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潆之洄·上》夜已扬

25、第十一章 收买（上）

　　光元二年三月，春回大地。原本未央宫中那洁白的积雪也随着越来越暖的日光消融殆尽，在这一刻你也会觉得原本埋在在后宫中的一切算计与不堪也会被那流淌开的雪水冲刷干净，不留痕迹。

　　“汐姐姐，这些都差不多了。”紫彤从门外进来，身后带着三名以前不曾见过的侍女。

　　“好，让人搬吧。”走到门口清点了所有的行李，差不多刘彻日常所需的都已经备齐，应该可以走了。

　　如今春暖花开，天气不再寒冷，从刘彻的表情中也能看出他嫌这里太热气，所以就没有必要再住这温室殿。前日我便开始准备搬回未央宫正殿宣室殿，听到我这么讲，韩嫣也挺身而出来这里帮忙。想到他对刘彻的了解，有他的帮忙应该会事半功倍吧，所以我便欣然接受了。

　　之前的事随着漪兰殿小婢的自杀告一段落，接着没过多久好事接踵而至。鸳鸾殿美人骆玉洁以及兰林殿美人卫绮罗双双传来喜讯，随着漪兰殿夫人卫子夫，便算是这后宫的三喜临门了。刘彻在知道这消息后高兴得在温室殿中抱着我转了好几圈，吓得我差点没呆住。几时曾见过刘彻如此失控的，看来这大汉的九五至尊对于子嗣的渴望已经到临界点了。而此时，韩嫣只是坐在一旁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看着那如孩子般的皇帝，眼中有许多复杂的情绪。或喜悦，或欣慰又或是心酸。

　　令颖秋和紫彤招呼着几名内侍小心，我则和韩嫣闲闲的走在后面。踩着宫中由石子辅满的小路，享受春风拂面的温柔，不由得心情变得大好。

　　“三娘子已经完全恢复了，脸色看上去非常不错。”韩嫣左手抱着右手的肘，右手食指支住下颌，眼波流转之间别有一番娇媚。男子的样子也能用娇媚二字来形容么，我为自己脑子里的念头暗自好笑。可是于韩嫣而言，仿佛娇媚、风韵等词都能派上用场般。甚至于在他低头叹息之时，连身为女子的我也会为她的神情而心疼。

　　“有韩大人和岳太医的悉心照顾，玉汐怎能不好。”说到这里，又突然想到岳青希。这天气虽然转暖，可他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心中仿佛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愁怅。眉间所郁结的忧虑也日渐加深，到底是什么事惹得他心烦，猜不透，更摸不着。

　　“汐长使说笑了。”他突然转变了态度，说话打起官腔来。通常这个时候，便是有外人向我们靠近的时候了。抬头看了看，除了前面不远处那些忙碌的内侍和女官们，并没有其它人的影子。是他多心了，还是说……

　　“对了，关于谈大人的死，韩大人查得如何？”回想起谈至阳的突然死亡，我现在还心有余悸。中毒的事发生在谈至阳尸首发现之后，很难让我不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至于他们是否有共通性，还有待调查。

　　“此事疑点甚多，怕是会不了了之吧。”韩嫣的语气很无奈，想到这背后所隐藏的事情，他也会头痛才是。毕竟有胆在后宫里做出这样的事来，此人的势力与背景恐怕都深不可测。

　　是呀，牵连太广并不是好事。转过回廊，眼角不经意的瞄到一道熟悉的背影穿过后面花园。那是……慌忙转身，却发现阳光下只有园中刚发新柳在随风摇曳。是眼花了么？我冷静的思索，却又发现自己这个思索非常可笑。那个人怎么可能是泷哥，泷哥已经不在了。就算是在，也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长安城，未央宫。

　　“汐长使，怎么了。不舒服？”韩嫣的嗓音中透着浓浓的关心，令我觉得很温暖。回头来冲他露出微笑，然后摇摇头继续向前。

　　这是我第一次正式踏入宣室殿，不愧是整个未央宫正殿，其辉煌之处是温室殿所不能及也。韩嫣入室后，便指挥着内侍们将物品一一排放回原来的位置，显然对于刘彻的习惯是烂熟于心了。他这样，我倒是省事。带颖秋走进内室，只见刚才的三名宫女正着手替刘彻铺床，其中一人抬头看见我，赶紧带着另两人走到中央朝我正式行礼：“奴婢宣室殿长御李玉珍率宣室殿苏锦儿，莫秀玲见过长使。”

　　“三位勿需多礼。小妹玉汐，这是颖秋。今日刚从温室殿过来，初来乍到，许多地方还不懂，以后劳长御提点之事还多，尚望姐姐不吝赐教。”赶紧上前将李玉珍扶起，接着身后那两人也跟着平起身来。

