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贪欢》月小殇

4、玲珑美人一曲唱

　　出门时已近戌时，四处走了一圈许录亭心底仍是有气，青梅竹马，他自问对林音了如指掌，不料林音对他却是一无所知。

　　他并非毫无才学，也不是那游手好闲之人，奈何林音不愿等？

　　也许一月，不，十天，只要十天他就能得人赏识，所有一切就会有变化。可是，事实并非如此，林音连十天都没有等，匆匆就与李家二少爷结媒为亲。

　　许录亭咽不下恼，闷闷一拳砸向墙面。

　　“咦，这不是许大人吗？”

　　突有声音自身后响起，许录亭一惊向后看去，拱手而笑之人正是同僚文散官朝请郎莫飞宇。

　　忙按下一腔情绪稽首还礼：“莫大人请巧。”

　　“呵，录亭兄这是气恼什么呢。”莫飞宇上前而来，浅笑相问。

　　“家事罢了，莫兄见笑。”便是对着旁人，许录亭也难挤出笑意。

　　好在莫飞宇并非刨根问底之人，听过只是点点头：“清官亦难断家务事，好在我是尚未成家，落得一身轻松自在，录亭兄也不必烦恼，事情嘛总有过去的时候。”

　　听着别人劝，几句话虽说不上有什么道理，但比起自己心底辩白倒是有力的多，许录亭随即点头：“莫兄言之有理，我心中所想也未免太过武断。”

　　“录亭兄果真是聪明人，唔，看样子多半不曾用晚膳吧，正巧我欲前去德馨楼，不若一道？”

　　“德馨楼？那不是……”毕竟于官场摸爬有些日子，城西最大的青楼即便不曾去过，也早有耳闻，一向洁身自好的许录亭不禁有些迟疑。

　　“录亭兄这却又是糊涂了，”莫飞宇一眼看穿他所想，摇头笑道：“德馨楼虽是青楼，亦经营酒馆 ，菜式均为上品，且其中女子并非人人流落风尘，也有不少富贵人家的名门闺秀因家道没落而暂时栖身，六艺皆通，只卖艺里，不卖声笑。若这样还看不起她们，可就是录亭兄的不对了。”

　　许录亭一怔，人都要眼见为实，他并未亲眼见过就妄自定论，到底不该。

　　“是我糊涂，那这次便由我做东，向莫兄赔罪。”

　　莫飞宇笑笑，也未再推辞，二人一并去往德馨楼。

　　德馨楼，顾名思义取自“德艺双馨”。

　　不可否认，许录亭在跨进门之前，心底都未相信烟尘之地会有什么才艺双全之人，总觉不过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借口。

　　然而德馨楼，却当真出乎他意料之外。

　　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既断肠。

　　那半尺高台上的女子缓歌清唱，好比九霄上的云彩一般虚幻缥缈，又如山涧小溪清澈婉约。原以为林音的江南小调已是极好，没想还有更为清灵的存在。

　　曲子若即若离，似行云流水，唱曲的人却一直掩在幔纱之后，唯见身影曼妙，愈是如此，愈想一瞧究竟。

　　许录亭几乎是不自主的引长脖子，待听得身旁一声轻笑，才霎时回过神来。

　　手里捏着筷子，身体斜向前方，分明是大窘的姿态，许录亭忙正襟坐好，微微一咳以作掩饰：“歌声娓娓动听，以致一时失态，莫兄见谅。”

　　“不妨，若未入神那才是对歌者的失态，”莫飞宇捏着酒杯笑，又将目光转向台上，摇头道：“此女名唤云婀 ，原是半山书院院长之女，自幼时便颇负才名，后被权势人家相中，欲纳为妾，她不愿委身，惹恼了那户人家，终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局。”

　　“是那户人将她卖至德馨楼？”许录亭急急又问。

　　“非也，是她自己，”莫飞宇似对一切十分了解，饮着酒赞叹：“聪明的女子啊，录亭兄怕是有所不知，这德馨楼的主人是当朝九王爷，就如我先前所说，除非是自愿转入娼道，不然，这楼里的女子没人敢动，那户人家再有权势，也不可能与九王爷为敌。”

　　许录亭听罢缓缓吁气，拧着眉宇道：“竟是如此，倒也真叫传奇。”

