体僵了片刻,缓缓松开手:“我有些累,去内堂休息一会,你先回去吧。”
“相公?”
此时的林音浑不知现世之事,唯有愕愕不已。
人之所在,总以为天地都属于自己。然而万万不曾想到的是,是自己属于这天地才对。
自从生下便不断在失去,及至所有东西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为止。可有些人偏偏不肯相信,固执的要去寻找埋在心底的那一点过往。只既然是过往,又怎能求它和现在一模一样呢?
便有了痴人这一说。比如许录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