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潆之洄·上》夜已扬

33、第五章 晗雅之心

　　当晚刘彻再一次降临鸳鸾殿，一连两晚都去，这种荣宠除了刚进宫的新人遇过外，就只剩下卫子夫了。如今二姐打破了惯例，相信明日便会有更多的矛头指向她吧。可打草，不就是要惊蛇么？

　　“长使，你先歇一会儿，我来做就好。”颖秋一边挖着土，一边劝道。

　　擦干额上的汗，我笑道：“当然不好，哪儿有自己要想做的东西却躲在一边看人动手的道理。”看着面前的坑，恐怕还不够吧，五坛子梅酒，应该没办法放才是。

　　不过以我和颖秋的力道，再挖一个时辰恐怕也挖不好坑，这可怎么好。掌心已经磨破皮了，难怪会觉得痛。将手掌张开又闭拢再张开，重复了两三次后，似乎原来有些发软的手指恢复了几分力道。“好吧，再来。”从地上捡起刚才丢下的锄头，又想开工。

　　“长使，要不叫紫彤她们一道来挖……”

　　“不要！”坚决的否定自是出自我的口中。这梅酒的事原就不想让人知道，否则我自己一人这么费力做什么。

　　“为什么？”颖秋不解，但只是转念间，她已经想到了：“莫非这酒不是给陛下做的？”

　　这不是废话么，若是给刘彻做的，何必这么辛苦的半夜三更趁这宣室殿主子不在时到这么远来做。之前原想着做好后留着带在身边，等到有一日与瑾重遇时再起出痛饮，若是今生不能再见，便让它们随我一起逝去也未尝不可。总之给瑾的东西，我不想假手于人。

　　现如今瑾就在身边了，更不枉我腊月间日日在枝头采摘初开的梅花，以及大清早收集最纯净的雪水好容易酿成这五坛，最起码在未来的日子总会有机会起出来送给他的。

　　“琴美人到。”就在我做得全身酸痛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原有的寂静。

　　“琴美人？琴晗雅么？”她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刘彻在鸳鸾殿，而这里是天禄阁后园。

　　“公主？”颖秋停下动作拿着锄头。

　　“现在要避已经来不及了，她是冲我来的。”否则不会是天禄阁，而是鸳鸾殿抑或宣室殿。

　　“那公主是准备接美人驾？”

　　正想着，前面便传来了天禄阁内侍声音：“参见琴美人。”看来这位越繇王公主殿下已经到了后园之中。瞬间后，一阵香风袭来，整个后院都充斥着如同幽兰般的香气。与那日初见之时不同，今日的琴晗雅鹅黄色深衣满绣着百鸟藤蔓图的织锦绕襟深衣裹身突显出其原本的娇小惹人怜爱，一头青丝挽成垂云髻为她清冷的外表增添了几分妖娆。原本如天仙般的人儿却有几分跌落红尘的意味，反而更加诱人。

　　“奴婢参见琴美人！”虽然不明白她来此有何用意，然该行的大礼也要行足。

　　“汐长使客气了，快请起吧。”上一次见面是在分发贡品之时，后来惹出了中毒之事后便不曾有过机会再见。严格算来，今日算是在宫中第二次正式见面，不过总觉得一次比一次见得诡异。

　　“美人这个时辰居然会来此？”

　　如果说上一次的诡异是她原本不属于热情之人，却对我过份亲热，那今日的诡异便是她眼底所展现的敌意与愤怒同脸上的冷笑‘相映成趣’。倘若这怒气不是针对我，会更加有趣。当然对于她我也并不喜欢，本能的反应告诉我，天仙不属于人间。而她外表似仙却留在人间，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天仙般的外貌下隐藏着许多与仙相反的性情。

　　算算看，自己似乎并未惹到眼前这女子。争宠，也不会像是她那样的女子会做的事，除非她心中真的爱上了刘彻又另当别论。当日在漪兰殿，看着刘彻对卫子夫关怀倍致时，台下所有人中，唯她如置身世外般，表情就像是在看一场可笑的闹剧。所以，事实证明，刘彻在她心中并不重要，甚至于不屑一顾。这样算来，实在想不出她对我产生敌意的理由。

　　“长使这是在做什么？”她在打量我，从头到脚的打量。

　　低头看看自己，裙摆上和鞋上全是泥，头发微微显得凌乱，甚至有些已经搭在额际被汗水粘住后显得更加狼狈。作为奴婢，这样与主子见礼原本就是不妥的事。

　　“美人恕罪，奴婢该死。”

