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潆之洄·上》夜已扬

29、第一章 奇遇

　　落日的余晖慢慢消失在天边，而初春傍晚的风却冷得有些浸人。一手拎着漆制的食盒，一手将肩上的披风紧了紧，想要更大程度的挡去周围的寒意。颖秋被我打发着收拾侧殿厨房中的物什，而玉珍则带着苏锦儿，紫彤一起沿宣室殿开始掌灯。

　　踏着石子铺成的小路，有些享受着地上那凸起而刺痛脚心的感觉，似乎这种感觉能让人觉得全身舒爽。那日韩嫣的话又开始在我脑中打着转。想要忽略，却无法做到的痛苦令我极为纠结。漫不经心的看向小路一边，什么时候这里也已经冒出点点嫩绿了？看着这一株株娇娇嫩嫩的新芽，原本胸中郁结竟也在瞬间散去不少。那年在闽越，我与瑾便曾在清晨沿着河岸寻找着能在初冬里发迹的新嫩。每寻得一处，便似有无胜欢喜一般。唇角不自觉的漫开笑意，连带着心情也大好。原来只是想着他，便有着无尚的欣喜，在这天地间能有着一个让你无比牵挂的人，也会令自己觉得活着有些盼头。

　　蹲下身伸手轻触那些刚出的新芽，一片又一片，叶面滑滑嫩嫩的。不忍用力，生怕将它们碰坏。待再起身时，天几乎黑下来了。听闻膳房那边已经早将膳食送去承明殿，有小李子照顾，刘彻应该和王大人一起用过膳了。内心仍对他有几分放不下，这样原本稍缓的郁闷再次浮上心头。下午的事不单是震惊了我，也吓坏了刘彻吧。摇摇头甩开杂念，我继续向前方走去。

　　现在我正处在宣室殿隔壁没多远的花园中，穿过已经挂上绿叶的树丛，准备绕出这一段湖边。谁想突然从身后窜出一人来，一手捂住了我的嘴，另一手圈住腰间的同时还将我手中的食盒一并提起，以防食盒掉下弄出声响来。

　　“当晚，御花园的池塘中发现了乔盈的遗体……”韩嫣的话再次浮上心头，莫名的恐慌溢满全身。莫非真应了韩嫣的话，去了椒房殿便如同接近了地狱之门一般么。

　　身后的人力气很大，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便将我直接拖进了湖旁的假山中间。随后抱着我的手更加用力，尽管如此对方也仍小心的将那食盒轻放置地上，没有任何的响动。下一刻，我的嘴获得了自由，看来那人不知为何突然放开了捂住我唇的手。好容易喘过气来，深吸一口正欲大声呼救，却不想对方动作更快地将我直接翻转身来与之面对面。昏暗的光线让我无法看清他究竟是谁，朦胧中只觉得这身形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还没及让我有进一步反应，对方的气息忽然靠近，唇上立即传来温热，连同着欲呼出的叫声一并被他吞进了口中。

　　‘当！~’一记，脑中突然一片空白。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眼前陌生的人却令我有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气息。这个味道，这个感觉……是……瑾！

　　无法辩出究竟我的判断是否正确，便已经被排山倒海袭来的心底最深处的思念打垮。不愿细想对方穿的是禁军兵士的铠甲，也不愿探究也许自己的感觉是错误的，只因那是瑾的味道便能令我为之沉沦。

　　唇舌的纠缠更加深刻，一反往日的被动，我更加主动的将自己侵入到对方的领地。一双手也圈上了他的脖子，与他贴得更近。“瑾……”轻轻的呻吟，唤出心底深处的名字。是你对吧？

　　不知是不是这番的主动让他有些惊讶，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动作猛地停止。虽然看不清五官，却仍能发现他一双明亮的眸子在夜空中闪烁着，透露出震惊。但是仅仅只是这么一下，接下来的他如同久旱逢甘霖般的夺回主导权，将我吻得密不透风。直到腹中再无任何的气息可用，甚至快窒息的边缘，他才喘着大气将我压入怀中。

　　狼狈的窝在那个温暖的胸前，试图将自己的喘息平静。昏暗安静的夜里，我俩此起彼伏的喘息声是那样的清晰而又媚惑。脑中如同一团浆糊般粘粘涕涕，没有任何的想法。只觉得此时就是永恒！

　　过了好一阵子，头上的声音传来：“潆儿，我的潆儿！”

　　这一声亲切的低喃让我的喉咙有些干，整个人也如同被抽干水份般紧绷得发痛。从心底漫出了无边的酸涩与委屈，直接反应在了眼中。泪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双手死死地抱着他的腰将脸埋入他胸前。