　　只见为首的长御李玉珍约二十出头，媚眼如丝，羽睫轻扇，态度恭敬有礼，显然在宫中已久，进退十分得宜。而身后那名唤作苏锦儿的丫头，看上去也就刚刚及笄，眼眸流转之间充满了新奇与打探。是个生嫩的姑娘，还不懂得如何在宫里生存，这样的性子怕是会在外吃亏的。至于另一名莫秀玲，却是三人中年纪最大的，只是宫中职位不若李玉珍罢了。

　　“长使是闽越公主，又是未央宫女官之首，玉珍哪敢说提点，若长使对这宫中之事若有不清楚的地方，只管来找玉珍，玉珍定会倾囊相助。”

　　“如此，玉汐便先行谢过了。”笑着走近两步，拉起她的手又道：“看年纪，长御应年长我几岁，若长御不嫌弃，玉汐便唤你一声姐姐，不知长御可怨玉汐唐突？”

　　“怎么会，长使不嫌弃，玉珍便在此托大了。”两人说说笑笑，倒也其乐融融。

　　话题告一段落，我从怀中掏出三个红色珊瑚钗摊在面前又道：“这两日太匆忙，也未准备礼物，这珊瑚钗是玉汐从故乡闽越带来的，就请姐妹们收下，算是见面礼吧。”

　　转眼见她们似乎有为难之意，赶紧朝颖秋使了个眼色。颖秋则上前将东西塞到她们手中：“这是我家公主的一点心意，就请三位收下吧。”

　　“长使有心了，多谢长使。”观三人之色，玉珍是一脸平静，看不出端倪来；而那莫秀玲原本板着的脸在瞬间露出了笑意；只有年纪最小的苏锦儿，睁着一双大眼好奇的看着手中的东西，也许是这种东西在长安不算多见，所以她也觉得新鲜。

　　礼也送了，该打发的都打发了。想起昨天晚上刘彻听我说完闽越风情后，便一直惦记着闽越的小点心。看来今天若不是如他愿，又会发帝王脾气了。一边想着，赶紧往殿旁小厨房走去。着紫彤拿来做点心所需之材料，我决定今天大显身手做闽越最有名的瑞雪糕给刘彻试试。现在正值刚刚初春，冬至的雪水我还未用瓮在坛子里，现在正好派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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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回宫——”门外小李子的声音远远的传来，紧接着听到刘彻快速的脚步声。在进来后似乎看到了韩嫣，声音更是兴奋：“润丞在这儿呀，难怪朕到处都寻不到你。玉汐呢？”

　　“陛下遇到什么高兴事了？汐长使刚才在内殿里和几位女官联络感情，现在人在厨房给陛下做点心！”韩嫣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戏谑。

　　“吾皇万岁，万万岁。恭迎陛下回宫！”有人跪了下来。

　　“颖秋，叫汐长使过来，朕正好找她。”刘彻的声音十分响亮，即使在殿外小厨房中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用颖秋来叫，我已经洗净双手回了正殿，见刘彻正在殿上，赶紧跪拜：“奴婢恭迎陛下回宫。”

　　“玉汐，正好。呆会儿你随朕到武台殿去，有好玩的。”刘彻说着很是兴奋，一手将我拉起来，然后再转身往内殿走去。

　　“敢问陛下，到底是什么好事，让您高兴成这样。再好的事怕也比不过三位娘娘同时传来喜讯好吧。”回想起当时他那样子，我禁不住又笑了起来。

　　刘彻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红，却又难掩喜悦之色：“行了，你这丫头要说这事说到几时。再敢拿此事说笑，朕就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陛下恕罪，奴婢可不敢。”听他一说，我赶紧跪了下来。

　　其实看刘彻平日里不或一世的，其实有时也觉得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撒起娇来，比玉汐那丫头还磨人。

　　“行了行了。”刘彻翻着白眼，转身坐到榻上，颖秋则已经会意的将准备好的茶水递了上去。看他满意的喝了一口，露出享受的表情，韩嫣这才放下心来。而我，则静静打量着在场所有人的动向，毕竟初来乍到的，看清形势才能自保。

　　玉珍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低着头静静的站在一旁，苏锦儿仍是一副好奇的样子，她也许是刚来宣室殿的新宫女，所以才会对这皇帝有着更多的好奇。而莫秀玲……我与她的目光不自觉的撞到，她也在看……是在看什么，她想知道些什么？

