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潆之洄·上》夜已扬

26、第十二章 收买（下）

　　看看窗外，虽然此时已经初春，但东风吹在身上却仍透着凉。眼看外面在变天，似乎又凉上几分，我赶紧回宣室后殿将刘彻日常用的披风拿在手中。

　　“殿下，行了。”此时颖秋从门外进来，手中的食盒里装着作好的点心。

　　“好，咱们走。”也不知道现在去还能看得见这比武么，传闻中的禁军双杰令我十分好奇。更何况，今天到场的还有卫青，听闻他也是骑射双绝，就不知比起那禁军的双杰又如何？

　　武台殿位于未央宫偏西一隅，既取名武台，自是练武修身之地，这里也是平日里刘彻最爱去的地方。听闻先帝崇尚修文，时常流连石渠阁和天禄阁。这两阁皆是大汉开国丞相萧何主持修建未央宫时所建，位列在未央宫北，东西而对。东为天禄西为石渠，这双阁之中主要收藏高祖军进咸阳后，萧何收集秦朝的图籍档案藏书。因先帝的原因，藏书日渐增多，囊括众家学说。而刘彻却不同，虽说是文武兼修，却更偏重武学。这双文阁是见天去，而武台殿倒是成日能见到他的身影。

　　自从卫夫人的弟弟卫青进了宫后，便常常和皇帝在殿内切磋武学至深夜，虽然没让我随行，每次切磋韩嫣也会守在一旁斟茶递水侍候着。话又说回来，天禄石渠我经常去，主要是有一次为刘彻去拿一部典籍让我爱上那里，但这武台殿，倒还真没去过。

　　离了宣室殿，穿过殿外广场直接往西去。长长的甬道两旁偶尔会有几个内侍行过，见到我之后恭敬的行一礼，然后又匆匆去了，像是生怕和我扯上什么关系。颖秋见状一脸的寒意，倒像是别人针对的不是我而是她一般。偶尔再有几位巡逻的禁军，看见我们更是横眼冷对，想来定是那日卫青所带的那侍卫败在颖秋手上所致。没想到男人小气起来更胜过女子。想到这里，也不禁觉得好笑。

　　“见过汐长使！”就在我打消脑子中杂念的同时，面前出现一抹暗色。抬头看来，只见一年约四十，身着暗红宫装的妇人挡在我面前。

　　“请恕玉汐眼拙，这位嬷嬷是……”不慌不忙的行一礼，随即问道。

　　“奴婢是椒房殿常芷荃，是皇后的贴身嬷嬷。”

　　“常嬷嬷有礼。”皇后的贴身嬷嬷，等于半个娘了。这皇后的半个娘，我可惹不起。

　　“长使客气，奉皇后之命请长使椒房殿一叙，长使请！”她说完，直着身子对我做了个请的姿势，气势完全不容人反驳。

　　“嬷嬷，皇上正在武台殿看擂，嘱玉汐将点心送去。这事玉汐也不敢耽误，嬷嬷能否稍候片刻，待玉汐先去武台殿再皇后娘娘处请罪。”我稍稍让开身子，将身后颖秋手中的那食盒子以及自己拿着的披风往她面前一摊。

　　“奴婢只知道皇后娘娘让长使立刻到椒房殿，其余的便帮不了您了。您是邻国公主，奴婢自也不能将您怎么样。”话说得毫不客气，也不由得令我起火，真是狗仗人势的东西。

　　“颖秋，你先把这些东西送到武台殿，皇上等着呢。我先去趟椒房殿，一会儿就过去。记得替陛下把披风盖上，别风寒了。”

　　“殿下？”颖秋见我说得正式，也不再多话。行了一礼后，先行离开。看样子她去了武台殿后，应该会立即杀到椒房殿来吧。我还是快去快回，免得她担心。

　　与这常嬷嬷一前一后往椒房殿去，路上引得刚才那帮路过的内侍们侧目。我自是一路与他们点头打招呼，目的很简单，让更多人看见我的去向对自己更有保障。虽然皇后不敢明目张胆的对我做什么，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椒房殿里，陈阿娇一袭桃色宫装衬得人比花娇。几上香熏中正升起缕缕青烟，透得满室香气。只见她斜靠在软垫上，无骨般的身子更显得姿态万千。右手两指轻抚左手指尖，那指尖上的红色豆寇随着她的动作一闪一现。见我来后，她突地坐了起来，脸上更是堆起了甜如蜜糖般的笑容。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走到她面前，我依礼制跪下，向她行礼。怎料她一反常态的直接走到我面前，轻轻将我扶起，语气更是温柔：“汐长使快起来，这里就咱们姐妹二人，又何必行此大礼。”

