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潆之洄·上》夜已扬

9、第九章 约定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我第一次见这未来的婆婆，而且还是独自一人以这样的方式。媛夫人毕竟与我有着血缘，所以她与父亲和伯父的模样有几分相似，只是眉宇间的那股子傲气更令人无法忽视。

　　“玉潆见过夫人。”我向她行了一礼，然后悄然站在一旁。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要见我，这样的气氛让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

　　“按王室的排辈，你也应该叫我一声姑姑。”媛夫人的声音如同她本人一般冷静，就像那一片平静的水中泛不起任何的涟漪，而我却是表面的平静下暗藏了许多的潆洄。这是本质上的不同，所以我能清楚的感觉到我们根本不是同一类的人，也不可能会认同对方。

　　“夫人唤玉潆来，不知有何指教。”抬头看她，却正好撞见她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那种如刀锋般凛冽的眼神让我心头狠狠一震。

　　“今日找你来，一是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会让瑾儿不顾一切同侯爷争吵，硬要娶进门！”原来不只是眼神凛冽，连言语也毫不留余地。“如今看来，似乎并非下人们所传言的美若天仙。”

　　“玉潆自知资质平庸，亦非仙姿国色让夫人见笑了。那第二个原因呢？”这样的场面，谁恐怕都吃不消吧。我现在只想她快人快语，早点讲完我能早些离开。明日瑾便会入营，我与他出征前能相聚的时刻已经不多了。

　　“至于这第二嘛……”许是没想过我居然如此直言，媛夫人反而有些踌躇。

　　“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对于如今太子令，玉潆可有自己的看法？”此话一出，我心下的震撼更胜之前。她……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请恕玉潆愚钝，夫人所言玉潆不明。”

　　听我反问，她原本紧绷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阵冷笑：“能让栩瑾看上的姑娘，恐怕不会愚钝才是。太子令一下，整个皇城里剩下的只有你父亲越衍侯的亲信，而如今大王远在南越，很容易被人挟天子以令诸侯吧。这样的形势你当真就看不明白，还是装聋扮哑不愿去想。”

　　“夫人不用再绕圈子，有什么需要玉潆效劳请夫人示下。”她的步步紧逼让我有些透不过气来。

　　“起风了……”我急，她反而不急了。看着窗外摇曳未定的书枝，微微叹息了一声。

　　“夫人若无其它吩咐，请恕玉潆告退了。”心中已经隐隐猜到她叫我来的目的，我却根本不想去面对。

　　“玉潆呐，逃可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所有的棋已经布满，你我都在这局中，能逃向哪儿去。唯一的办法恐怕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除非，你想让栩瑾也困死在这局里。”她突然提高了声音，让我原本已经迈开的步子又退了回来。

　　转头看去，媛夫人正端着茶杯，轻轻吹开水面漂浮的叶片，呷了一啖。

　　栩瑾……栩瑾应该也猜到了，现在唯一的方法恐怕只有一个，就是请太子收回成命。

　　“为了太子的安全，建成侯已经将皇宫四周满布人手，所有进宫之人必须有禁军令牌，而那令牌就只有他与闵将军手中才有。而且，所有城中显贵没有太子令不得出城。至于我，亲信之人也全数被掌控，完全不得动弹。”放下茶杯，媛夫人霍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我面前伸手将我的手腕钳住然后用力往她面前一带。力气大得让我不自觉的朝她身边靠了几步。

　　“如今之际，你可愿帮我一个忙？或许这样才能救栩瑾、救闽越。”

　　“救栩瑾，救闽越？”

　　“不错！太子愚蠢，才会听信朱念知的鬼话连篇；大王昏庸，好大喜功才会中了侯爷的挑唆之计；而……”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而侯爷急功近利、痴心妄想才会不听我劝阻，被越衍侯生生利用成为棋子。他们三人，死不足惜。可我却不愿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至于栩瑾嘛，虽然心中已明白，可却无能为力。他是非出征不可，恐怕我们都不能活着走出这吴侯府。就算是出征了，就算他不用理会在前方为质的侯爷；可身处后方的你，也让他不得不投鼠忌器，无可奈何。”

