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未央未央

3、第三章

　　姑姑已经搬到新家，老屋几乎清空，即将出租。漫漫想，这样子，便真的无家可回了。

　　酒席在安城一家小有名气的酒店举行，姑姑虽然年过半百，但是仍有秀丽的轮廓，年轻时应该也是美丽的女子，只可惜命运捉弄。漫漫的父亲与姑姑是家族里的堂兄妹，虽然他知道路永常的心意，却清楚地知道不能跨过半步的雷池，那个年代，必定会在家族里引起诸多口舌。他终究是个平常的男子，最后取了邻村的女子为妻，而路永嫦，也嫁到了另一个小镇上。

　　只可惜，嫁人之后的姑姑并没有福气，长安的父亲死于疾病。她年纪轻轻便守了寡，生性要强。后来听到堂兄家里出了变故，二话不说将漫漫带到身边。她对漫漫也谈不上十分亲昵，但是漫漫想到自己懦弱的母亲，暗叹自己足够幸运。

　　路永嫦一直辛苦攒钱，终于等到孩子们都大学毕业，她才松一口气。到广场跳跳舞，与邻居打打牌。这才认识同样丧偶的陈叔。

　　漫漫同姑姑坐在酒店的房间内，帮她将头发盘好，再看她换上暗红的衣裳，抹上桃色的口红。不免有些酸楚，眼前这个女人，收留她，善待她。用她最美好的时光与生活对抗，虽然没有叫她一声妈妈，但漫漫从来不觉得这个女人与自己是陌生人。漫漫将自己挑选一对金耳环帮她带上，姑姑嘴上抱怨，叫你不要乱花钱。却在镜中左右打量，露出欢喜的神情。

　　姑姑换好衣裳，有些拘谨。问她：这样会不会太艳了？
　　不会不会，刚刚好。漫漫答。

　　路永嫦看着镜中的自己，面容与头发早不是当年风采，前程往事全部写在脸上。她终于找到生命中另一个男人。年纪大了，但是有一个伴，夜深人静的时候，亦不会觉得寂寞孤单。

　　她向漫漫打听：长安有没有交女朋友？
　　不知道，他那么优秀，应当很多女孩子喜欢吧。漫漫有些为难，答得有吱吱唔唔。
　　唉，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带女孩子回家来，他现在也老大不小了，隔壁李叔叔的孙子都3岁了。长安倒好，连个信儿也没有。姑姑叹气。

　　还有你，漫漫，你没有交男朋友，女人可不比男人，老得快，再过几年就没人要啦。

　　行啦行啦。我知道了，你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长安赶来的时候，酒席已经开始，他匆匆走到漫漫身边坐下。
　　你怎么才来？
　　路上堵车。
　　哦。
　　你昨天到的？
　　恩。
　　火车不挤吧。
　　还好。

　　几句简短的对话，漫漫心中无限酸楚。曾经她多么执着于这个男人，如今却与自己咫尺天涯。

　　因为只是宴请一些老朋友，所以酒席没多久便结束了。陈叔喝得有些多，手中仍然握着酒杯，红着一张脸，在说醉话。

　　姑姑扶着他，长安过去帮忙。陈叔说，长安啊，你妈受了多少苦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出息了。要是没有你妈，哪有你的今天。
　　老陈，你又说醉话。姑姑在一旁说道。

　　陈叔，这一杯我敬你。谢谢你照顾我妈。说罢，长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夜深之后，众人散去。长安将母亲与继父送回新居。再开车返回旧居。一路上漫漫都没有说话，也许是喝了些酒，坐在副驾，隐约地睡了过去。

　　长安将车停好，转眼看这个女孩。他不是不明白她的爱，只是她要的爱，他没有办法给。他想到自己曾经执着的人，一声叹息划过寂静。

　　回到老房内，四下空荡，只余下两张床和一些简单的家俱，少年时曾经拥有的物件，已经稀少得可怜。有什么是可以长久的拥在手中呢，漫漫想。她将头靠在床上，这间小小的房间面，她度过自己的年少时光。她15岁的时候，如同一个身外客，突兀地走进这一间原本就不属于她的房间。直到19岁，她才搬到另一城市的大学宿舍。

　　漫漫23岁那一年，大学毕业，在一家广告公司实习。中秋节的时候，姑姑说，你表哥要回来了。她的心情是极雀跃的，那时，她仍旧怀揣着对长安的爱恋，以为自己长大独立，便可以向他平等地索取。

　　只是她并不知道，那个中秋，注定要成为记忆里一个残酷的记号。

　　中秋节那一天，姑姑早早做好一桌饭菜，长安一早出门，下午打来电话说，他跟老同学去打球，马上就回来，可是左等右等，并没有等到他，姑姑骂骂咧咧地数落长安，然后叫漫漫去将他找回来。

　　长安不在篮球场，漫漫问另外几个打球的人，请问，有没有看到长安？那几个人告诉漫漫，他们一直在这打了半天的球，并没有看到长安。

　　漫漫认得其中一个是苏桥，苏青的哥哥。他对漫漫说，他好象去了小关家。

　　小关是长安的一个同学，漫漫记得小关皮肤很白，甚至比一些女孩还要白，眼睛很大，长得秀气。小关时常在楼下等长安，他们时常一块去游泳，漫漫有时候跟在他们身后，而长安总会把她支开：不要老跟着我们，你是女孩子。

　　后来长安去英国，听说小关也随后去了英国。漫漫只当他们是要好的同学。并不多想。

　　漫漫鬼使神差的来到小关家里，门没有关，眼前的画面令她大吃一惊。她看到在沙发两个男人正在紧紧相拥，一个人的衣服已经退去，赤裸着上身。还带着轻微的喘气声。

　　小关怀抱着那个人，正是她的表哥长安。

　　小关看到她，突然一声尖叫。漫漫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却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长安，姑妈叫你回家吃饭。说完漫漫飞快地转身离开，她生怕自己再不离开，会做出失控的事情来。

　　她仿佛看到有一把尖锐的无形的刺刀，正在扎向她。

　　漫漫走得很急，几乎一路小跑回到家中。夜空中月色澄明，她却心如死灰。

　　路永嫦问她，怎么去了那么久，你表哥呢？

　　漫漫听到自己说：我没有找到他。

　　然后她对姑姑说：好热，我先去洗澡。

　　她走进洗手间，打开冰凉的水，狠狠地冲在自己的肌肤上面。她很想嚎啕大哭，却流不出眼泪。她后来又想，我为什么要悲伤呢。

　　是的，漫漫那天开始知道，长安并不爱她。长安，不爱女人。

　　那一年，长安26岁，他有自己的爱。只不过，那份爱如同微小的光，藏匿在没有出口的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