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潆之洄·上》夜已扬

32、第四章 龙阳之好

　　翌日一大早，我便带着紫彤颖秋踏入鸳鸾殿大门。此时，刘彻刚刚起来，二姐正一手扶着腰一手协助巧蓉打理着天子的头发。

　　“美人就别操心了，有身孕的人可不能这么劳累。”我见状赶紧上前接过这活，二姐也不以为异，轻轻让到旁边，双目仍不离刘彻的脸。

　　等一切都打理好后，她才笑着上前替这男人整了整衣带笑道：“陛下不用操心，臣妾会好生照顾自己，照顾腹中龙儿的。”

　　“嗯，乖乖的听话。朕上朝了，下朝后再来看你。”刘彻似乎也不在我面前避讳什么，伸手轻轻抚过二姐的下巴小力的捏了一记，这才转身走出殿门。

　　早就等在王辇旁的小李子赶紧拿了脚蹬，再扶着刘彻上了辇。

　　“玉汐，徐子瑜和赵婴齐二人相来你已经都见过了。”像是想起什么，刘彻没立即让王辇启程，反而将话头转向我。

　　“是，昨日已经见过了。”

　　“从今天开始，你在后宫各处都由他们两人护卫，像昨夜宣室殿发生的事，不会再有第二次。”说完，用手轻敲王辇二下，辇从们便将玉辇抬起向未央正殿而去。

　　看着刘彻离去的背影，不免有些诧异。昨夜的事他已经知道了，那刚才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后宫之中现在暂时平静，也是因为有三位主子同时有孕所至。因为目标有三人，反而让后宫中那些人收敛了许多。毕竟要同时对付三人，不但容易露出马脚，而且还不一定能对付到最关键的人身上。说到底，如今大家要拼的是谁能最先诞下龙子，才能在这后宫的斗争中占得先机；当然，占得先机的同时却也将成为后宫的众矢之的，这才是大家在等的。这样看来，昨夜宣室殿外的人影又是哪股势力呢，想到这里，我头又开始痛起来。

　　“公主，先回去吧。”颖秋贴近身来，俯在我耳边喃道。

　　“嗯！”今天要做的事还很多，就不要再为这些费心了。转身刚要走，没想到二姐已经站到了我身后。

　　“洁美人。”老老实实的行礼，却发现她脸上有着别样的神色。“怎么了？”

　　“昨日我在房内找到一枚香囊，”说到这里，她四处看了一眼后才又压低声音道：“那里面装有大量麝香制的香料。”

　　什么，有人在她房内装了麝香？麝香对孕妇危害很大，弄不好可能会影响胎儿的。“那你呢，有没有怎么样？”

　　“昨日已经让太医来看过了，太医说没有大碍。”她似乎心有余悸。

　　难怪昨天她会突然来到承明殿，原来是这个原因。“陛下是不是知道了？”

　　“嗯，陛下发现了。”由刘彻自己发现，恐怕会更好一些。但是现在这当口，难道还要在宫中彻底搜查吗，就算是翻个遍也不可能知道是谁做的。况且如今二姐，卫子夫和卫绮罗三人都怀有身孕，这香囊之事若是要查，会引来很多麻烦的。

　　卫子夫且不说了，是现在刘彻心尖上的人。而卫绮罗可是卫氏朝鲜送来结姻的卫氏公主，作用与我和二姐一样，都是大汉安抚附属国的棋子。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卫氏尚未真正臣服于大汉而盘据在北边蠢蠢欲动，如刘彻不把握好这一边的安定，万一他们和匈奴勾结两国同时对大汉进行骚扰，边关的形势将更加复杂。这也就是为何刘彻会对兰林殿的卫充衣如此在意的原因吧。

　　“那陛下怎么说？”

　　当我问出口时，二姐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看来刘彻是想先按兵不动。这种事在后宫历来就有，如今刘彻满腹心思都用在了对会匈奴上，这事若简单查出来便好，万一查个不好恐怕会影响几国邦交，实在是得不偿失。他是需要时间想个办法再来处理这事，越低调越好。

　　“二姐，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腹中的胎儿，贴身的衣食住行最后全交给巧蓉来做。毕竟她是闽越的人，稳当得多。你宫里那几个宫女，指不定会是谁指过来的，别让她们近身。”

　　“可这件事情……”

