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潆之洄·上》夜已扬

30、第二章 王恢献计

　　“假如长使有二十万大军，你会如何对付匈奴。”

　　当听到东方溯这么一问时，我竟然有些发懵。“先生为何有此一问，玉汐乃一介女流，可不敢妄议朝政。”

　　他突然一呆，随即脸上笑意漫开。“长使未免太过小心了，东方不过只是闲来无事，和长使随便聊聊而已。或许换个问法，若长使手握二十万大军，如何藏逆不被敌人知晓行踪。”

　　如何藏逆？这是什么话，有二十万大军为何还要藏逆。“这……”

　　“很难，对吧。为何会难？”他又笑，倔强的眼神中有着难掩的失意。“打匈奴这么打也未免想得太简单了。”

　　“先生？”在记忆里，与这个男子没什么交情。不过一想起他，总是先想起那儒雅的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原来我从前并未仔细地观察过他，那藏在笑容下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看样子刚才他们说的是用二十万大军来伏击匈奴，果真如此的话，刚才那个胡人男子便是内应吧。

　　“先生，未知玉汐可否直言？”不再推诿，我决定用最真挚的态度来面对眼前的男子。

　　“长使但说无妨？”许是未想到我会态度斗转，他反而露出了兴趣。

　　“二十万大军若需隐去行踪，恐怕难如登天。其一，军马未动，粮草先行。要指挥这么多人作战，首先就要准备粮草。就算是只去不太远的地方，二十万人所需粮食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够备好运到的。在运粮过程中难免不会被敌方探知消息。另外，如此多人匿藏于一镇，如何能保证不走漏风声，被对方知晓也是一大难事。”

　　说到这里，我喘了口气。见东方溯没露出不耐，又续道：“其二，匈奴之患非一日二日，而若要打匈奴，自然也不是一战二战便能解决的，这绝对是一场持久的战争。匈奴骑兵凶悍，大汉若是想要对付，恐怕得以夷制夷才行。骑兵不可少，而且必须装备精良。要训练出这么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也非一日之功，更非某一个人便能做到的。”

　　没想到有一日竟然会和大汉的才子在这皇宫中论战，前一刻我不是还沉浸于和瑾的重逢么，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东方溯那表情，总会想到泷哥当初不得志之时的样子，嘴上也就越发管不住了。竟也忘记这样妄论朝政，若是被其它人知道了，怕是会背上大罪。

　　“若是玉汐有二十万大军，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玉汐会在军中广招人才，花上三年五载来训练这支队伍，使他们能成为一支进退有素，骑术过人的骑兵。再利用这些时间培养一批更加勇猛之战马，储存大量军粮以备战争所需。待到功成之日，才会主动出击与匈奴交战。另一方面，联合西域各部，共同对付匈奴。由大汉军队将对方赶至大漠深处，再与西域各部合力歼之……”越说越远了，说到这些，又想起当初泷哥在家中与我讲前朝秦始皇统一六国之事，还有我闽越与南越、东瓯之间的战争。那时也曾围着沙盘，看着地形与泷哥一起讨论如何作战，如何带兵，如何在不同地形上与敌人交锋。怀念呀，日子似乎已经离得太遥远了……

　　扭头见东方溯的脸上有着惊讶以及许多其它看不明的表情，不由得烧红了脸低下头去：“玉汐让先生见笑了，小小愚见，难登大雅之堂，还望先生包涵才是。”

　　“长使谦逊了，看来长使心中仍是主战。”东方溯恢复了之前的笑容，悠哉悠哉的态度让人看不出他的意图。

　　匈奴始终是大汉的隐患，若站在大汉的立场上来说，自然是战比和好。一味退让只会让对方更加得寸进尺，不过怎么战，如何战却是作为大汉皇帝必须认真思考的事。这话，泷哥从前就说过，而我也深表认同。

