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未央未央

2、第二章

　　此时的南方，桂花应该早已开了个遍罢。认真想来，漫漫离开南方小镇安城，已有5年时间，安城于漫漫，只是一个熟稔的地名而已。

　　漫漫不是不想回安城的，只是那有漫漫太多记忆，浓重得结了痂，无法抹去，夜里总会梦到安城，骑楼下的老楼道，漫漫的姑姑早早起来卖早点，漫漫要帮忙生炉子，摆好摊子，才匆忙去学校。有时候漫漫上课会打瞌睡，数学老师极为严厉，一个粉笔头扔到漫漫的身上，直生生的疼痛。漫漫那时只是渴望迅速长大成人，可以离开此地，自由生活。如果天空飞鸟，没有牵绊。

　　漫漫的表哥考上北方的大学，然后出国，虽然表哥一再表示自己可以打工挣钱，学费生活费不必姑姑负担，但日子总是拮据，而姑姑，总是神采奕奕，做生意也是精明智慧的，人人都知道，火车站站旁边那一家米粉店小有名气，口味纯正，后来漫漫离开安城，姑姑便把店关掉，落得清闲，成日与邻居打麻将，有年春节回去，发现她除了一天天老去之外，漫漫竟然没有其它印象。

　　后来她给漫漫打来电话，说自己要嫁给陈叔，搬到他家去住，原来的房子打算租掉。挂掉电话，漫漫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无家可回。

　　姑姑说婚礼是下月初，摆几桌酒席热闹热闹，漫漫知道，姑姑年纪轻轻就守寡，过得并不轻松。为了表哥，又一直没有再嫁，如今终于想通为自己找一个家，漫漫也觉得安慰。

　　姑姑说，对了，你表哥说他也回来。她的表哥长安，如今在A市经营公司，不再是当年青涩少年，在夏日傍晚，与她偷偷分享一枚冰棍。

　　长安，长安。漫漫一度以为这个名字已经长在肉里，再也无法自拔。她十余年的时光，用于与这个男人周旋，爱与恨都太过强烈，如同夏季的雨水，令人无处可逃。

　　长安记得，路漫漫那一年刚刚来到家中，是15岁的少女，发育不良的样子，穿白底碎花裙子，洗得发黄，脚下的塑料凉鞋子已经破旧，细细的带子，仿佛就要断掉。头发短短的，刘海挡住了眼睛，咬着嘴唇。他听到母亲说，长安，你是你表妹路漫漫。

　　长安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表妹，而这个陌生的女孩是他从未见过的。他后来才知道，这个与他并不血缘关系的陌生女孩，是母亲年轻时爱过男人的女儿。而女孩的父亲死于矿难，她的母亲因为无法面对年轻的男人死于非命，在半夜悄悄服毒自杀。而他的母亲路永嫦到底为什么要收养她。出于对漫漫父亲的爱，还是对往事的救赎？无人知晓。

　　漫漫没有办法忘记，母亲被大人们抬出来的样子，脸部肿涨，裸露于空气中的皮肤，是深深的紫色，她闭上眼睛，表情平静，似乎极力想要忘记自己在人世曾经有过的悲怯，然后，她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女儿。父亲与母亲的悲剧，令她的家庭一下子陷入困顿，祖父母年迈，远亲们也对她近而远之，办完丧事，她已经没有钱再继续升学。这时候，一个叫个路永嫦的女人出现了，她对漫漫的爷爷奶奶说：让这个孩子跟我到安城吧，我供她念书。

　　路永嫦带着15岁的漫漫，来到另一个陌生的小城，开始陌生的生活。原本彩色的日子，一下子变得苍白。她憎恨父亲的狠心，也憎恨母亲的软弱。对家族里那些冷漠的亲戚，人情冷暖，令人心寒。她只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

　　漫漫并不时常想起过去，过去都是些苦难的日子，她没有父亲，寄养在陌生的女人家里，虽然她待她好，但却没有血缘关系。

　　她憎恨父亲给她取这个名字。人生苦短，而长路漫漫，这是多么无奈的人生。

　　关于长安，她想着，这个洁白的男子，把他当作清朗的月光，是生命最的初爱与救赎。她想整晚整晚的不睡觉，坐在他的床前，注视那张生动的，鲜活的脸。可是，徐长安没有给过她任何机会。

　　她曾经用粉红轻盈的身体，在他面前袒露真情。而他，只是淡漠。那时候，漫漫只是盼望自己快快长大，拥有完整的身体，可以用全部情感，毫无顾忌地去爱他。

　　长安表面上待漫漫是亲昵，温和的。他将她多余的洁白的笔记本递给她，他在自习之后与她一同回家，后来到北方念大学那几年，也一直与漫漫通信。保持联系，他将打工挣来的钱，省出一部份，偷偷寄给漫漫，告诉她，女孩子应当将自己打扮漂亮。但是漫漫知道，长安始终与她隔着一条河。

　　那河水看似平静，实际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