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自由的国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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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璐走了以后，幸福偶尔会发呆，在天台上一站就是半个钟头，心里有种寂寞像发了芽的青春茂盛地攀爬而上，沮丧的事有很多，比如叶生还是很忙啊，比如虽然很努力，成绩却怎么也上不去，比如那个家，以及，突如其来的通知。
校长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回荡在偌大的校园，声音不断在她耳朵旁边旋转。
公告栏前面站满了人。
“怪不得校长嚣张嚣张的，全区就选了这么几个人。”
“一中一个，我们学校一个，那个韩叶生这下可不得了了。”
……
当时有一种心碎的感觉，眼前是穿着白色短袖和蓝色百褶裙女生围成的圆圈，猛一回头，看见的不是别人，而是家绿，可能是因为没有争到保送出国的名额，她咬住下唇，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不甘的泪水，一甩头就跑掉了。
她有什么可难过的？幸福心想，至少她曾经和叶生站在同一条线上，而自己呢，连争的资格也没有。
教室的人一个接着一个都走了，面前厚厚的书本投来一片阴影，沉重地压在心上，揉一揉眼睛，才感觉不到里面的潮湿。
“喂，怎么还在？”说完话，叶生顺势敲了两下窗户，从后门走了进来。
她的心动了动，然后，又惶惶地沉了下去，“回家吗？”
见她没精打采的样子，他坐下来，“等等吧。”
等什么？幸福哑着嗓子，手指摸上课本不停地搓着书皮翘起的一角。
“国外的大学很好吗？”她突然问了一句，他抬头看她一眼，“看是什么学校。”
她发誓，她真的很用力地在笑了，可是，脸庞却僵得发疼，嘴角也有点酸，很费力地才接着说，“你能去的大学，肯定很好。”
她知道了？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叶生笑了笑，“还不确定。”还要考英文，选学校，保送生还要参加面试……
幸福心里有许多话想问叶生，国内的大学不好吗？为什么要出国？清华，北大不行吗？
想到最后，竟然难以启齿，她的成绩能去厦大就很不错了，清华，北大根本遥不可及。
“早知道你要出国，暑假就一起过了。”
“哦，就算我有时间，也没用……你不在家。”幸福收好书包站起来，“后面一段时间，你会更忙吧。英文……你肯定没问题的。选好学校以后……告诉我一声。”
将他紧得发疼的心弄得更乱，接着，就想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他一把揪住她的胳膊，“把话说清楚。”
她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他还要她说什么？愣住的空隙，竟然还听到他气急败坏地问她，什么意思？
---就是太好的意思！你走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欺负我了。你听明白了吗？韩叶生。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
如果是真心话，为什么要跑得那么急？为什么回过头，眼泪却止也止不住？
可是，她是真的高兴，终于到了这一天，像许多年前她梦想的那样，她喜欢的叶生，展翅高飞，飞向光明，飞向自由的未来。
命运有时就喜欢和人开玩笑，第二次月考后，理科班重调，幸福竟然和叶生被分到了同一个班级，那天，看着他从讲台上走下来，幸福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着，小学以后，每一年都盼着，希望和他在一个班，没想到，高中最后一年，在她知道，他要出国，在她说了那些任性的话，决定和他保持距离的情况下，他们居然又回到了原点，那样近，只要抬头，就能见到彼此，只要侧一侧身，就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这样的日子让幸福觉得如履薄冰，一阵子之后，心里某个角落有个希冀死灰复燃起来。
有天轮到她值日，为了不想放学和他一起走，她特别在外边待到很晚，回教室却发现他还在，而且是他一个人，顿时有种被自己逼到死角的感觉。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在闹脾气，在冷战。所以，当他开口问她，“你什么时候回家？”