　　“潆儿呀，我……好……想……你……”他再次圈紧我，将下巴搁上我的头顶。一句又一句的情话飘入我耳间。

　　再也忍不住，一声呜咽从口中溢出。令他浑身一僵，随即将我推开些许，心疼的情绪由眼底渗出。

　　“瑾！瑾！”我与他四目相对，眼泪仍不住的往外飚。曾经真的以为这一世不可能再见到了，决定将一切都埋入内心深处归零。可是为什么在这深宫之中，却也能再见。莫非这就是韩嫣所说的变数么，而且是一支大吉大利的变数。

　　“不要哭，潆儿呀，你若一哭我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将头俯下吻住我脸上的零星泪痕，所到之处无一不在原地点燃一簇火苗，而原本停流在那里的水珠也如同被这火苗烧干般。可下一刻，更多的眼泪又从眶中滴落下来，像是要将这二年来的思念悉数道尽。

　　“潆儿，你若再哭，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我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替你将泪水一一吻干，你让我平静的看看你可好。这么黑，你若再哭，是不是也看不清楚我的脸了。”瑾的声音里有着许多的情绪，有的我懂，有的我却不明白，不过他的话我可是听在耳中。

　　点点头，赶紧用手擦去脸上的痕迹，同时用力闭闭眼将原本眼中的余泪咽回，这才扯起嘴角看他。

　　今晚的天空只有几粒星星点缀，显得无比寂寥。而夜幕下能把人看清，着实不易。缓缓抬起手，沿着那熟悉的脸庞轻抚，像是要将这轮廓铭刻在心一般。瑾也不说话，只是伸将手覆在我的手背上跟着我的动作一起移动。

　　“你怎么会来？怎么会在这里？”内心好像有千万的问题要问，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是琴美人的送嫁将军徐瑾！”

　　什么，“你就传说中禁军双杰之一的徐瑾，徐子瑜。”天哪，这……

　　“小姐，小姐在哪里。”就在这里，颖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接着是紫彤的声音：“汐长使会不会已经到了承明殿了？”

　　“不可能，以她的脚程，应该就在这附近才是。”颖秋说得十分肯定，显然对于我的一切已经了然于心了。

　　“潆儿，你先出去。要是惊动了其他侍卫就不好了。”瑾说得郑重。明白他的意思，我朝他点点头。然而心头的不舍却又让我无法迈开步子离去。

　　他将地上的食盒捡起，塞进我手中。然后俯身在我唇上印了一记轻吻：“乖，明日我自会来找你。我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呢。”

　　脸上如同发烧一般，呐呐的没了言语，接着瑾沿着假山直接翻到了另一边。

　　“什么人？”颖秋的功夫真的很好，就这么一点风吹草动，也没能瞒过她的耳朵。

　　“是我！”拎着食盒走出来，只见颖秋正准备朝着瑾离开的方向追去，赶紧叫住。而紫彤则拿着灯笼站在一旁。

　　“小姐，还好吧。您去哪儿了？”颖秋见到我，赶紧迎了上来。拉着我来回看，当视线停留在我的眼睛时，她的表情有几分僵硬。

　　“没，没什么。走吧，去承明殿。”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因为这次意外的重逢而飞扬起来。原来瑾与我一直就在同一方土地上，是那么的接近。有他在的地方，无论是哪里都是天堂。

　　“喏。”尽管疑惑，颖秋仍选择了沉默。不作声地与紫彤一起跟在我身后，沿着宫中那长长的甬道直入承明殿。

　　承明殿位于未央宫北，紧邻石渠阁。通常刘彻会在这里会见大臣，或小规模议政。有时，大臣们呆太晚，也会留在殿中休息，与皇帝秉烛夜谈。所以这里虽然不如未央前殿那么恢弘雄伟，却也颇具规模。与周围以磨石相砌而成的石渠阁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小李子将我引进殿中，刘彻正好高坐在龙椅上，见我进来没有出声，只是用目光示意我站在一旁，又将注意力放回到前方的人身上。

　　“陛下，臣像您保证，定会一举歼灭匈奴。”说话的是王恢，他的表情有着极度的决绝。而刘彻在听了他的话后，竟然也有几分热血沸腾的样子。原来他们在商议匈奴的事。

　　一直以来，匈奴都是中原地区最大的隐患。当年七国之时，赵国曾派大将李牧镇守边关长达二十年。之后秦王嬴政又令蒙恬长驻九原郡，并且将原七国之长城相连而筑成这一道抵御匈奴的最大屏障。汉高祖皇帝刘邦也是因为匈奴之威胁而率军二十万亲征，谁想被匈奴的冒顿单于围困在白登山整整七日。若非大将陈平用计收买冒顿单于的阏氏，诱使冒顿撤军，恐怕就没现在的大汉天下了。这一件事一直以来就是汉皇室的心病。如今再提出打匈奴，还不知道会在朝中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