　　“既然如此，东方也不瞒长使。刚才王大人所带之人乃是雁门郡马邑县的一个商人，成日在大汉与匈奴间做买卖。王大人之所以将他引见到陛下面前是因为那人献上一计，说让我大汉在马邑设下伏兵二十万。他先去向匈奴单于进言，以马邑一城诱他来攻。而我大汉便以这伏兵二十万将匈奴人打个措手不及。”

　　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刘彻的情绪会那么高涨。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我却看得清楚。那个天子经常会一人在殿中看着行军图嘟嘟囔囔，而且激动之时还会摔了杯子砸了碟子。显然匈奴对于他来讲是个死穴，一但有人点中他铁定会跳起来。这次王恢带了这么个消息，和这么个人，以及听上去如此可行的计划。刘彻若不动心，那我才会感觉到奇怪。

　　“先生担心什么？”明显，东方溯是不占成这个方法的。

　　“长使何必明知故问呢，刚才长使一席话不正是在下所虑。二十万大军出动，却用来打如此幼稚之伏击战。万一事情被揭穿，不但大军无功而反，还折损三军士气与颜面。就算匈奴人上了当，这一打未必能伤匈奴元气，接下来会是无休止的反扑，我大汉如今尚未做好万全的战争准备，受难的怕还是百姓呀。”东方溯说到此处，突然露出了惯有的笑容站起身来。

　　“先生这是……”

　　“今日与长使相谈甚欢，在下该走了。”他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朝我见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不久，门内传来开门声，司马相如面上尽是得意之色，见到我时还故作潇洒的一颌首，随即大踏步离开。身后则跟着卫青，他的脸色却显得很复杂。

　　等他们全都走完之后，我才又踏入了承明殿中。刘彻，正坐在龙座上悠然自得。一手拿着一块瑞雪酥，一手则轻敲着桌面。一记又一记，极有节奏的动作。

　　龙座左面是一张完备的地图，上面记录了雁门郡一带的地形山川。在马邑城的那个位置，被人用笔标出了重点的符号。

　　“陛下，夜深了，明日还需早朝，休息吧。”

　　刘彻看见我后，突然站了起来：“正好，玉汐，可会下棋？”

　　下棋？我的棋艺一向不好，以前每次和泷哥下都输得一败涂地。还是不说为妙，免得惹了这兴奋过头的天子。“回陛下，奴婢不通棋艺。”

　　“不通？”刘彻疑惑地看了我一阵，才又颓下头去：“也罢，不通便算了。改日朕教你！回宣室殿吧！”

　　“喏！”我赶紧点头称是，然后冲一旁站着都快睡着的小李子便是一记爆栗：“打起精神来，陛下回宫了。”

　　“喏。”小李子被这么一吓，再大的瞌睡都醒了。“陛下回宫！”一行三人当即离开了承明殿，原本可以坐上王辇的刘彻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让人撤了王辇，一个人走在最前面，搞得我与小李子摸不着北，只能跟在他身后。

　　“玉汐，润丞是否还在宫中？”刘彻像是想到什么，抬头便问。

　　韩嫣？“回陛下，奴婢出来之时，韩大人似乎仍在宣室殿内，如今恐怕已经出宫了吧！”这么晚了，难道还要找韩嫣不成？

　　不明白这天子之意，也只能顺口答道。

　　“对了，今日朕下了旨意。调上林苑徐子瑜以及东宫赵婴齐入宣室殿，从今天开始他们两人将会负责宣室殿的安全。”刘彻突然回头，吓得我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似乎没想到这一回头我会有这么大反应，一愣之际，伸手便将我拉了回来。怎料手上劲道使得太急，未能控制。我被生生扯向前方，硬是撞到他胸前。

　　神呐，我的鼻子，这一撞可撞得不轻，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捂着鼻子抬头，正好对上刘彻略显慌张的目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吓得我赶紧跪在了原地：“奴婢该死，冲撞陛下，请陛下恕罪。”