　　咦，这是唱的哪出戏。不解的抬头，却迎上了她更深的笑脸。她拉着我一路行至几前，宫娥们会意的拿上软垫铺好，然后我被安置在了垫子上。

　　“谢娘娘赐坐。”该有的礼节我不会忘，不过这陈皇后突如其来的示好反而让我更加不安。

　　“汐长使太客气了，按年纪我是姐姐，叫你一声妹妹，长使不会觉得本宫太过唐突吧。”

　　嗯，这个……让我有些消受不起。“娘娘折煞奴婢了，奴婢只是宫中小小的长使，哪儿敢和娘娘姐妹相称，这未免不合礼数。”

　　“妹妹哪里话，其实论出身，妹妹贵为闽越公主，乃金枝玉叶，这可不容妹妹自贬。”这时，宫娥们端上新茶，然后在皇后的示意下退出了殿上。

　　“谢娘娘抬爱，未知娘娘今日召见奴婢有何吩咐？”闲话不再提了，要不还真是没完没了的，我干脆直奔主题。

　　“哪里有什么吩咐之说，其实是因为前日听闻妹妹在宫中中毒，做姐姐的甚是担心，只是因为陛有令让本宫少出椒房殿，本宫就算心中焦急却也无法去看妹妹，还望妹妹别介怀才是。”说到这里，陈皇后露出了一脸的难过。

　　“娘娘有心了，玉汐如今已无大碍，谢娘娘关心。”实在是不明白她这是打算做什么。

　　这时，陈阿娇突然站起身来，接着她的贴身侍女冰雁端着一漆制锦盒从门外走了进来。来到我身边后，直接跪下将锦盒献上。

　　“娘娘？”

　　陈阿娇慢慢走到我跟前，伸出如凝脂般的纤纤玉手，柔葱般的指尖轻轻将盒盖开启，白皙的肌肤在在墨色漆盒的映衬下更显娇嫩，陈皇后有一双绝美的手。只是当盒盖打开的那一刹那，我欣赏这美景的心情完全不见了。更多的是一种震惊，盒中所装的是一对玉镯，上面没有任何纹饰。上好的羊脂白玉浑然天成，发出那如同月光般的光芒，华美却柔和。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宝物，用这样的料子来做玉镯，实在是太奢侈。所以工匠才会独具匠心的不在镯上刻任何花样，因为不管什么样的纹路都会掩盖掉这块玉的风采。

　　见我的表情，陈阿娇掩面一笑，随即将玉镯从盒中拿出摊到我面前。一时间，玉镯与玉手交相辉映，互为衬托。这样的画面是我不曾见过的，就算是在闽越被称为玉手妙人的七夫人，玉汐的母亲，也不曾让我觉得有这么震撼的效果。

　　“这是本宫与陛下成婚时，太皇太后所赠之贺礼。”她一边说着一边执起了我的手，然后将玉镯轻轻套在了我的腕间。

　　“娘娘？”似乎只能发出这样的字眼来，脑袋有些晕晕的，转不过神。

　　“果然相衬。”陈阿娇露出欣赏的表情仔细端详了很久，才发出赞叹。一直不觉得自己又多么差劲，可是这一刻真的从心底升起了由衷的自卑感。这玉镯戴在我的腕间，真有些糟蹋了。窦太后看人果然很准，只有陈阿娇所拥有的这漂亮双手才能驾驭这么上等的玉。“这东西权当本宫的小意思，恭贺妹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娘娘抬爱，奴婢承受不起。”赶紧跪了下来，这样的陈阿娇让我感到可怕。

　　“禀皇后娘娘，窦太主到了。”就在这僵持不下之时，椒房殿中另一小丫头从门外进来。

　　窦太主？不就是皇后的母亲，太皇太后窦氏的长女。据说，先帝在时她便受宠得不得了，先帝常常也会对这个亲姐姐让上几分的。看来今天，她们母女两人是有备而来了。

　　“我说怎么门外站着一堆人，原来是有客人在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身后传来了一个爽朗的笑声，接着一阵香风袭来，能感觉来人已经站在我身后了。

