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潆之洄·上》夜已扬

17、第三章 避居安平

　　翌日一大早，二姐带着巧蓉来到了我的住地。而我，则一早就准备妥当。见她来后，赶紧上前：“现在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得快些。一会儿，宫里就要来人了不是。”

　　“汐儿，这样行么？”二姐有些忐忑的看着颖秋手中的服饰，想来是为今日的打扮不安。

　　我露出笑容安慰道：“姐姐放心，此举定会一鸣惊人。小妹有十分把握，绝不会拿姐姐的安危去开玩笑的。”

　　说着已经接过那衣衫和裙褂动手替她穿起来。这是一身西夷的传统服饰，以轻质的纱料为主，让她原本姣好的身姿更加飘逸。脖上挂着银制的颈环，四肢也挂上银铃，走起路来叮叮轻响，十分悦耳。头发绑在身后，以鲜花和丝带为装饰让人觉得十分别致。眉间轻描一点红泪，让原本就美艳的她更多了几分妩媚与楚楚可怜的动人神态。

　　装扮好后，我满意的看着这一身打扮的二姐露出笑容。

　　“汐儿，这真的成？”二姐从铜镜中见到自己的样子，更加不安了。

　　我则拍拍胸脯笑道：“姐姐放心，绝对不会有事的。你想，这宫中最不缺的恐怕就是美女。皇帝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只是普通的装扮如何能打动帝王的心？”

　　“可是这……”

　　见她还在犹豫，我立即打断：“姐姐，这打扮是西夷人的传统装扮，我以前听泷哥提过。你也知道，这次进宫的人不只你我，越繇王丑也派人送来了贡品与美人；我听说，与我们一同进长安的还有南越王的使者，且南越这次为了感谢大汉出兵援助，可是派了太子赵婴齐到长安长住，并自愿在皇上身边当差。昨日，皇上便先召见的南越使者而把我们放在一边。今早颖秋回来便有提过，说皇上已经同意赵婴齐的请求，让他跟在禁宫做任职，保护皇城安全。我们若不出奇至胜，怕是在这一阵上便已经输了一半了。”

　　“那皇上若问起，我应当如何回答？”二姐显然被我说动了，所以又问。

　　“若皇上问起，姐姐就说母亲是西夷人。西夷对尊者是极为重视，所以你才会见陛下而身着西夷最隆重的礼服。以示对陛下的尊敬之情。”说辞，我是事先想好的。大夫人是嬴氏家族的人一事，并未传与外人知道。再说就是西夷也有好多不同的风俗，谁能真正了解透彻的。就算是大行令王恢，怕也不能吧。

　　“行，我知道了。”玉洁点头称是。我再将一件白裘披风替她披上，将原本姣好的身段裹在其中之一，毕竟大汉京都冬季可不像闽越这么好过国。整好装后，她总算带着巧蓉离开了。

　　等到她们走后，我才深深的喘了口气，然后将手摊在颖秋面前。

　　“公主这是真的要吃么？”颖秋表情显得紧张，一支手伸进了怀中却久久不愿拿出来。

　　“不然还能怎么样，既然下了决心，自然要这么做。”我用力将她的手拖出来，然后接过手心中的油纸包打开，里面装的是一些褐色的粉末。在颖秋担心的目光下，我仰头将粉末全倒进口中。随即接过颖秋递来的杯子，和水吞下。一股怪味道从口中漫延开来，让人觉得很恶心。不过为了之后能应付太医，我也只得如此了。

　　药落肚后大约一个时辰，才在腹中慢慢发挥作用。此时我只觉得全身发烫，脸上慢慢变痒。唤颖秋拿来铜镜，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长满红疹的脸。对着这怪物般的自己，我总算露出了放心的笑容躺回榻上。随即让昨日那叫做紫彤的小丫头将此事通知了长御孙薇煜，不过这之后，安平殿再无人来过。

　　大约巳时二刻，原本寂静的安平殿突然来人了，众多提着药箱的人鱼贯而入。接着，昨日曾见过一面的孙薇煜上前道：“奴婢孙薇煜参见玉汐公主殿下，启禀殿下，皇上与洁美人令少府太医众大人来为公主看诊。”语气比起之前多了几分不安的恭敬。