　　“夫人想让玉潆做什么？”媛夫人所言句句正中靶心，我无从反驳。然后，在栩瑾心中我竟当真如此重要？这份爱太突然了，突然得那么不真实。

　　“栩瑾入军营当日，玉潆可否愿意送我出都城。”

　　“出城？”

　　“为防城中权贵出逃，闵将军会派兵驻守城门。那驻军统领恐怕正是那小将军闵赫，以玉潆与他的交情，送一个丫头出城，想来并不困难。何况，栩瑾届时会去营中驻守，你这未婚妻去送送，就算是太子也不会不近这人情的。”

　　“要我送夫人出城也行，只是夫人是不是应该告诉我夫人出城后有何计策，如何能担保栩瑾的安全。”她并非栩瑾的生母，况且连自己的夫君都能弃之不顾，我又如何能相信她的话。

　　“下一步是直奔北方联合繇君，只是能与他达成协定，那保住瑾儿又有何难。”

　　联合繇君？那又……是了！我知道媛夫人心中的计策了——联络繇君，直接受大汉招安投降。这果然是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策。虽然有危险，却值得一赌。不愧是无痕夫人的后人，这等魄力女子之中当真少有。

　　“好，那日的未时三刻城中留仙居客栈恭侯夫人大驾。”打定主意，助她出城。“只望夫人莫忘答应玉潆之事，无论如何保住栩瑾。”

　　“这是自然，就算不与你约定，本夫人也会保住栩瑾。”见我面露疑色，她放柔表情叹道：“我虽非栩瑾生母，也对那女人心怀怨恨。但这些年来，侯府中只有栩瑾一个孩子，我自待他如亲子，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看她那若有所思的样子以及从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温柔，也许真如她所讲，一直把瑾当作亲子在养育。若真是这样，我反而放心了。

　　“夫人，小侯爷求见！”我与媛夫人刚刚达成协定，那位之前来请我的侍女推门走了进来。瑾来了？我看看天，似乎与他约定的时辰刚到。动作还真快！

　　还没等媛夫人应允，瑾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瑾儿进来吧。”如果我没看错，似乎在媛夫人脸上看到了一丝无奈的笑容。

　　“见过夫人。”咦，他也叫媛夫人作夫人。看来他始终忌讳着生母的死。“未知夫人叫潆儿来此有何训示，潆儿年纪尚轻，若有何冲撞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我只是想看看瑾儿未来的儿媳妇，又不会生吃了她，瑾儿何需如此紧张。”只是一瞬间，媛夫人又恢复了平常那带副冷冷清清的表情。

　　“夫人如无其它训示，栩瑾要送潆儿侯府了。”

　　“也罢，我也乏了。你们就先回去吧！”媛夫人点点头，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玉潆是个知书达理的孩子，我很喜欢。你也知道按辈份算，我也是你的姑姑，有空多来侯府坐坐。”

　　“是，夫人！玉潆告退……”我话还未说完，便被栩瑾扯出了房门。

　　终于到了出城的日子，我带着茗月和二个小厮驾着马车送瑾入大营，如今整个营地驻扎在城门附近，按规定营门外方圆半里之内不能有非军中马车入内。所以来到营外约半里路处，令小厮将车停在一旁，着茗月和其中一人守在车上，再着另一小厮拎着行李跟在身后，自己则牵着瑾的手一起往大门前进。

　　我是女子，自是进不了营。眼看大门就在面前，心中却仍有着许多的挂念与不舍。只能在门口停下了脚步，想目送瑾入营。没想到，竟然正好碰到太子与建成侯来大营巡视。

　　“参见太子殿下。”让小厮拎着行李入内，我与瑾赶紧躬身向太子行礼。

　　“既然玉潆送你入营，本宫特许你们营外话别。不过，只有半个时辰。”太子躬身扶起我，深深望了一眼，然后摇摇头。我知道在太子心中对于我以及太子妃来说，多少觉得有几分亏欠。

　　“殿下！”此时的我却想起昨日媛夫人所说的话，或许这是最后一个机会：“殿下明鉴，玉潆今日想进宫陪陪太子妃，请殿下恩准，求侯爷赐下金牌。”

　　“进宫、金牌？”看太子的表情似乎不知道宫门已经封。

　　“回殿下，如今局势不稳，臣担心有奸细会随时混入城中，进而混入宫中，所以特别制定入宫金牌，以防万一。”兴许建成侯没想到会有人当面说出来，而回答时略显慌张。

　　“建成侯有心了，既然如此，就放一面金牌给玉潆。昨日得知郑公要出征，太子妃非常担心，有人陪陪也好。”

