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潆之洄·上》夜已扬

27、第十三章 汉皇的秘密

　　被刘彻一路拖出椒房殿，我甚至能感觉出他从心底散发的怒气。不明白这些火气从何而来，还是说谁又将这天子之尊给惹了，但是随着这长时间的‘奔袭’，我脚步已经快跟不上他了。可此时却不能多说什么，只得跌跌撞撞的跟在他身后。

　　沿途的内侍女官们就像看戏似的，在刘彻没注意的地方偷偷投来关注的目光，他们也许是在猜测着这亲点的未央宫长使和我们伟大的君主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被他拖住，而且身后还跟了一大串人。

　　兜兜转转了好久，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坐宏伟的宫殿，不用看，正是宣室殿。也不待立在门口的苏锦儿和莫秀玲有所动作，前方的爷已经迫不及待的一脚踢开大门，直接踏进殿中。

　　“恭迎陛下回宫。”显然刘彻的怒气吓坏了门口的两人，她们下意识的直接跪到了地上，一脸的诚惶诚恐。

　　“长卿、东方，卫青，你们在外候着。润丞，把门关上。”没有理会吓坏的两人，刘彻直接向韩嫣下了命令。

　　“喏。”显然是亲疏有别，刘彻一声令下，卫青、司马相如与东方溯三人停在了门口。接着‘吱——轰！’的一下，厚重的大门被韩嫣关上，苏锦儿与莫秀玲两人也被关在了殿外。整个宣室殿内只剩下了刘彻、韩嫣、颖秋和我。

　　“陛下？”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刘彻会有这样的反应，他的情绪十分急躁，而且眼中还有着莫名的恐慌。

　　“润丞。”没有理会我，刘彻轻唤了韩嫣一声后拉我直接坐在了殿中的位置上，握在我腕间的左手一直不曾放开。

　　“喏！”看来韩嫣明白刘彻这一番行为究竟所为何事，所以当刘彻下令后，他便跟着来到我面前，然后将手轻轻搭在我的另一只手腕上。

　　“陛下，奴婢……”还想说什么，却被刘彻突然伸出的右手食指点住了我双唇。这一刻，他的指尖似乎异常发烫，令我不自觉的呆在原地无法动弹。

　　“九哥，无恙。”过了一会儿，韩嫣才抽回了手对着刘彻回道。

　　听完韩嫣的话，刘彻原来颦着的眉头这才略微舒展。接着顺手将我带入怀中叹道：“还好，还好没事。”

　　这下，我真的僵住。他是在担心我，为什么？脑中一片空白，只依稀觉得刘彻的肩膀也很宽，胸腔很厚实。沉稳而厚重的心跳一直在耳边轻响，一记，又一记。

　　我的失态截止于颖秋脸上的惊诧，在看到她表情的那一瞬间，所有理智悉数回来，猛地推开刘彻，顺势跪了下来：“陛下，奴婢该死。”

　　他愣愣地看着我的脸好一会儿，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仿佛此时刚回过神来。“哦！”

　　“陛下，大行令王恢求见。”同时，小李子在门外小声禀报。

　　“让他到承明殿候着。”刘彻转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平静与倨傲。就好像刚才的失控只是我的幻觉一般。

　　“喏。”小李子领旨下去，而刘彻却没有再说什么。知道他应该是有要事与王恢商议，而且商议地点在承明殿也就意味着可能会耽搁很晚。我赶紧甩开脑中那乱七八糟的情绪，然后快速的将他身上的披风解下，颖秋则默契十足地将稍厚的袍子拿来与我一起替刘彻穿上。这春天的夜晚仍有几分寒冷，我不得不未雨绸缪的先考虑到。立在一旁的韩嫣，以及当事人刘彻都以一种静默的姿态看着我的行动，这样的气氛显得尤为诡异。待一切安好后，刘彻突然低下头来与我平视，吓得我不自觉地后退了好几步。他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只是这样看着我的眼睛。

　　“那个瑞雪糕味道很不错。”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冒出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随即转身离开了。

　　这样的刘彻搞得我一头雾，跟着门外又传来他的声音：“卫青，长卿，东方，你们随朕去。”然后，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

