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潆之洄·上》夜已扬

16、第二章 明光宫协定

　　经过了日夜兼程，在这一年的冬天，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长安。长安城的确不愧是大汉之都，这里的一切让我惊呆了。从城南面的西安门进入后，只见路面以水沟间隔分成三股，中间的一条道最为宽，应该是供汉皇御用驰道，驰道的那一头正好接的是正南城门安门；而两侧的边道稍窄一些，是供官吏和平民行走。路旁还栽植了各种树木，茂密如荫，让人目不暇接。我们的马车便是从西安门进入后走在其中一条边道上。

　　沿路上那些往来的人群与络绎不绝的马车，以及那面带笑容的小商小贩，这一切的一切都明明白白的昭示着安长的富庶与繁荣。我顺着马车窗户看向窗外，一路看一路在感叹着。什么时候，我们闽越才能有这样的繁荣昌盛？

　　“公主，会冷么？”这时，颖秋拿着一件披风替我披上：“这长安不比咱们闽越，冬天可是冷得多。”

　　“谢谢。”回头冲她露出感激的笑容：“颖秋你自己也要注意，别惹了风寒。”

　　从安门直行后没多久，便看到了两边巍峨耸立的宫殿，想来这已经到了皇宫范围。这时，前方出现的是一从偌大的建筑。四周有夯土建造的围墙，宛若一座城中小城。而那建筑外面守卫森严，看上去似乎这里很重要。

　　“颖秋，你知道这是哪里么？”我好奇。

　　颖秋疑惑的看了看那方向，然后摇头，随即又开始点头。

　　“什么意思？”

　　“公主知道武库么？”

　　武库？记得曾经听泷哥说起过，当初大汉高祖将都城搬至长安后，便令丞相肖何重修宫殿。而萧何便在长安城内治未央，立东阙、北阙、前殿、武库、大仓。所谓的武库便是大汉放置兵器、战车等战时所需之物。

　　想到这里，我恍悟。莫非这里就是当初肖何所建的确武库？难怪门外的侍卫个个如此严阵以待，原来这里是大汉的军机重地。

　　越过了武库后，便是越来越多的宫殿群。

　　就在我们闲来无事的聊天同时，车突然停住了。顺窗户看去，前方是一道很高的城门，只可惜离得太远，我看不清门上的字，想来应该是入汉宫的第一道门了。门前有一队人马整齐的立在了两侧，为首的是一位年约三十的男子，看上去似乎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王大人，一路辛苦。”那男子见到王恢，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时王恢也立即下了马，来到那人面前。两人低声寒喧了几句后，迎接的人才冲我们深鞠一躬：“大行治礼丞李息奉大汉天子之命，特来此迎接闽越两位公主。”

　　我在颖秋的搀扶下忙下了马车，等落地后见到二姐已经走到了那位李息面前。

　　“李大人辛苦了。”二姐即为姐姐，这些应付官员之事自然由她出面了，我则只需在她身旁适时点头即可。

　　“公主请。”李息侧身让出道来。顺势望去，高耸的城墙上站着一排威风凛凛的侍卫。宫门顶有牌匾写得清清楚楚，这里是汉宫之一明光宫的南门。

　　“多谢王将军一路照顾。”这时的二姐是让人看不出半点真性情来的。我忍住笑，看戏似的由她去装。而王恢此时也对二姐微微一揖，以示谦逊。接着，我们再次上了马车。李息在前面一挥手，硕大的宫门‘嘎吱’——一声向内打开。

　　李息所带的人马接替了之前王恢的人马，赶着车进入了南门。门内与外面的宽敞不同，两边是高高耸立的城墙，中间则是可供二辆马车并行的甬道。这条甬道笔直向前，似乎看不到尽头。我坐在马车内，想像着今后的生活，不由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冒起。

　　从小就向往着过平凡而自在生活的我，如今却离这样的梦想越来越远。从小小的牢笼走虎穴之中，然后再由虎穴出来进入了地狱。这里，就是未来我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一座金璧辉煌的地狱。