　　“怎样，录亭兄想不想见一见这位传奇女子？”莫飞宇笑。

　　“呃，素未相识，如何相见？”

　　“我常来这旁听曲，倒与云婀姑娘有些交情，录亭兄若有意，我自可代为引见。”

　　“还是不——”

　　“唔，恰好一曲唱罢，趁她休憩，录亭兄随我来。”

　　不等推辞，莫飞宇已经站起身，这般热情难却，许录亭也只好起身随他。自然，心底也是颇有期许，想要看看歌喉婉转的云婀到底是何模样。

　　“云婀见过许大人，”台后的女子落落大方福身行礼，不躲不避，不骄不嗔，抬眼，秀丽的脸庞上笑意盈盈，有股子说不出的美：“早先听闻许大人声名在外，央了几次，飞宇总算是将您请了过来。”

　　这话着实让许录亭有些听不明白，看了看眼前二人，知晓其中必有其他。

　　莫飞宇也不瞒，爽朗一笑，道：“我请录亭兄吃饭确实另有目的，只想为云婀做个引见，她可是早早就想见你。”

　　许录亭不明：“见我？这是为何？”

　　“许大人可记得北宗庙私吞银款一案？”云婀笑着略作提醒。

　　许录亭一听便已恍悟，一月之前，北宗庙建成期间忽接密报，负责监工的杜家乃工部侍郎外亲，悉用工部侍郎之名侵吞银款，宗庙乃朝廷所期，外人胆敢从中牟利，实非良辈，许录亭不顾工部侍郎丝毫情面，责令彻查，杜氏一门从而抄家流放。

　　这案子本属他管辖之内，倒也不算什么，只眼下的情形却是很显然了，想来，杜家便是相中云婀的权势人家。

　　果不其然又听云婀道：“我原想借助九王爷杀了那一家畜生，不料在德馨楼整整一年也未曾见过九王爷，心灰意冷之际听闻许大人不畏权势，清正廉明，令杜家流放岭南，云婀感激不甚。”说着，又福身欲拜。

　　许录亭连忙请让，二人好一番推辞，叫在旁的莫飞宇笑了许久。

　　云婀落落大方，并无窘态，掩唇轻笑：“你二人自外处而来，当奉为客，今日便让云婀亲自倒茶斟酒，以尽地主之谊。”

　　“哈哈，那我可真是沾了录亭兄的光，享美人之福。”双手一击，莫飞宇笑，背着手走在最前，熟门熟络的带起路来，有意无意，拉开身后二人一小段。

　　这不经意的动作许录亭俨然瞧见，意外，并无丝毫怨怪，低头看着身旁女子，只觉温婉端庄，心素如简，与这脂粉馥郁之地全然不同。

　　及至此时，许录亭才真真相信了之前莫飞宇所说的眼见为实。

　　行酒令，赋诗词，击箸歌一回。

　　一夜快活，怕是许录亭这二十三年中最为难忘，以至于回到家中才后知后觉发现，早已是午夜梦回时。

　　林音还在等。

　　坐在一盏豆灯下，细细的缝着针线，见他回来便是欣喜的站起相迎。

　　月白长裙，清减柔弱，林音一直是这般怯生生的模样，惹人怜爱，许录亭轻轻一叹，覆上她双手，果然是冰冰凉凉。

　　“怎么不先去睡，夜里寒凉，冻坏了可不好。”心底莫名而起的愧疚，让许录亭的话语也不禁柔了三分。

　　“相公没回来，我很担心。”林音垂睑，眼眶微红，想是已经偷偷哭过。

　　日间的闷气早已散去，欢喜一场后此时心下唯有柔情，伸手揽过她笑道：“是我不好，遇见同僚便一同吃了饭，该使个人回来告诉你一声才好。”

　　“相公，不生我的气了？”犹疑再问。

　　“本就不是你的错，”许录亭蹙眉，又摇摇头，道：“日后，我亦不会再问你这样没头没脑的问题。”

　　是啊，终不过是一场梦，一场相守一生的梦，他作何要斤斤计较。

　　云婀亦是，只为梦中人，再怎样好，都是虚幻。

　　更何况，娶妻，不还是林音这样的更为合适？温柔静姝，相濡以沫。

　　许录亭自觉尚且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