　　“母亲，您今日怎么来了。”许是因为见到母亲，做女儿的不自觉便会撒起娇来，所以连说话的语气也变成甜的。

　　“奴婢见过窦太主。”回身朝她行以太礼，却怎料被她的把拉起。

　　“哎哟，这是哪宫的丫头，长得可真标致。”

　　“回太主，奴婢骆玉汐。”回话这一瞬间，我已经将眼前这个拥有极其显赫身份的女人看了个清楚。一袭紫色宫装，让原本极其艳丽的五官显得高贵。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口若含朱丹，手若玉指葱。想来这陈皇后那一双纤纤玉手便是来自于其母吧。这窦太主也年近半百，不过岁月似乎没在她脸上留下任何迹印，反而令她更添女人的风韵。

　　“骆玉汐？”听完我的回答，她先是一呆，随即露出恍悟的表情：“啊，不就是彻儿亲点的未央宫长使，闽越的汐公主么！”

　　“是！”

　　说着她亲热的把我拉近身边笑道：“这就难怪了，也只金枝玉叶才能如此出众呀。阿娇也真是的，汐公主年纪比你小，又远离家乡来到长安。你这做姐姐的怎么让她生生的跪在这里，好生不懂事。这让公主远在闽越的母亲知道，可不心疼死。”

　　“母亲冤枉女儿了，”陈皇后此时突然变成了小女儿样，贴到窦太主身边拉着她的手不依道：“女儿是想送汐妹妹一件礼物，谁料妹妹却跪下不肯收，女儿正烦恼呢。”

　　“哦，”窦太主笑着轻轻拍拍陈皇后的小脸，然后又转头看向我：“什么礼物，汐丫头收下便是。”说到此处，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用手轻掩唇边露出懊悔状，“呀，是我唐突了，见到汐公主如此可人儿，就忍不住当成自己女儿般看待了。汐公主别见怪才是！”

　　“太主哪里话，太主是真正金枝玉叶，奴婢不敢高攀才是。”闻言赶紧跪下，这母女两人打的什么主意，在此时心底已有几分明白了。只是主意打到我身上，不觉得是错么？

　　“这丫头，别那么客气了。来，快起来我看看。”说着再次将我拉起来，握着我的双手仔细端详起来：“瞧，多漂亮。汐丫头戴上就比咱们阿娇好看。”

　　“这……”

　　我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陈皇后打断：“汐妹妹就别再推辞了，连母亲都夸你戴着好看，你就收下姐姐一片心意吧。”

　　“是，是，是！”不留一点说话的余地给我，窦太主接过话头，还一边说着一边轻拍我的手背：“别跟我客气。”

　　说到这里，脸上又露出了心疼的神情，轻轻拍拍我的脸颊，“看看这丫头，怎么这么瘦。这长安的生活习惯么？离乡背景的，可想家？”不待我回答，她又抢过话头：“没关系，以后想家了尽管来椒房殿，把阿娇当你亲姐姐。”

　　“是呀，有空就来椒房殿坐坐。反正陛下不常来，这里也太清静了。有妹妹给我做个伴，我也觉得开心。”终于，最终目的出现了。

　　我僵笑着一张脸，整个人只能傻傻的听她们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肉麻话。心中无比的盼望着有个英雄此时能出现，救我于水火之中。

　　正当我已经快顶不住两人的热情时，门外传来了唱喏声：“皇上驾到——”小李子的声音既红且亮，悠远回长。这四个字便如同魔咒般在整个殿上回旋，久久不曾散去。

　　“参见陛下！”整个椒房殿中的人忽剌一下，全都跪在地上。不消一会儿，玄色袍子的一角从门前屏风处闪现。紧接着，刘彻喘着粗气大踏步冲进室内，身上还披着我让颖秋带去的披风。一左一右，正是卫青和韩嫣。而身后则跟了一大串人，有颖秋、有两个之前不曾见过的男子，想来便是传说中的司马相如与东方溯了。

　　“彻儿也……”怎料想，窦太主才刚开口，刘彻竟然不发一语的把我直接从地上扯起来。丝毫不给面子的拉着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