　　“皇上？洁美人？”看来我的计策成了，二姐受封美人了。

　　“殿下，臣太医令谈至阳奉旨为公主看诊。”透过榻前纱缦，隐约见此人约五十来岁，眼中流露出与年龄相符的平和与从容。

　　“有劳谈大人。”我在里面点头以示同意，随即让颖秋将纱缦揭开。

　　谈至阳先是上前仔细的观察了我脸上的红疹，随即搭上了我伸出的手腕。看他露出的为难表情，我也有些不忍。太医大人，对不起了。这家乡独有的用四种武夷山独有的药草所制的药，怕是您也无从医治吧。

　　过了良久，谈太医才抬起头来，一脸轻松的安慰：“公主请宽心，只是初来乍到的水土不服，服几贴药便没事了。”

　　“是，太医辛苦。”看来也只是安慰一下我的情绪而已，我反而放心了。

　　“青希，你来看看。”谈太医转头向身后，接着只见一位十六、七岁的男子，一身玄袍提个药箱来到面前。

　　“公主殿下，臣少府太医令岳青希，为殿下看诊。”他脸上带着如春天般的笑容，竟让我觉得与瑾是那么相似。一时间，胸口有几分发闷，眼眶也忍不住热了起来。

　　他将手指搭上我的腕间，没过多久，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是他发现什么了？

　　“殿下之前有吃过什么？”岳青希将我脸上的红疹再次看了看，问。

　　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我下意识的用闽越话答道：“我听不明白，你说什么？”

　　“这是……”谈太医见状，忙上前询问。

　　“大人，昨日听洁美人提过，这汐公主自幼深闺长大，来长安前才临时学了大汉的官话，至今仍对汉话不熟悉。”这时，孙薇煜突然站出来，替我作了解释。

　　“原来如此！”谈太医点点头，随即又对岳青希道：“青希，你认为如何？”

　　此时，心脏如同不受控般跳得很厉害，双眼盯着岳青希，心中暗自期望他什么都没发现。岳青希听完谈太医的话后，转头再看了我一眼才道：“谈大人，可容学生试试。也许会找到医治公主的方法也未定。”

　　“青希可有把握？”谈至阳先是一呆，随即又问。

　　“是的，大人。”

　　“如此，公主的病便交由你负责，我这就去鸳鸾殿复命。”听完岳青希的保证，谈至阳似乎放下心来。

　　“鸳鸾殿？”略撑起身子问。

　　“殿下，如今洁公主被陛下封为美人，所赐住地便是未央宫中鸳鸾殿。”孙薇煜见我问起，赶紧上前来答。颖秋则适时的靠在我身边用略显生涩的大汉官话给我作了翻译。

　　原来如此，这下子我也放心了。

　　除了岳青希外，所有人皆退出安平殿。

　　“未知大人还有何事？”颖秋收到我的暗示，立即上前问道。

　　岳青希脸露笑容，看颖秋的眼中竟然有几分戏谑，此时的他眼睛已经弯成了一道月芽儿：“姑娘是想让在下离去么？就不怕在下回禀陛下，有人用巫蛊之药以图瞒天过海么。”出口的却是标准的闽越话。

　　“——”此话一出，颖秋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平静，用闽越话答：“大人意欲如何？”

　　“回殿下，下官只有两个问题。”

　　“请讲！”我撑起身子坐定，然后收起虚弱的表情看他。

　　“一是殿下从何处觅得此药，其二是殿下此举究竟为何？”岳青希收起了刚才的戏谑，表情变得严肃且认真。

　　看来此人深知此药的来历，我还是小看了大汉的能人之士呀。

　　“此药乃家兄所制，自是从家中带来。而目的，岳大人应该清楚后宫是何等的残酷，玉汐宁死不想被卷入那样的地方。若岳大人要上禀皇上治我的罪，那玉汐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公主的意思，下官明白了。”岳青希此时的笑容显得十分真挚：“再敢问公主一句，殿下口中的兄长可是三王子，骆玉泷。”