　　“回美人话，长使正在院子里整理……”颖秋见状，赶紧上前圆场。

　　“我有在问你话么？难道宣室殿的奴才也这么没规矩。”琴晗雅突然发难，让人猝不及防。颖秋被她一句话堵回，甚至有大兴问罪之师的意味。

　　“美人恕罪。”见势不妙，我赶紧跪了下来，“奴婢刚才正在整理园中花圃，这般模样见驾，确实有违宫规，请美人降罪。”

　　听完我的解释，她先是一愣，随即笑开颜来：“汐长使不必见外，咱们可是血缘同宗。”这一笑间，却让人不寒而栗。未弄明白她的本意，我不敢起身，只得低眉顺眼地等待。

　　“不过，宫规却是不可违。”说到此处，她微微朝身后的两个宫女一颌首。如果没认错，其中一位身着淡绿色宫装的正是她的贴身侍女绛春，而另一位着暗红色宫装的则是常宁殿原来的长御，名唤陌莲。

　　“陌莲，送她们去暴室，另向皇后禀报。此事，晗雅可不敢乱作主。”琴晗向陌莲下达命令。

　　“喏！”陌莲轻声答应着。

　　暴室，属掖庭令管辖，宫中女眷有病及皇后、贵人有罪，都幽禁于此室，因亦称暴室狱。不过这点小事就送去暴室，会不会小题大作了。何况就为这事情，皇后也不可能把一个长使直接弄暴室里，更何况还是宣未央宫长使，刘彻身边的人。

　　有些意外，这琴晗雅不至于是如此没脑子的女人。但看她那平静的表情，实在猜不透此举究竟有何用意。此时陌莲已经欺到近身准备拉我，而颖秋的样子也让我觉得她或许随时会出手。

　　“末将参见琴美人。”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响在了耳边。是瑾！他为何会突然出现，还是说一直都跟在我身后。

　　瑾穿着一身玄色铠甲，腰配长剑。原本清冷的月光映洒在他挺立的五官上，显得尤为正气。此时的他，虽然一脸的恭敬，然而眼底所透射出的寒意却令人心上一颤。或许这就是皇家所特有的气息，尽管他此时不过一身禁军侍卫打扮，却仍人骨子里透露出不怒自威的架势，竟然和刘彻极为神似。

　　陌莲因他的气势不自觉后退，原本来拉我的手也缩了回去。

　　“这不是徐将军，好久不见。听闻将军调入宫中，本宫却一直未得一见，看来将军心中早就没我这旧主了。”琴晗雅身子有些发滞，只一瞬间便又恢复了平静。然后调侃似的对瑾笑道。

　　“末将刚从上林苑调至宣室殿。现领陛下皇命，负责宣室殿上下安全，尤其是汐长使乃东越公主，两国使者，更是不容有失。末将未免失职，当职之日寸不步离宣室殿，自是无暇去向美人……向长公主请安，还望长公主恕罪。”

　　瑾说话之时，一直低着头，对琴晗雅甚为恭敬，而琴晗雅则是一脸的安慰却并不太激动。听完瑾说完后，她才上前两步伸手虚虚一扶，那微颤的手臂被我逮个正着。转头看向她，虽然努力的保持平静，却波光流转、眼眶微红，满腹心思都放在了瑾身上，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再入她眼中。

　　瑾领命起身，先是坚定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又转向她：“夜已深沉，让末将护送美人回宫吧。”

　　琴晗雅的神情因这话而有些雀跃，转眼见我正在打量她，赶紧正色道：“如此有劳徐将军了。”

　　接着带着陌莲和绛春先一步离去，瑾回头朝我做了个口形，然后也跟着离开了。

　　“长使，这是什么意思？”显然颖秋有些发懵。可不只是她，我也被琴晗雅的态度弄得头昏脑涨。今天她实在是太奇怪了，这么远跑来天禄阁找茬，却又轻易的离去，到底有什么目的。

　　转念想到她那微颤的手臂以及略红的眼眶，突然有所醒悟。难道，她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她知道瑾会来，所以才用这个办法逼他现身。

　　瑾是琴晗雅的送嫁将军，护送她一路由闽越到长安。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最起码也是琴晗雅心中对瑾有着不一般的情感。想到这里，心里突然堵得慌。若真是如此，瑾又是怎么想的。琴晗雅那如仙如画的丰姿比我可强太多，瑾……对她……动心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我……

　　“长使，您在想什么，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颖秋的话将我拉回神来。

　　尴尬的朝她露出微笑，然后重新拿起锄手来。“走吧，赶紧做好回宫了。明日一早还要去鸳鸾殿侍候，要不那个九五之尊又要发脾气了。”