　　长长的吐出憋了很久的那口气，我不由得平复着刚才那略略紧张的心情。回头见韩嫣笑得暧昧，显然是一脸看好戏的样子，不由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见我生气了，韩嫣这收起那笑容，缓缓踱到我面前重复了刘彻刚才的那个动作，弯腰与我平视。

　　“干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转身往后堂去。韩嫣笑着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在他身后则是默不作声的颖秋。

　　转到小厨房中，我才转身向韩嫣问道：“瑞雪糕陛下可吃了？”

　　“不知道！”韩嫣干脆地耸耸肩，两手朝身前一摊，事不关己的样子真讨打。

　　“不知道，你不是跟在陛下身边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小姐，韩大人是我陪陛下到椒房殿的路上才遇见的。想来之前他并未在陛下身边！”一直不作声的颖秋终于发话了。

　　耶？韩嫣没和刘彻一起去武台殿？疑惑的目光射向那人，却迎来他一个不痛不痒的微笑。

　　“我倒是想去，不过陛下另有差事派遣。害我连禁军双杰的比试也没看到，可惜了。也不知道那南越太子是不是胜了？”

　　“奴婢到时，比试已经结束。听闻徐子瑜一招之差惜败。陛下已经下令封了赵婴齐为宣室殿前侍卫长，而徐子瑜仍召入宣室殿作殿前武士，负责整个宣室殿保卫。”颖秋说话时，已经来到我身边。顺手将围裙替我系上。

　　“陛下有吃瑞雪糕？”那两个无关紧要之人，我当然不想多问。关键还是要看我们这个尊贵的皇帝陛下有何反应，既然那个刘彻的身边人靠不住，我也只得向自己的人打听。

　　“是，陛下让奴婢将点心分给了在场的人，他自己只吃了一小口。”

　　“这是为何？”不明白。不过既然刘彻喜欢，为了哄哄他，今晚就再做点送到承明殿去。

　　“陛下见小姐未到，向奴婢问起。接着放下点心便朝椒房殿来了，所以只吃了一小口。”颖秋说到此处也微觉奇怪，似乎不解刘彻这么急的原因。

　　原来如此？别告诉我刘彻是因为我的原因，我不信！这其中定有原故。转头看向身后的那个男子，相信他应该清楚这个中原由。

　　“陛下是担心你吧。”被我看得心里发毛，韩嫣好半天才挤了一句出来。

　　“事情没那么简单，韩大人。”停下手中正在和的面，我逼近他。

　　“唉，算我欠你的。”韩嫣赶紧退后一步，以防我将手中剩下的白面和米粉泼向他的脸。

　　“还请大人不吝指点才是。”我笑，笑得得意。

　　“事情要追溯到陛下还是胶东王之时。”韩嫣说到此时，眼光幽幽在我脸上停留了一阵才又道：“也难怪……”

　　“难怪？难怪什么？”怎么说话和打哑迷一般。

　　“先帝在时，专宠栗姬，此事相信你应该知道。”

　　这件事，我倒有耳闻。说是景帝在位时后宫有位叫做栗姬的妃子深得宠爱，先后为先帝生下了废太子刘荣、临江王刘阏于和河间王刘德。

　　“是，而之前因七国之乱，胶东王刘雄栾参与叛乱后被诛，所以九哥才被封为了胶东王。那时，九哥一直由奶妈乔氏带着。奶妈有个女儿，与九哥同岁，名唤乔盈。一直以来与九哥便是青梅竹马，一齐长大。”

　　“乔盈？”

　　“是，后来太子刘荣被废，太后深得先帝宠信，加上九哥一向聪颖过人，因此被策封为太子。后来，盈盈跟在九哥身边进了太子府。之后，皇后娘娘也入了府中。”

　　听到这里，我几乎已经猜到接下来的事了。

　　“因为皇后娘娘年长于九哥，而那时九哥尚且年幼，自然与乔盈更加亲近。原本他的生活起居都是乔盈打理的，所以九哥登基后，盈盈自然成了这未央宫长使。”这时，韩嫣像是觉得有些疲倦般深深的叹了口气，才续道：“九哥与盈盈自幼便相识，彼此之间互有情意自是理所当然的。就在九哥登基后的第二年，盈盈怀了身孕。这对于整个大汉天下来说，都是件天大的喜事。”