　　“是，殿下。”建成侯顺手在怀中摸出一块金牌递了给我。

　　赶紧接过令牌揣在怀中，拉起不明所以的瑾跑开。跑出了约半里路，才停了下来靠在路旁的大树上喘息。

　　“潆儿这是……”见我站定，栩瑾也停了下来，伸手一边替我整理微乱的发丝，一边问。

　　“没，只是安蓉姐心里难过，我才想要进宫陪陪她！”别开他那双深遂的眸子，轻描淡写的将事情带过。

　　“撒谎！”栩瑾突然板进了脸，一把将我拉近，躬身平视：“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昨日媛夫人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你瞒着我和她做了什么协议。”

　　“瑾？”他眼里有着不安与担心，我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今日专程在太子面前要金牌，是想要夜晚进宫劝太子罢兵是吧。”说到此处，他已用力将我搂入了怀中，抱得很紧。

　　“瑾？”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的。”他的呼吸就在我的耳边，话语中充满着无比的坚定：“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回来，回来带你走。”

　　“瑾……”如果事情真如我所想的发展，那么我情愿他不要再回来。不安，充斥着我的内心。那种不安相当真实，完全让人无法忽视。“瑾，如果我父亲真的兵变，你千万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

　　“潆儿！”听了我的话，他的脸色一下子变成了青色：“不许你说这样的话。我们的婚事已经公诸了整个闽越，你就是我刘栩瑾没过门的妻子，战争结束后我一定会回来娶你。”

　　“瑾……”我看着他，眼泪终于忍不住溢出眼眶：“在父亲心中，我根本就不算什么。如果是……如果是为了他的野心，别说是同意你我的婚事，就算是让他一刀杀了我，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的。答应这件事，根本就是个幌子，为了安抚吴侯的幌子。我担心，他利用吴侯鼓动大王讨伐南越就是为了引大汉之兵来救援，这样便能趁机将所有罪名推到大王身上，然后发动政变自立为王。而吴侯是战争的罪魁祸首，那时恐怕会被……”说到这里，我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不管当初你父亲答应这婚事有何种目的，在我心里，仍对他的这个决定十分感激。就算对他来讲只是个幌子，但对我刘栩瑾来说，是一辈子认定的事。所以潆儿，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一定回来带你走。”听着我的话，他显得很平静。其实这样简单的形势，以他的聪明不会不明白。如今整个朝中还未弄清楚的恐怕只有大王和太子了。“这之前，你就乖乖的呆在家中，哪里也别去。要知道，你家才是最安全的地方。答应我，别做冒险的事。”

　　“瑾？”就在我还想说什么时，他突然俯下了身子，以吻封缄。这个吻来得又猛又激烈，与之前的温情脉脉完全相悖。而我在此时似乎也顾不得所谓的矜持，伸手揽住他的脖子，踮起了脚尖将此吻加深。分离前的不舍与担忧全都寄托在这一吻之中，希望将内心所有的感情都用这个吻来传递让他知道。

　　就在我身体内所有的空气似乎都被他挤光，完全喘不过气来时，他才将我紧紧压在怀中良久。抬头看，他脸上并不如自己所说那般轻松，一时间我止不住眼泪快要流了出来。深吸一口气，顺手从他腰间抽出随身的匕首。
　　“潆儿，你干什么？”见我这举动，瑾吓得不轻。
　　我不答，只挥刀将襟前的一缕头发割下，转手再割下他的，将两缕头发系在一起用丝帕包好放入他怀中。
　　“潆儿？”
　　“结发为夫妻，玉潆此生只爱瑾一人。”再一次郑重的下了承诺，瑾的眼眶却在同时红了。

　　“瑾，回去吧。时辰快到了！”半个时辰是军令，任何人都不能违背。

　　“嗯！”瑾的眼睛还是牢牢的锁着我，似乎有了什么打算。接着他俯下身来，在我耳边轻轻的嘱咐了一句：“闵赫那块玉佩你还留着吧，他日若有难事，拿此佩去找他，就算是天大的事他都会帮你，这是他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