她说，“现在。”
“刚好，我也要走。一起吧。”
傍晚的风带着微微的凉意，梧桐叶整排地落下，她拢了拢外套，敏感地听见身旁停下的足音，“学校已经选好了。”
“哪所？”
“英国，麻省理工。”
这么短的时间，资料就通过了吗？幸福试探性地问了问叶生妈妈的意思。
“我妈……希望我出国。”
既然是妈妈的心愿，他也能毫无顾忌了吧。有什么在心里打碎，最后的一丝的希望被掐灭后，她才发现，自己心里始终存有一丝侥幸。
不自然地和他拉开一段距离，总觉得离校门的一段路怎么也走不完。突然，一阵急促的铃声窜来，回过神后，只看到叶生逼近的脸孔，以及他身后，那个不停道歉的男生。
站在石子路中间的叶生，身影被夕阳染上茸茸的光辉，当他开始数落她的时候，她悄悄地叹出一口气，“我想考厦大，我爷爷说，他想看着我读大学。”
她是不舍得他，可是，她不能跟着他出国，早在三年前，她就放弃了那个机会，“以我的能力，我只能上厦大。”与其追寻不现实的梦，不如朝自己力所能及的目标努力。
幸福记得当时的叶生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揉乱了她额前的头发，转身就走了。就像得到了一种迅息，知道彼此终将成为平行线，所以，都默契地保持一定的距离。
从他手中接过作业本，报以会心的一笑，而叶生，也会在无数个她未察觉的瞬间，把目光投向窗口边，如果他没有记错，她最近应该在准备会考吧。去年不小心把卷子带出去，今年，不会再犯错了吧。
下课铃急促地响了两下，班主任从教室门口进来直接朝幸福的座位走去。同学们陆陆续续地离开座位，叶生的手刚刚碰到课本，听见钢笔掉到水泥上的尖锐声音，伴随而来的，还有幸福颤抖的声线，“老师，我可以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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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爷爷在高三会考前的一个下午过世了。
索海正值深秋，温度虽然不高，但还是需要做防腐措施，人来的时候，爸爸让她和弟弟回房间。赶来的亲戚，全家人的眼睛都是红的，哭得最厉害的是幸福的二姑姑，那凄厉的哭声像锤子似的猛敲她的心脏，她疼极了，把头深深地埋进屈起的□□。
幸福的大伯也回来了，倒不见钟娜随行，钟立乾一进门，首先是问，“老头留下多少遗产？”
“全都拿出来！要平分。”
幸福的奶奶当下心灰意冷，差点没气得晕过去。
钟立言默不吱声地拿笔出来开支票，疲惫到了极点，廖茵却怎么也不肯，两个人吵得比钟立乾还凶。这场争遗产的风波一直到钟明珠从国外赶到家，才彻底结束。
“大哥和女儿脱离关系，在北京的日子自然不好过，我想，二哥你能不能……”
最后，那张支票还是开了出去，钟明珠拿着钟立言开的支票，私下对钟立乾说，“大哥，这些钱，足够你在北京待个十年八年了。”她顿了顿，补充说，“咱们心里都有数，爸没留下什么钱，一箱旧衣服，你肯要？金项链是留给融嘉的，你是拿不走的。不如，见好就收。”
楼梯的转角处绑着红带子，因为是喜丧，相框用红绸缠着，照片里的人朝任何一个角度和蔼的笑，完全没有生离死别的悲伤。走得这样的急，是不是很平静呢？
幸福摸了摸白布下已经僵硬的面孔，按照“规矩”，她是不可以的，她张了张口，无声地最后喊了声，“爷爷。”
会考那天是爷爷的火葬日，她本身也不是个要紧的人，所以，这个日子不会因为她不能参加而改变。
家里的窗户，全都开着。
一宿没睡，在客厅外面来回走了好几次，几个姑姑在客厅守夜，奶奶也在，她尽量表现得不那么悲伤，因为是最后一夜和老伴一起，所以，说起很久前发生的事，怎么认识的，这个人有什么毛病，“就是慢，慢得气人！”
明珠回房才发现，幸福原来一直躲在外面，“你怎么还不睡？明天不是要考试吗？”
幸福慌慌张张地点了下头，然后，跑回了房间。
幸福以极快的速度把考卷做完，然后交卷，跑了出去。她永远也会记得那个中午，鞭炮声响彻云霄，她追着灵车在马路上，一直跑，一直跑。
----等等我。
----等一下。
可是，跟在灵车队伍后的那辆黑色轿车却始终没有停下来。
她摔在柏油马路上，手心磨破了一层皮，猛然低头，眼泪像冲开闸的水瞬间浸透了手指，她开始喘气，不停地喘，直到有人问，“你怎么了？”
“幸福，你起来。”
叶生按住她肩膀的时候，她咳了好几下，也许是认出了他是谁，没有力气的手狠狠揪住了他的袖子，眼泪浸透了薄薄的布料一层层地渗进他的肌肤。
“没有赶上。叶生……”
他看着空荡荡的大街尽头，“我带你去。我们走……”
“不用。”她摇头，“不用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这一天，叶生也永远也不会忘记，他见过她流眼泪，却从来没有听过她这样哭，好像失去了控制一样，仿佛一身是伤。