　　“可是……长公主不是卫夫人所生么，那这个乔盈……”

　　“是，长公主自然是卫夫人所生。”韩嫣的笑容泛起了苦涩：“其实之前九哥的性情并非如此怪异，相反却有颗赤子之心，能容人所不能容。知道乔盈有了身孕，九哥自是很高兴。那日与我商量着要晋升盈盈为夫人，而且约定第二日在朝会时召告众臣及天下，万民同庆。”

　　“夫人？”

　　“是的，册封夫人。但是没想到，当天下午乔盈被招进了椒房殿，之后有人见她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韩嫣的语气越来越诡秘，让人不自觉地泛起了寒意。

　　可是，事情说到这里，更令人想往下深究。尽管如此，我却不敢出声。就像是怕将此时的气氛破坏一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之后，没人再见过她。九哥心急如焚，派人在宫里四处搜寻，自己也像失了魂般茶饭不思。当晚，御花园的池塘中发现了乔盈的遗体。”最后的这段话，韩嫣几乎是一气呵成。这样的结局如同一记重捶砸在我心上。

　　“啊！”死了，而且一尸两命。“那……陛下不是很……”

　　“对！”痛苦爬上了韩嫣那张娇媚的脸。“九哥痛不欲生，抱着乔盈的遗体整整一夜，任谁来劝都不听。无奈之下，我只得出了重拳将他打昏。哪知道他昏迷时，还紧紧搂着乔盈不撒手。此事惊动了太皇太后和太后，太皇太后认为乔盈妖媚，迷惑九哥，才会令他如此失控，一纸令下，将乔盈撵出皇宫，隔了籍，最后无法入皇陵而只能葬在荒山之间。所以之前九哥虽然对皇后无爱，可是最起码的相敬如宾还是有的。但从那之后，他们之间仅有的尊敬也消失了。”

　　“你是说，陛下怀疑皇后……”

　　“除了她，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人来。”说到此处，韩嫣又将目光看向我：“今日九哥会如此失控，怕是因为此事吧。毕竟，今天是乔盈的祭日。而我就是奉九哥之命将盈盈生前最喜欢的桂花糕送到坟前去，谁想你居然又被皇后招去……”

　　明白了，现在我是完全明白了。刘彻为何会对皇后如此冷漠，而且还对卫子夫如此恩宠。卫子夫不就是奴婢出身，难道这也是刘彻专宠卫子夫的原因之一。

　　“对了，陛下不是先帝的十皇子么，为什么你会叫他九哥？”不想再围绕这个中心，我决定将话扯开。

　　韩嫣无力的看了我一眼，也明白了我的意思。顺应着这个问题，他笑道：“因为临江王过世得早，那时陛下才刚会走路。所以他之前也就只有八个哥哥，算起来就排老九。”

　　我不再多说，只是专心手中的活。就算是九五之尊也有着自己无法保护的人和无力挽回的事呀，那么当初我用尽一切办法保住了瑾又是多么地幸运。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瑾的遗体摆在我面前，我会有怎样的反应。会当场崩溃，还是冷漠地将所有伤心和绝望藏在心底，从此不再有任何牵挂。

　　“对了，青希呢，他不是在场。现在去哪儿了？”总觉得差了个人，现在才想起来，岳青希也不见了。

　　“奴婢到武台殿时，就已经没见岳大人了。听说比武一结束，岳大人就离开了。”颖秋如实的禀报着当时的情况，不带任何的情绪。

　　比武结束他就走了，发生什么事了么，那个最爱凑热闹的人居然这么就离开了。“颖秋可曾看见传闻中的禁军双杰？”

　　“奴婢不曾看见。”

　　这丫头就这个性，什么人和事都不放在心上。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入她法眼。

　　“三小姐，我不妨老实对你说，你有时给人的感觉真的很像乔盈……”这时，韩嫣再次开口了。语气极为诚恳：“所以无论如何，尽量少去椒房殿。皇后娘娘若要对你不利，你根本无法应付。而且九哥他……他也无法再被这么伤一次了……”

　　娇媚的脸上尽现哀伤，这样的韩嫣让我无法再说出什么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