　　“公主？”颖秋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深思，再次回过神来，却斗然发现车已经停在了一座大殿前。下了马车，抬头看向殿前的牌匾，上面只有三个大字，光明殿。似乎是这座宫殿的正殿吧。殿前站了一排侍女，而站在这些侍女前面的是两名女官，着褐色宫装那位年纪稍长，约莫二十五、六岁；而另一位身着素色宫装的则年纪较轻一些，但至少也年过二十。

　　“明光宫长御孙薇煜（梁兰馨），奉命迎接闽越二位公主。”这二名女官来到我们面前朝我们行一大礼，她们那说话的语气，脸上的表情完全一至，显然是经过了严格的训练才会如此统一，如此得宜。而我们原来进的这座宫殿便是大汉皇宫的明光宫，不是那声名赫赫的未央或者长乐。

　　“两位姐姐不必多礼，有劳。”说话的是我那平日里专横的二姐，此时的她和蔼得令人忘记了曾经在闽越时的恶形恶状。

　　“公主殿下客气了。”两人听完后一欠身，露出感激的笑容，但却不见得有多在意。随即年纪稍轻那名叫做孙薇煜的长御随即开口：“两位公主舟车劳顿，还是先休息一下，奴婢已经替殿下将房间布置妥当。”

　　“谢谢孙长御。”默默回了一句，并不像二姐般热络，当然也不会显得生硬。如果真要用词来形容这语气，想来想去只能用端正二字吧。

　　“如此，就由奴婢和梁长御为两位公主带路吧。”听完我的话后，她只微微一颌首，随即朝前做了个请的姿势。同时，带我们进宫的李息，完成了任务，朝我们行一礼后便功成身退了。

　　由梁兰馨带着二姐向反方向去，而我则跟在了孙薇煜身后。绕过正殿，经过七拐八弯的‘复道’，终于到达了第一个目的地，位于明光宫西南隅的安平殿。这个位置正好能眺到西边的未央宫以及南边的长乐宫，我就被安排在了这里面。

　　“汐公主，您先暂且在此殿休息。洁公主的住地在与这里有一园之隔的玉堂殿，而建成侯则会在南隅的靖安殿小住。奴婢便是这安平殿上长御，公主如有何需要，请尽管吩咐奴婢，奴婢定当替公主分忧。”孙薇煜的态度不卑不亢，这让我很欣赏。同时，也明白的告诉我，宫中的女人谁都不能小看。难保一个小小的宫女背后不是有着庞大的牵扯，乡下女子可没那么深的气度。

　　我轻轻揭下面纱，然后朝孙薇煜微笑道：“有劳孙长御，玉汐在此谢过。”

　　见我除下面纱，她先是微微一惊，随即才又恢复平静：“那公主先歇息片刻，奴婢不打扰了。”说完，欠身退出殿上。

　　不知道她那时的吃惊是什么原因，是年纪不对么？汐儿比我小，我现在的确不像是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有些担心，这样的隐瞒能到几时？

　　安平殿中有六个小宫女随侍在侧，加上颖秋就有了七个人。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有这么多的同时服侍，感觉实在是不自然。不过客随主便，既是汉宫的安排，便不好多说什么了。

　　在榻上休息了片刻，便叫来颖秋替我沐浴更衣。约一个时辰后，由颖秋替我穿戴整齐，再戴上面纱冲其中一位小宫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紫彤，见过公主殿下。”小宫女生了一张小圆脸，看年纪大约只有十二、三岁，差不多只及汐儿一般大，红扑扑的脸蛋让我心中升起怜惜。

　　“紫彤，我想去玉堂殿，你前面带路，好吗？”笑着询问，我并不想强人所难。

　　“殿下哪里话，奴婢自然乐意。殿下请！”紫彤听我说得客气，一张脸儿笑得像春花儿般灿烂。

　　叮嘱其它人不用跟后，我只带着颖秋一人踏上了去玉堂殿的路。此去关系到今后在汉宫的命运，我不想其它人跟争什么，只求一切均安。

　　穿过一个大大的园子，便来到了玉堂殿前。等门前宫女通传后，从里面走出来一名侍女，正是二姐玉洁的帖身丫头巧蓉。

　　“不知四公主驾到，劳公主等候，是奴婢的不是了。”巧蓉一张脸笑得如春花般灿烂，看在我眼中正是与二姐那虚伪的笑容无二。

　　“二姐呢？”率性地走在前方，问得漫不经心。

　　“二公主正在沐浴，恐怕还要劳四公主稍等才是。”她一边在前带路，一边解释：“不过四公主放心，奴婢会准备四公主最爱吃的点心，不会让公主闷的。”