幸福的哭泣将叶生带回了那个没有记忆的日子，可惜，在他还没有悲伤的意识时，那个男人就走了。他不是别人，因为骨肉相连，从他有记忆开始，心里有一个角落，就一直住着他。
“你不是最惨的，所以，别哭了。”他淡淡劝她。
她不是故意让叶生想起那些伤心的过往，抹干了眼泪，“你管我。反正，你要出国了。”
“去哪国？”他故意问。
“英国。”他当她失忆吗？
他忍悛不禁，“你再想一想，想清楚。”
“你不是说是麻省理工？然后，英国……”
“你啊你。”叶生朝幸福的眉心弹了一下，这个人有没有基本常识？想起小时候，她把《静夜思》和《春晓》背乱的事情，让叶生莞尔不禁。
抄给幸福一个网站，叶生拒绝解释太多。
也是在不久的一个下午，网吧的屏幕上映出一张少女恍然大悟的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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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夏又问叶生，去做护照了吗？她听不见儿子答应，走上阁楼，窗外边正在下雨，雨声不大，有节奏地哗哗作响。
叶生很少出神，淑夏蹙起眉，转而当作没看见，又问了一句，他才看过来，含糊其词，似乎与自己无关。
“出生公证，我已经寄去办了。英文该去考了吧？我看，就寒假吧。去你大伯家的时候，顺便去考英文。哦，上次的申请表填错了。这次还是妈妈给你填吧。你这个孩子……几所大学都在美国。怎么会填错？”
叶生脸上露出极淡的笑容。
又一次回神的时候，望见的是母亲的背影，她轻叹着说，“妈妈对那些不了解，你选一所自己喜欢的学校吧。”
晚上，书桌上放着一张崭新的申请表格，他几乎可以想象母亲是怀着怎样复杂的心情写下上面的每一个字。麻省理工，世界理工大学之最，接到面试通知时，他心里也有些许兴奋，但，那与随之而来的忧伤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生平头一次产生逃避的念头，想让日子走一天，算一天，在她身边，多一天，就算一天，那天听见幸福说，你不在家……
她怎么知道他不在呢？
脑海里，马上浮现，她在他家门口徘徊的样子，无论何时都精神饱满地出现在他眼前，露出灿烂微笑的幸福，第一次，如此渴望拥有一样东西。
看见她一个人在街上追着灵车，就想把她紧紧护在怀里。想哄她说，爷爷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想说的话很多，最后竟然什么也说不出口。
虽然没有见过幸福的爷爷，但叶生至今还保留着很久以前，幸福给他的信，苍劲的字体，清晰如斧般，写道，“梅花香自苦寒来。”
他怀抱着对那位老人的感激，原以为，有一天，也许能见到他……
---（我想考厦大，我爷爷说，他想看着我读大学。）
说这话的时候，她眼里的坚定那样明显，这次又要多长时间，才能重新打起精神。要怎样，才能让她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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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明珠回来的时间很短，参加完父亲的葬礼后，预备回国。
“上次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是初三吧。转眼就三年了，真是快。”
幸福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明珠先是一愣，随后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爽朗地笑了两声，“嗨，不想出国也没什么。其实啊，出国不一定好。”
“姑姑，你在外面过得不好吗？”幸福脱口问道，倒把明珠问住了。
“咳，幸福，回房去吧。明天不是要早起读书吗？”钟立言打断两人的谈话，幸福走了以后，屋子里静极了。
明珠眨了眨湿透的眼眶，匆忙地收拾最后几件行李，“你看我……不关幸福的事，就是突然想起以前的事情。”
一家人，包括幸福刻薄的大伯都默契地从不过问明珠在国外的生活，独身在异乡的艰辛，只有明珠才清楚，“二哥，你还是舍不得幸福吧？”
钟立言抿出一点笑，“是啊，想留她在身边。她越大，我越舍不得她。”
明珠跟着笑出声，“舍不得不行啊，女儿还能留在家一辈子吗？以后要嫁人的。”接着开玩笑说，“你是舍不得，对了，嫂嫂前几天还问我……”
“问什么？”