　　“玉珍！”心满意足的喝完茶后，刘彻再一次开口。而这次叫的竟是李玉珍！

　　“奴婢在！”轻轻上前一步，然后蹲下身来行礼。

　　“呆会你带人去柏梁布置妥当，朕要去武台殿上安个擂台！”刘彻说着，眼里是满满的兴奋。

　　“奴婢遵旨。”李玉珍听完吩咐赶紧退下。

　　“小李子。”这时，刘彻又说话了：“传旨，宣卫青、东方溯、岳青希、司马相如到武台殿候着。”

　　“奴才遵旨！”

　　旨意下完，刘彻这才长长舒了口气，随即冲韩嫣道：“今日王恢来奏，想要远击匈奴。润丞以为呢？”

　　“击匈奴？”韩嫣先是一愣，接着眉目微转露出笑容来：“陛下心里不是已经拿了主意了，还问微臣做甚？”

　　刘彻抬起下巴，一脸的高深莫测：“润丞怎知朕的心思？”

　　韩嫣见状，凑到他面前深深的一揖，眼波中流淌着别样的情怀：“陛下觉得呢？”

　　刘彻眼中突然迸发一缕精光，跟着哈哈大笑，爽快承认：“你这小子，打小就这样。明知道朕对你这样子没辙，还硬要凑来激朕。”

　　“微臣不敢！”韩嫣也不多说，顺势跪在了地上，话中则带着浓浓的撒娇意味。刘彻一边笑着，一边顺势将他拉到自己榻上坐下。左手勾住韩嫣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后又再次笑出声来。而韩嫣，则是摇摇头，哭笑不得。

　　看着两人间那无间的样子，我内心深处突然出现一个怪念头。难道……看向刘彻扣在韩嫣脖子上的手臂，倒是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丝毫没见其它意思。而韩嫣，则伸出右手握住刘彻放在自己身前那只手掌，笑容中是满满的沉溺！没错，那是一种沉溺的笑容。不知道如何形容，就是让我觉得不妥。

　　“对了，这丫头是谁？”像是发现了什么，刘彻突然指着站在旁边的苏锦儿问。

　　“奴婢苏锦儿，半月前奉太后旨调至未央宣室殿。”听到问起自己，苏锦儿立即跪了下来。

　　“哦，是太后的旨意。”听完后，这尊贵的帝王也不再多说，只示意锦儿先下去。整个殿上只剩下了我与韩嫣两人。

　　“汐长使，你可是正受宠呀，难为九哥为你倒也费尽心思。”见殿上无外人，韩嫣也一改刚才那恭敬的样子。

　　“费尽心思，这是何意？”不太明白韩嫣的意思。

　　“哦，润丞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何意。”刘彻听完后也一脸好奇。

　　“想来陛下是想将那日禁军双杰的比试放在今天了，胜者会留守在宣室殿成为驻殿守卫。”韩嫣说话时颇为得意：“这一切怕都是为了汐长使的安全吧。”

　　“你这小子，什么都瞒不过你。”刘彻伸手在他额头上狠狠敲上一记，然后站起身来。而韩嫣则一边摸着微痛的前额，一边跟在刘彻身后。

　　“为我的安全？”见刘彻也不反驳，我心下为他这样的决定有几分感动。不过我更清楚刘彻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闽越。他是担心我若在宫中有个三长两短，无法向闽越上下交待。三方势力如何均分，相信这个聪明的帝王会比我更加清楚。

　　“你这丫头身边除了颖秋外，也没个亲近的人。自己平日里又不长个心眼，万一遇到什么事，宣室殿附近有个专职的护卫也比较方便。”刘彻说着伸手狠狠点了一记我的脑袋，眼中堆上了笑意。“走吧，随朕去武台殿看热闹去。”

　　“陛下与韩大人先行一步吧，奴婢还做着点心，看时辰差不多快好了。陛下昨日不是说想吃闽越的小吃么，一会儿奴婢送去武台殿。”我说着冲着门外的锦儿与紫彤道：“你们先侍候着陛下过去，万事小心。”

　　“是吗，那好呀，朕就和润丞一起在武台殿静候你的闽越小点咯。”听到有点心吃，这个一向爱吃美食的皇帝双眼也不禁泛起了光彩。一边和韩嫣一起向外走，一边还不停的笑道：“润丞你不知道，这丫头点心做得极好。难为还是闽越公主。”

　　“呵呵，九哥，这个我早知道咯。”

　　“啊，为什么？”

　　“臣在闽越时就已经吃过，那滋味现在还记得。宫中御厨可比不了……”这下好，刚刚紧张万分的话题一下子松散开，都已经走到门外了，间或还听到一两句对白这么飘进来。

　　谁说这是九五之尊的，看在我眼中与小孩子又有什么区别，失笑的摇摇头，转身往偏殿小厨房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