　　“你……”她知道泷哥？

　　这时，她将我上下打量了很久，最后眼光落到我头上的那支白玉笄：“既然如此，殿下便不可能会是玉汐公主，而是闽越国的三公主骆玉潆！”

　　他话音未落，一声金属出壳的声音响在耳际。此时，岳青希的脖子上已经搁上一把匕首。那银刃被窗外的阳光照射得格外耀眼。

　　“你是什么人？”颖秋的声音变得无情且冷冽，杀气也渐渐显露出来。

　　“殿下，青希如今只想问一句，三王子可有下落？”他丝毫不在乎脖子上已经渗出血渍，只是满眼希望的看着我的眼睛。

　　“你是泷哥的朋友？”我敢肯定，不是一般的朋友，他眼中所流露出的对泷哥的关心甚至超过当日父亲知道泷哥失踪时的表现。

　　此时的他笑容全无，整个人几乎塌了下来：“看来还是没有消息，对吧。”

　　“岳大人？”既然是泷哥的朋友，那就绝对不能再伤他：“颖秋，放下刀。”

　　见她没有动静，我干脆直起身子来伸手将刀从她手中夺了过来。

　　“公主？”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我的表情后收声。

　　“岳大人，谢谢你对家兄的关心，相信家兄若知道在大汉还有一个如此关心他的朋友，也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的。”笑着将匕首收回，也不在意自己一脸的红疹便走到他面前。

　　“是，我相信三殿下不会有事的。”听到我的话，他的眼底重新燃起了希望。“公主放心，青希定会为公主保密，一切就交给下官吧。”说完，将手中的药方交至颖秋手中便退出殿上。

　　岳青希走后，颖秋转头来冲我怨道：“公主也太心软了，若此事传出去，怕是会给整个闽越招来大祸。”

　　“放心吧，没事的。”顶着一张丑脸朝她露出了笑容，不过想来这样的笑脸应该也很诡异才是。所以颖秋才会露出那受惊的样子。

　　当然，事情的结果是岳青希真的替我保守住了这两个大秘密。汉皇刘彻听说我生怪病，当即下令由岳青希专门为我看诊，同时也赏了好些药材金银到安平殿，并下旨劝我好生静养。不过为避免这怪病传至宫中，原本安平殿的宫女全数撤回，只着同来长安的闽越国侍女留守安平殿。而颖秋则一跃成为安平殿中长御，负责照顾打点我的一切。接着，他开始忙于国事以及接待由南越与越繇王的其它使者，便将我的事渐渐地抛在了脑后。

　　至此以后，我的生活变得十分舒坦。每日只需和颖秋绣绣花，射射箭。间或岳青希也会来此地与我聊天吃饭，在这当中我才知道原来岳青希的乃朝中太常孔臧的外孙，自幼学习医道。其父乃闽越人士却于五年前去世，那时岳青希才和母亲一起护送父亲回闽越，并在那里生活了五年。前不久母亲也过世，这才回长安向孔太常报丧。结果便被留在了长安，师从谈至阳成为太医院的太医令。

　　我们的聊天时，会经常聊起泷哥的事，包括以前的生活等等，这也让我觉得在此地似乎有所寄托。不过在夜深人静时，我的心仍会变得很空，甚至觉得很痛。原来就算是告诉自己要一个人这样好好活着，却也会在内心深处惦念着那远方的人。瑾，你如何身在何处，过得好吗？只是一到了天亮时，我便会将这些伤心难过埋回心底，然后对着颖秋和岳青希露出最灿烂的笑容来。

　　至于二姐玉洁，成为美人后专宠了好些日子。而我不过是她一个不太喜欢的妹妹而已，所以她只是间或派人送些东西过来，也算是对得起我当日的帮忙了。

　　只是在皇宫里最得宠不是她，而是一个叫做卫子夫的女子。听闻此女原是刘彻亲姐平阳公主家的一名歌姬，因才貌出众才被召入宫中。现如今位居夫人，仅在皇后陈阿娇之下。且膝下有个女儿，被封为卫长公主，深受汉皇宠爱。