　　=============================分隔线=============================

　　用手捶着自己的双臂，然后躺上榻去。好容易又平安的过了一天，不由得打从心底舒了口气。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多到让我有些反应不及。青希是泷哥的爱人，而琴晗雅却喜欢栩瑾。二姐宫里发现了麝香，刘彻的意思则是按兵不动……

　　‘喀……’窗外细小的声音，该来的始终要来。

　　刚从榻上坐起，窗户便已打开。黑色的身影一跃而入，驾轻就熟的。

　　“这堂堂小候爷，有门不走，专爬窗户，也不嫌丢人。”想起刚才的事，还有几分生气，脱口而出的也自然不是好话。

　　栩瑾将脸上蒙着的黑布拉开，脸上尽是谄媚的甜笑：“想来见我的潆儿，就算是上天入地也要做到，何况只是爬爬窗。”

　　“那，不知候爷来见小女，所谓何事呢。”我靠在榻边的柱子上，连一分都没动过。

　　栩瑾走到我面前蹲下，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对不起，今天让你受委屈了。”

　　见他态度变成诚恳起来，我也收起玩心汲了鞋下得榻来：“瑾，能告诉我你和琴晗雅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栩瑾拉住我的手，慢慢踱到几前坐下：“什么都没有！只是为了还越繇王丑的恩情，所以奉命护送长长雅公主上京。”

　　“你……你从闽越逃离后，原来是回了媛夫人那边？”是呀，天下之大，却没有任何能让我与他容身之地。“对了，媛夫人好吗？”

　　“嗯。越繇王待她若上宾，不但有封号，还有府邸、有奉禄。”说到这儿，栩瑾深吸口气：“其实，我并不知道你和玉汐交换的事。玉汐的娘亲，婉夫人并没多说什么。所以，听说你嫁入闵家后，我便只身回到了越繇王的封地。”

　　“你以为我嫁入了闵家？”

　　“婉夫人说得对，嫁给赫，其实是个很好的归宿……”栩瑾的眼神变得有些暗淡。“毕竟，他能够保你此生无恙……我被婉夫人带离死牢后，便去了越繇王处。”

　　原来中间还有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我完全不知道的事。“刘栩瑾，你真认为我是一个只图自己平安而背信弃义的人？”我生气了，而且是真的生气了。

　　“不！”栩瑾见我脸色有变，赶紧将我抱在怀中：“不是这样的。我认为你是为了交换我的性命才会这样认命的嫁到闵家。这……让我很自责！可是，毕竟闵赫会疼你，会给你一个安定自由的生活。而这些，我却通通给不了。你知道东越王三公主嫁入闵家那日我有着怎样的心情么，一边痛，却要一边祝福，希望你此生平安顺利，再无灾难。”

　　“瑾？”将自己抽离他胸膛，抬头。栩瑾的脸色也很糟糕，或许那段日子也是他最难过的日子吧。

　　“越繇王想为我赐婚，自然也是想要拢络媛夫人的势力。这个女人的确是厉害，她手上的财力超乎你我想像。所以，我逃了，以送嫁将军徐瑾的身份逃离了。”

　　“而琴晗雅爱上你了，是吗？”栩瑾是个什么样的男子，我不是应该比任何人的清楚。琴晗雅爱上他，并不是一件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或许吧，不过这不重要。既然我选择了逃离越繇王的赐婚，便是下决心守着和你的承诺孤独一世的。”栩瑾的眼中写满着坚定，无可转移的坚定。

　　“瑾！”重新扑进他怀里，我的心一抽一抽的痛着。

　　“潆儿，我真没想到你为了我居然和玉汐交换，将自己未来的一切安宁都抛弃。是我错，让你这么委屈。”他将我揉得很紧，而我也很想就此嵌入他怀中，不再离开。

　　我没再答复，只默默的任他搂着。只要他平安，我便会好好的为他活着。就算是不在一起，相隔千里，我们也要好好为彼此活着。这就是我们对彼此承诺的守护。

　　“至于雅公主，我对她从未有过任何的承诺，也不曾给过她任何的暗示。这一点，我敢对天起誓。潆儿，相信我。”

　　他说得郑重，我却没有答他。不过也不想告诉他，在这件事上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什么。能让他紧张一下，也让我心里有些得意，这或许就是女人的虚吧。至于晗雅的心，抱歉了，毕竟你是刘彻的女人。而我，就算前途渺茫，也不想把瑾让给你。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