　　“草民愿为陛下效力。”这时，另一位站在前面的男子跪倒在地。他一身胡人打扮，却是大汉子民。看样子，或许是长期深入匈奴地区的商贩。

　　“你们的意思，朕已经清楚。这样吧，明日庭议，朕会在朝会上问问众卿之意。就算是要打，也要看派谁去打，怎么打。”虽然语气十分平静，可是刘彻的眼中却有着的兴奋。庭议只是托辞，恐怕明天朝会上就会定下来。因为在他心中已经认定了——打！

　　“微臣遵旨。”王恢说完带着那胡人打扮的男人慢慢退下了。

　　见王恢他们走得不见人影后，一直没出声的三人这才有了反应。首先开口的便是东方溯：“陛下真要打匈奴？”

　　“东方的意思呢？”刘彻此时心情大好，猛地起身走下龙座，慢慢靠近东方溯。

　　“臣以为，二十万大军若要就此隐藏，封锁消息，这很困难。若到时计谋不成，又当如何？”

　　封锁二十万大军的消息，我听得有些头晕。刘彻这是要做什么，打匈奴和封锁消息又有什么关系。耐何刘彻不出声，我又不敢乱动，只能提着食盒站在原地。

　　“长卿怎么说？”这次，他看向司马相如。一直以来，对于司马相如，我都有几分唾弃。听闻他曾在最穷困时琴挑当时蜀地富豪卓王孙的独生女儿卓文君，他做此举的初衷为何，恐怕不得不令人起疑。

　　“匈奴一直以来都是我大汉心腹大患，王大人一直对于各蛮族都十分了解，想来应该是做足准备，若真能一举歼灭他们，当然是件天大好事。”司马相如向刘彻深深一揖：“臣以为此事可行，就是不知朝中各位大人们有何高见。”

　　这家伙，是在顺着刘彻的心意说话。看着东方溯，脸色不那么好看，却又不愿再多说些什么。而刘彻听了司马相如的话，更是频繁点头。

　　再说下去已经没什么意思，皇帝主意已定了。见他们稍有间歇，我立即将手中食盒呈上，刘彻见了点心更是高兴。嘱咐与几人共享，而我则选择退至殿外侍候。

　　倚着承明殿前石柱上，任由颖秋满脸疑惑地看着我，脑中的情绪仍停留在刚才花园的时候。脸微烫，泄露出心底的那份悸动。世上的事真的是很奇怪，你原本以为他远在天边，永生无法再会，怎想到会在这皇宫中重遇。而且重遇的气氛是那样的诡异，诡异到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用力掐了手臂一下，嘶——真疼。生生的痛让我明白，这真的不是做梦，瑾在上天的指引下再次回到我身边了，就在这个皇宫之中。想到这里，突然觉得皇宫的生活其实也很美好呀。就算偶有争斗，也无法掩盖自己因为他的存在而感到无比的安心。

　　“汐长使！”就在我失神之际，突然身边出现一人，将我的思绪活活拉回现实。转头一瞧，既然是他，东方溯！

　　“东方先生有礼。”赶紧朝来人行礼，抬头来看竟然只得他一人而已，原本立在我身边的颖秋也不知去向。

　　“长使客气了。”东方溯露出浅笑，也不再客气的坐到了一旁的栏杆上。“长使不坐坐。陛下还在里面与长卿议事，想来暂时不会有什么需要侍候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露出了笑容，坐到他旁边。

　　“先生为何独自离开，陛下不是还在议事么？”我不解。刚才在里面，隐约听到他们的话，想来是为了打匈奴一事吧，似乎东方溯对这次的出兵不以为然。

　　“刚才在殿内长使面露疑惑之色，东方好奇，究竟何事令长使不解？”不答反问，东方溯倒是聪明人。

　　我笑，将目光从他脸上移至承明殿的正门上。玄色的大门紧紧闭合着，里面灯火辉煌，不时传出激烈的说话声。那些声音不是来自九五之尊的刘彻，而是侃侃而谈的司马相如。

　　见我不语，东方溯也不恼。反而又道：“假如长使有二十万大军，你会如何对付匈奴。”

　　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