　　刘彻似乎还想说什么，怎听得前方一声轻呼：“小妹年纪小不懂事，还请陛下恕罪。”这甜甜地声音，不正是我那风情万种的二姐玉洁么。果然，听得其声后立即闻到一股浓郁的香风袭来。接着，一身桃红色宫装的二姐从暗处现身，后面跟着的是她贴身的丫头巧蓉。

　　“臣妾参见陛下。”她走近后在刘彻面前盈盈拜倒，姿态妙曼令人叹喟。

　　“平身吧。”今日刘彻心情大好，笑着伸手扶她近身问道：“玉洁怎么来了？”

　　见她已经站定，我立即见礼。如今她是美人主子，可不能让人说我闲话：“参见……”

　　“行了行了，咱们姐们见面，又没外人在，何必如此生分。”二姐说着已经将我拉了起来。

　　刘彻看了，也不禁起哄：“是是，没外人在，玉汐就不必如此见外了。”

　　“臣妾听闻陛下与朝臣们在此议事，担心陛下太过操劳，所以让膳房做了些吃的。这不正给陛下送来么！”说着指了指跟在身后的巧蓉，那丫头手中拎着一红漆食盒。

　　“朕……”说到这里，刘彻突然转头看了我一眼，又露出笑容来：“好，朕也有些饿了，不如就去爱妃的鸳鸾殿坐坐吧。”

　　刘彻刚一开口，我赶紧招手让跟在身后不远的王辇过来。服侍着刘彻上了王辇，而二姐也坐上了他的玉辇。“玉汐今日也累了，今日免你值夜，先去休息吧。”

　　“谢陛下恩典，恭送陛下。”跪下谢恩后，那两人才坐着辇车去了。看着辇车渐行渐远，我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也好，今日刘彻不在又能落得自在了。

　　拍拍双膝站起来，冷不妨被从暗处跳出的人影吓到。定睛瞧去，瑾？

　　“陛下有令，末将会护送汐长使回宫。”瑾略显顽皮的朝我挤挤眼，一手搭着佩剑，一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对了，刘彻说他与那个南越赵婴齐将负责宣室殿的安全。而韩嫣也讲过，这说穿了就是让他们来保护我的。毕竟我的命不只是一个宫女，或者后宫的女人，还关系着两国邦交，刘彻想不重视都不行。露出笑来，冲着瑾福了福：“如此，有劳徐侍卫。”

　　初春的夜晚，风中还隐约的夹着冬日的冷冰。而与瑾并肩走在这汉宫石子所铺成的小道上，却觉得四周都是暖的。尽管两人彼此没有任何的语言，也不敢交换一个眼神，可是甜美的滋味却打从心底弥漫开去。

　　好容易走出甬道，看见宣室殿的一角，颖秋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她手里拿着灯笼，身边仍跟着紫彤。这丫头，又是什么时候回了宣室殿的，奇怪。

　　“汐长使……”走到面前时，颖秋看到了一旁的瑾，脸上出现震惊的表情，想来她是认得他的。

　　“颖秋，这就是陛下今日下令驻守宣室殿的徐瑾徐子瑜，你还未见过吧。”不容她说什么，我已经率先开口。

　　她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缓缓朝瑾一福，口中谦逊道：“久闻徐侍卫大名，如雷贯耳。有劳徐侍卫了。”

　　“颖秋姑娘客气。”瑾没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后，便立在一旁不语了。

　　紫彤这丫头则是一脸好奇的打量了瑾好一阵，才又将注意力放回我身上：“长使回来就好，岳太医现在宫中，也不知道这是为何？”

　　青希，他这么晚跑宫中来做什么，不怕被人说闲话么？我有些诧异，看向颖秋。她则靠近我耳边小声道：“刚才就是因为这丫头来承明殿找奴婢，奴婢才先回一步。看岳大人的样子，似乎受了打击，小姐不妨赶紧回去看看吧。”

　　原来颖秋匆匆离开是为了青希。可这岳青希不知死活的深夜到宣室殿，到底为会什么？我暗暗纳闷，完全弄不清状态。

　　“走吧，回去再说。”不愿再费心去思考，反正回去就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