　　“这事闹大，对谁都不会好，而且看陛下的态度你应该很清楚，他本就是想小事化了的。你，何不乖乖顺他的意，让他看出你的体贴，还怕日后他不会加倍补偿你？”我握住她的手，小声叮嘱。

　　“也对，潆潆你说得对！”

　　“是玉汐！”用力的握紧她，我加以指正。

　　“是，玉汐说得对。”听到我说这话，她的脸上才出现光彩。“不过能将这东西放到我寝宫卧榻内，怕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想来我宫里一定有内奸，这内奸不除，我一日不宁。”

　　说得也对，如果一直放任这么个人留在鸳鸾殿，玉洁迟早会出事。她若有什么差池，我也不能在置身世外了。得想个法子除了那内患才是。低下头，脑子里飞快的转着。该想个什么法子才能成事呢？

　　“对了，昨日发现香囊后，你是否有告诉过其他人？”这事如果没传出去，反而有法子。

　　“发现香囊的是巧蓉，你也知道她在家时就对制香十分擅长。而发现后，我便让她将香囊放回原处，再着专人招太医在外殿里替我把了脉。太医说一切正常后，我又立即到了承明殿截住陛下。接着便是让陛下发现那玩意儿，陛下看到时也只有我与巧蓉在场。既然没有声张，想来整件事恐怕只有我、陛下、巧蓉和你知道。”

　　嗯，这便好办。想了想后，我凑近她耳边小声道：“难怪陛下刚才会说下朝后会过来。到时你向陛下讨个旨，就说陛下为了国事已日理万机，不想再为这事烦着陛下，让陛下把此事交给你做就行了。”

　　“我……”显然她还没明白。

　　“二姐你想，陛下既然昨晚就让你不要声张，显然是不想这事搞大。你主要目的是想抓出内贼以保鸳鸾殿安全，而她背后的主子是谁，反而不重要，因为不管是谁，就算你逮出那人来也不会好多少？抓了她一个，还有无数人前仆后继的撞上来不是么。”

　　“是！”

　　“而且若那人是现在陛下需要顾忌或者安抚的对像，你这一闹不是违背了皇帝的心意，对你可一点好处都没有。”

　　“那我该怎么办？”看她一脸的为难，我不禁也暗自奇怪。在闽越的大夫人可是厉害得紧，有她在府上，没人敢对她图谋什么。这二姐玉洁不是大夫人的亲生女儿，怎么遇到事情却只知道使性子，别的什么都不会。既然如此，大夫人干嘛把她送进宫，不如让大姐玉泓来更好。毕竟玉泓姐才是继承了大夫人的脑子，更适合生存在这斗争之中。

　　“你若答应我刚才所说的话，我便告诉你接下来怎么做。”不过这也正是为什么我对这个二姐虽然不喜欢，却也不讨厌。毕竟她只是个单纯的侯府千金而已，没什么真正的坏心眼。

　　“好，你说了算。”想了半晌，她终究还是不甘愿的跺跺脚答应了。

　　看吧，这样的动作不是单纯被宠坏的侯府千金又是什么。失笑，为自己发现了自己亲人的好而高兴。“那你就这么办……”我俯在她耳边将要做的一一交待了，她听着听着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回到宣室殿，正好见到岳青希和韩嫣一起站在门口，看两人正窃窃私语，十足哥俩好的样子。

　　“你们怎么来了，韩大人不用陪陛下上朝么？”以往韩嫣都是在正殿外等着刘彻上完朝一起回来的，今日怎么反而和岳青希腻在一起。

　　“今日不就是要议王恢献的计么，明明已经决定了，却非要廷议，难道群臣反对陛下就会打消这念头了。明明多此一举，却偏偏要浪费这时辰，没什么好等的。”这整个大汉怕也只有韩嫣敢这么形容刘彻的朝议了。我回头看看，整个院子里除了他俩，就剩我、颖秋加上一个紫彤，也不纠正的由他去了。

　　“颖秋，你和紫彤去帮帮苏长御。”颖秋显然明白我的意思，立即应声带着紫彤走了。

　　等两人的背影都隐入了殿内后，岳青希这才抓住我问道：“你见了南越太子了是吧？”