　　看她的样子，似乎仍当我是汐儿，所以还是一副哄小孩儿的口气。

　　“带我去二姐房里，我在那里等她。”我也索性将汐儿那副任性的口气学个十成十。

　　瞄到她因我的使坏而有些不满的歪嘴，也不禁有几分好笑。拐到玉堂殿后二姐的卧房，里面熏炉中已经冉冉升起了香烟，而榻上正是她要换的新衣。看来对于这次的入汉宫，二姐倒是很乐意和期待的。坐到这榻沿处，正好瞄到这榻后隐约有雾气弥漫，想来浴池便在这榻后不远处吧。

　　“紫彤，你先回去。我要在这里和姐姐呆着，有颖秋侍候就行了。”想起还有一个外人跟在这里，赶紧打发了。许是突然变得有些无礼的态度让这丫头有些不解，所以她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但是仍听话的离开。

　　紫彤刚离开没多久，一股香风来，二姐穿着一身紫色纱衣从榻后绕过来。原就妙曼的身子在这轻纱后若隐若现，微湿的长发懒懒的搭在身后，当然也浸湿了这原本就有几分透明的纱衣。她那白皙的肌肤因沐浴后的热气而有些微微泛红晕，显得整个人更加风情万种，好一幅美人出浴图。心底不得不感叹，撇开其它不讲，二姐的确是有着非凡的美貌。难怪当初在家中，说媒之人将家门都踏破，而她却一个也看不上。

　　“你这丫头，在路上我怎么找你，都避在房中不见人，说是什么水土不服。今天怎么了，刚进宫就自己跑我这里来了。”许是因为到了这金碧辉煌的宫中，让她心情大好，说话是都有着平日我们姐妹间难得一见的娇嗔。

　　我不说话，看着巧蓉替她将衣衫换好,头发梳理完后,才轻描淡写的冲颖秋挥挥手。她点头称是，随即拉了巧蓉，并叫退房内所有人。

　　“汐儿又在任什么性，这是何故？”二姐不明所以的走到我面前：“这都到宫里了，还带着纱做什么？”

　　我从榻上起身，与她平行站立，她看我眼神变得更加惊讶：“你这丫头，这几个月长得够快，个子都这么高了。”当然，更多的是怀疑。

　　我笑，顺手将面纱直接揭下，在她那吃惊的表情下柔声道：“二姐这是怎么了，真认不出妹妹了？”

　　“你……”她一手掩住轻启的红唇，一双杏眼瞪得老大，说话更是结巴起来：“你，你……怎么？”

　　“姐姐很惊讶？”我好整以暇的重新坐下，然后不客气的端起刚才巧蓉泡的香茗呷了一啖。

　　“你这死丫头，怎么可能会……玉汐在哪里？”她的目光变得毫不客气。

　　“姐姐这是哪里话，小妹不是玉汐么？”我放下茶杯，然后反问。

　　“你……”二姐不像大姐，没有那么聪明。所以事到如今，她似乎仍没反应过来。

　　“二姐如今应该明白，为何在路上小妹一直避不见面了。”我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变得诚恳：“二姐，虽然你没把我当成姐妹，不过事已至此，根本没得挽回。难道你要去外面说我不是玉汐，而是冒充的。到时脱不了干系的恐怕不只是我吧，这……可是欺，君，之，罪！”这四个字我一字一顿，是想点醒她。

　　“你们到底有什么交易，为什么你没嫁去闵府？”她好容易才恢复了情绪，但是一张脸仍绷得紧紧的。

　　“二姐，坦白说，你觉得如果汐儿真的到了这里，她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以那丫头的天真，她会适合留在这汉宫里么？”