“那个男孩子，你还记得吗？”
怎么可能会忘？钟立言没想到妹妹会提起君益，“你嫂嫂的话，你就当没听见。君益是好，但是……”
“我们是迁到这儿来了，不然，按照家乡的风俗，双方父母同意，让孩子见一见面，相互没什么不满意，婚约也就定了。”
“这怎么行？”随后，他说，“你不了解幸福，她其实是个很倔的孩子。何况，人家也未必喜欢她。我不能冒险。”
说到底，还是舍不得吧。明珠不得不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二哥，“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幸福……好像偷偷在和一家中介联系。你知道，她想出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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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家信誉可靠的中介公司，幸福在办公楼外徘徊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正值留学热，大厅里挤满了人，有不少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大多数都和自己父母陪着来的，她一个人站在队伍里显得格外突兀。工作人员问她问题时，因为紧张，声线也有些颤抖。
资料有很多，连续看了几个晚上，书桌上摆满了大学的宣传册子。爷爷过世以后，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上面……
房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她背上一僵，手边一耷纸“砰”地倒落，幸福慌张地站起来，“姑……姑姑。”
明珠拣起其中一本小册子，“这个是……”
纽约大学，不仅是这一本，其余的也都是印满彩色照片的宣传册。
“你为什么不告诉爸爸呢？”
“因为爷爷刚刚走……奶奶的身体也不好。我……我有想说的，可是，他们都在吵架。”幸福低声回答，想到爷爷头七的那个晚上，奶奶把储蓄都拿了出来，交待给爸爸，作为自己身后事的花费，然后，戒子，项链，所有的金饰，都是给融嘉的。
原来，她都听见了，明珠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幸福，只好说，“这是老家的习惯。”
“那我出嫁的时候，会有嫁妆吗？”幸福问。
“当然会有。”明珠笑两声，“你爸爸肯定会为你准备一份大大的嫁妆。”
就算是骗人的，她也愿意相信，她的世界里已经发生了太多的悲伤和不幸，所以，即使只是微小的希望，她也想牢牢抓住。
“我只要不麻烦他们就好了。”
明珠帮幸福一起选学校，望着侄女认真的神情，心中有说不出的复杂，也许幸福什么都知道，那还不算，这样小的孩子，就要学会糊涂地过日子，才是最残忍的。
“怎么选的都是美国的大学？”
“也有英国的……”幸福咬着嘴唇，腼腆地笑，“我其实，很喜欢英国。”
明珠问，“不来姑姑这儿吗？”
“……美国和英国的大学比较好。”幸福找了个借口，心里觉得有点对不起姑姑。幸好明珠说了声“也是”。她这才放下了提起的心。
爷爷走了以后，每天都会想起他，有时感觉，他还活着，在阳光明媚午后，躺在靠椅上招呼她过去，陪她晒一会儿太阳，她正要过去，纱帘后面却是空荡荡的风，爷爷现在会在哪儿呢？
原来，人是会死的。从前认为极尽漫长的岁月可以在瞬间完结。
她不想为自己的人生留下任何的遗憾，所以，她决定出国。就算因此失去全部，也要试一试，为了自由，为了叶生……
十八岁的日记，空白了很多页以后，终于多了几行字：
你是我的全部，
阳光，雨露，以及，爱情……
农历十二月，天气冷得连太阳也想打一会儿盹。班上的文艺委员是个女生，课间哇啦哇啦地和同桌谈着天。连着就是自习课，做不完的习题，模拟卷，以及不远处叶生说话的声音，是一道证明题，什么什么原理，哪里划辅住线，不知不觉就将幸福带到了从前。她晃过神，搓搓有些僵硬的手指，继续专注眼前的英文。
这几天，他走得特别早，要追上不是件容易的事，今天又是她值日，所以，趁着最后一节课自由活动的时间，她走到他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那个……可以去一下天台吗？我有事和你说。”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自由的国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