　　就这样，日子慢慢过去。这一年过后，汉皇改年号建元为元兴。此年正是元兴元年，汉皇刘彻登基后第七年。这年入冬十一月后，天气越来越冷，一点也不像闽越般四季常春。对于这样的寒冷，我十分不惯，也因此受寒窝在殿中。

　　但是寒冷的天气并不影响刘彻的心情，就在入冬后没多久，朝中就起了新的变化。有个名叫董仲舒的儒者向他提议全国各郡察举荐廉孝各一人。所谓廉孝是指孝子与廉吏，以前听泷哥说起过在汉朝对于孝道和廉洁二德极为重视。
　　想来他是为了在全国推举这种德行才会有此举动吧。同时，也能为国家多谋求些德行高尚之人，再在其中选取能者为国效力。依我看来，此法甚好。若是闽越也能有些察举之制，那朝中一定会有所改变的。只可惜了，我那父王似乎并没有这样的眼力和见解。

　　这个察举实行后约四个月，岳青希便成为了朝中各臣所推举的孝子，他送来这些消息后一连几天，都被招入了长乐宫临华殿，也没再过来看过我。不过还好我的身子已经随着天气回暖也渐渐康复，他来不来倒也没什么大碍。

　　此事过后，岳青希重新踏上了安平殿的台阶。我们两人间的友情也随着这日子的渡过而越发深厚。皇帝在这一年中，还先是大赦天下，然后又审察廉孝，大汉朝的江山也越发稳固。就这样我的元兴元年便在这孤单的安平殿中安然渡过了。近一年的生活都避居在此处，足不出户。眼看八月十五我十六岁生辰过了，而天气随着日子的流逝也越来越冷，我的生活便也越发无聊起来。
　　这一日，我实在觉得耐不住，便换上简单的衣裙趁初冬天气尚能承受，拉着颖秋在安平殿外的园中做起了纸鸢。想当初在家时，泷哥也会做这些东西给我玩。只是现在，只有自己动手了。

　　拉着刚做好的纸鸢在园子里逆风飞奔，只可惜似乎这纸鸢做得不太成功，因此好半天也无法像泷哥所做般轻易飞上天去。接着，颖秋拉着她的纸鸢朝我奔来。

　　“公主，您瞧。”她笑着指着半空中的一点笑得很放肆。

　　“耶，颖秋你好厉害，居然能让纸鸢飞得这么高。”我不禁开始眼馋起她手中的那条线轴。

　　知道我的心思，颖秋立即朝我道：“殿下不是说要自己做出飞得很高的纸鸢么，那奴婢这个您是一定看不上了。”

　　“哼，我就不信我不行。”气呼呼的拉着纸鸢，正好赶上这一阵西北大风狂作。纸鸢在这我迎风努力跑动之下，似乎也一摇一摆的飞上了天空。

　　“颖秋，你瞧。”带着炫耀的心情，我得意地回头叫她。她抬头看时，点点头，随即脸色一变：“殿下，快。”

　　我因她的话而重新看向天空。只见那纸鸢在空中左晃右晃的开始下坠，随后越坠越快，一头栽到了宫墙外面。

　　“呀！”不好了。我赶紧顺着那个方向，在颖秋的嘱咐小心声中一边收线一边爬过宫墙。谁曾想到，就在快到纸鸢坠落的地点时，面前出现了二男一女。其中一男子头戴碧玉进贤冠，一身玄色曲裾深衣，袖口与领口镶以紫边，上绘祥云图案，手中拿的正是我刚才坠下的纸鸢。

　　立在男子身边的女子则是一身华贵的三重深衣，胸前一块极美的羊脂玉佩，而头髻上则插双凤金胜华。此女虽然面容略见憔悴，却也是美艳之极，但是眼中所露出的戾气却看得人极不舒服。

　　就在离他们一步之遥处，还有一内侍，脸上尽写慌乱，看来十分害怕的样子。

　　“大胆，何方婢子居然敢闯进来。”见我出现后，那美艳女子原本已经泛红的眼眶瞬间回复正常，随即冲我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