　　“这……”她虽然不喜欢我，不过因为汐儿一直以来和每个人都很亲近，相信她心中对汐儿也不是没感情。

　　“二姐。”上前一步主动拉住了她的手，她因为这举动而有些发懵，不过下意识的还是将手往回一缩。毕竟从来没有如此亲近举动的我们还都不习惯这样的彼此靠近。

　　虽然如此，我仍固执的拉住她的手不放，反问：“二姐，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是同胞姐妹不是么。”

　　“这是什么意思？”她没躲开，干脆任由我拉着。

　　“如今咱们都在这宫里，你觉得我们真得还要再像以前在家这样彼此嫌隙么？”

　　“你是说……”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拉她坐了下来：“二姐，不管怎么说，我们始终是血亲，是亲姐妹。如今两人都身在汉宫里，在宫中其它人眼里，我们可是一体的。如果不相互扶持，相互帮助，怕到时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万一有什么不妥，连累的不只是彼此，恐怕还有整个越闽呀。”

　　“这……”她的目光因我的话变得深邃起来，看来应该是被打动了。

　　“况且，姐。如果不相互帮助，没有任何朝中势力的我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这宫里的女人可比家中更多，更复杂。”见她露出了恍悟的表情，我随即打蛇上棍：“而且，二姐。以前我们之间就算真的有什么，也不过是家中姐妹彼此闹别扭，但这里的人与你我可不只是闹别扭这么简单了……。姐姐若还因以前的旧事心有不忿，那小妹先在此向姐姐赔罪……”

　　这话是真心的，不管怎么说，毕竟在这里我只有这一个亲人。“其实话说回来，咱们之前的过节就是为了栩瑾。可如今这是汉宫，栩瑾早就不在了。二姐难道还要一直想着他，而不为自己的前程好好谋划么。二姐未来的相公，可会是当今的天子呀。”

　　听到这里，她的表情又变了：“那又如何，你不也一样么。咱们以后仍要争一个男人。”

　　“不！”我这时，突然从榻上起身，跪在了她面前。从前我再怎么容忍，退让，却从未在她面前下过跪。显然这样的举动是她始料不及的。

　　“二姐。玉潆对天发誓，此生心中只有栩瑾一人。这当今天子，玉潆绝不会放在心上的。如有违誓，天诛地灭。”

　　“潆潆？”她赶紧拉起我，眼中有着更多的讶异。

　　“二姐，你放心。我根本不想成为汉皇的妃子，也不想成为这后宫中的一员。而二姐，您这绝色姿容，难道不想成为这宫中专宠么。相信你也听过，这汉皇可是难得明君，天姿聪颖，而且气质非凡。这样的郎君与二姐不正是天造地设的？”

　　这两句有意的褒扬显然说到她心坎儿里了。“没错，既然来了，我自然要成为这汉皇身边最宠爱的妃子，否则就太对不起送我来的父王了。”

　　“二姐，你放心。我会帮你的，只要二姐能够成为皇上的宠妃，那今后咱们的日子也就会好过了，而越闽也会因此得益非浅的。”

　　“可潆潆你？”她应该是相信了我说的，所以此时的表情已经变得很柔和，还包含着浓浓的关心。

　　“不怕老实告诉你，从栩瑾不在的那一刻起，我心就已经死了，所以才会替汐儿来这里。明日见君，二姐独自去就好，届时就禀奏皇上说我病倒了，不便进宫见驾，相信皇上不会太关心这小小的败军公主是死是活的。二姐放心，小妹一定会协助二姐，让您明天能成功夺取汉皇的心。”是的，我不想被卷进那后宫的纷争中，而二姐是安心要到宫中来斗争的。所以，我会帮她实现这个愿望。这样，我才能平安的躲在这里。

　　“好，潆潆。咱们就此协定好，从今而后，姐妹同心。”二姐拉着我的手，紧紧的。

　　“二姐，您叫错了。”我笑。

　　“是，汐儿。二姐胡涂，汐儿既然身体不适，那就早点休息吧。”她高声叫来颖秋，然后令她送我回住处。而我则笑着别开巧蓉那一脸的吃惊，离开了玉堂殿。

　　这恐怕会是我们二姐妹这辈子最融洽的时刻了，这样的融洽是我生活平安的象征，只是不知道这样的融洽会持续多久？希望，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