　　“你认出来了么，他是否真是三公子？”岳青希的神情很激动，甚至比我这个做妹妹的还激动。

　　我摇头，不是我认不出来，而是他不承认。

　　“摇头是什么意思，是因为那人不是，还是因为你认不出来。”因我这个动作，岳青希那原本涨得通红的脸突然没了血色。

　　“不是我的问题，他看我连眼神都是陌生的，我又如何能认他就是我哥！”深深的叹着气，我整个人因为情绪的突然失落而颓然。

　　“可那明明就是，就是泷呀！”岳青希的脸上写满了不相信，眼眶再次因为这个话题而氤出水气。

　　“青希，你冷静点。”韩嫣见他失控，赶紧上前将他揽住。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动作起了作用，岳青希定定的回过头看向韩嫣的眼睛，眼泪夺眶而出。

　　从来不曾见过男子的眼泪也能如此美丽，美得令人揪心。即使是我，也因为他这一刹的表情而心头一阵悸痛。他这种情绪，根本不是单纯的朋友，就像是……就像是当初看见瑾被父亲从我身边带走一般。这个念头一但冒起，整个人也突然清醒了过来。

　　莫非……青希对泷哥……

　　失神，有那么一瞬间，我承认我整个人失神了。待回到现实时，竟然看到那个事件的主人正站在我们面前皱着眉头不知所措。

　　“赵侍卫长！”首先打招呼的是一直保持着冷静的韩嫣。以他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没发现青希的奇怪举动。而他会这么冷静也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他早就知道或者说发现了青希对于泷哥的感情不是那么简单。

　　“赵侍卫长！”

　　“汐长使，韩大人。”看来这个赵婴齐也是个有见识的人，看到岳青希如此模样居然连脸色都没变一下。从容的与我们见礼，然后一挥手让身后的一众侍卫继续往巡逻了。

　　“赵侍卫长这是……”韩嫣一边安抚岳青希，一边问。

　　“受陛下令，保卫宣室殿安全，婴齐正率队巡逻。”赵婴齐说话时目不斜视，甚至连眼角都不曾看过岳青希一眼。

　　“侍卫长辛苦了。”韩嫣点点头，“这宣室殿乃陛下寝宫，安全自是第一重要的事，有侍卫长在此，嫣也放心些。”

　　“韩大人过奖了，婴齐还有事在身，先行告退了。”说完，谦逊的一躬身，转身离开了。从头到尾，连一丝关注都不曾留给身边双眼红红、一脸期待看着他的岳青希。

　　待他转身后，岳青希的脸色变得更苍白，双目也有些失神，看样子受的打击应该不小。而我看着赵婴齐离开的背影，心下却觉得怪怪的，又说不上哪里的问题。

　　“好了，汐长使先和岳太医说说话吧，陛下那边差不多快结束了，我得赶紧过去才是。”韩嫣放开了岳青希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去了。

　　“青希，”既然韩嫣走了，有些话我干脆开诚布公的说出来比较好，“你和泷哥到底什么关系，看你这样子似乎你们并不是朋友这么简单。”

　　听我这么问，他先是一呆，随即低头不再言语。

　　“你……喜欢泷哥，”看他低着头全身一颤，我知道猜中了，“或者说，你爱泷哥……如同我对瑾一般。”

　　他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抬起头来，脸上尽是尴尬之色。

　　“那泷哥对你呢……也一样么？”好奇，我是真的好奇。

　　他与我对视了良久，终于放弃了抵抗，无力的点头承认：“是又如何，当听到他不在了时，我整个人都如同死掉了一般。如今却又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在我面前出现，到底是他回来了，还是我认错人，我到现在还弄不清楚。”

　　原来，原来泷哥一直不肯答应家中为他安排亲事，甚至在当年拒绝了前闽越王的赐婚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泷哥好男风，或者说他喜欢的人正好是个男子。

　　伸手搭上他的肩，我失笑：“现在我总算清楚青希为何会对我如此照顾了。”以前一直觉得他对我的好莫明其妙，令人生疑，原来都是为了泷哥呀。

　　“你是泷最爱的妹妹，我自然会当你是亲妹子一般宠着。”他说着，原本凄怆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会心的笑，“那日他告诉我说，将大王赐的搬指当及笄的礼物送你时，我便如此说过。所以当我见你第一眼，看到你头上那玉笄便知道了你的身份。这支玉笄正是那日，泷带着闵少将军和吴小侯爷来我店里时，小侯爷选中的礼物。”

　　难怪那日他会目不转睛的盯着这支玉笄，搞了半天这玉笄出自他的店里。那日听到泷哥出事的消息，他的反应也是如此的强烈，而后的这么多日子里，一直觉得他生活在悲伤之中却强颜欢笑，一切的原因今日都弄明白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泷哥？”只是男人与男人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以前在闽越之时，也曾听闻贵族之间有养男娈的嗜好，却不曾听过男人之间彼此都珍惜的情感。书上记载，先秦统一之前，魏国还有位风华绝代的龙阳君，就算他再有才华，被人记住的却任只是当时与魏王之间的以色侍寝。从来没想到，在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会有这样的感情。

　　“不知道，为什么会是泷呢？而又为什么会是我？如果真能弄清楚，恐怕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岳青希的笑中带着满满的泪，看得人心酸不已。

　　“青希？”那一刻，我好像能体会了。是呀，以前也问过瑾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会是我，也同样问过自己为什么会是瑾。然而答案却根本无法说清楚，如果能说得清楚也就不会如此揪心了。“没关系，我会陪着你的。陪着你一起在没有泷哥的日子里回忆。”

　　他愣愣地看了我好半晌，更加迷茫了：“你觉得，赵婴齐有可能是泷吗？刚才在这里时，他甚至看都不曾看过我一眼，应该不可能是吧。在闽越时，泷就算是陪大王出巡也会在街上的送别行人中也能一眼就看到我，然后对着我露出笑容。”

　　“青希，放宽心，不管是不是，我们都要好好的生活。泷哥不会愿意看到自己最在乎的人为自己一直露出悲伤的表情的。”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青希刚才的那句话，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直在脑中飘来飘去，却怎么也抓不住。总觉！得一旦抓住了，看清楚后很多问题都能解释了。

　　“陛下回宫！”就在这时，小李子的声音已经传来。接着，刘彻那王辇的影子已经出现在了甬道的那端。辇旁的随从以及侍卫严阵以待，将辇车围得团团转。而韩嫣正走在离刘彻最近的地方，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脸上的笑容在这么远的地方都能感受得到。我想应该是庭议上通过了王恢的建议，准备对匈奴发兵了。

　　与青希一起快步走到殿前跪迎天子回宫，刘彻下来之后很是兴奋，拉着韩嫣快步走到我们面前。待我们起身后，才笑问道：“玉汐不问问朕今日的庭议如何么？”

　　我失笑，一看便之的事又什么好问的。不过既然天子有令，不满足一下他又怎么行呢。“是呀，陛下的庭议如何？”

　　见有人捧场，刘彻更是得意非凡：“朕已经令韩安国、公孙贺、李广率骑兵二十万于马邑与匈奴主力对决，而王恢李息则率三万步兵，在城外三十里处埋伏负责切断匈奴后路。只要匈奴人一中计，铁定中伏，被一举歼灭。”

　　“哦，那就祝我大汉的将士们能凯旋归来，愿我王陛下能得偿心愿，一举歼灭匈奴。”为什么这话我自己听了都觉得言不由衷的，是还没能从刚才与青希的谈话中走出来么。

　　连我都这么觉得，刘彻当然也不会高兴：“玉汐似乎对此事不太高兴？”

　　“陛下恕罪。”的确太敷衍了，我面对的可是大汉的天子，怎么能如此不小心。这时，冷汗从脊梁处蹭的一下冒上来，赶紧跪地求饶。

　　“九哥，您也真是的。汐长使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怎么可能还好奇嘛，不问也是人之常情呀。”这时，韩嫣上来打圆场了。“您不就是觉得汐长使没能在您回来之时便好奇您这伟大的王令么。可是我走之前就对长使说了，此事一定成。所以，都知道结局的事，汐长使不问又有什么错呢？”

　　恐怕真的只有韩嫣敢如此冲着刘彻说话，换成任何一个人，早就吓得不知所措了。

　　“原来玉汐已经知道了，难怪没了好奇心。没意思，起来吧。”他笑着将我拉起，而我却因为他的话有了更大的迷惑。

　　好奇心人皆有之，可韩嫣就算是知道了青希的事也一点都没觉得惊奇，为什么呢？况且这龙阳之好一事和刘彻也没有关系，为什么我会把这事情和刘彻联想到一起，真是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