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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醉雨夜 ...

  •   一连几夜,都难以入睡,我好象在静夜里期待什么,然而每次听见细微的风声、树叶在风里轻轻的响,或者蜡烛偶尔噼叭爆开,不知为何,竟有些失落,躺在枕间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一夜连着一夜,等的心空落落的,寂寞无端来袭。

      赏花宴不欢而散,那天,皇帝下令回宫,泓哥哥一把拽住我的手臂,大步往怡春宫去,乌落兰氏在后头唤了两声,泓哥哥并不理会,脸上阴沉,目中凶狠,一路上半句话也不说,拉着我头也不回。

      “泓哥哥~”我几乎跟不上他,踉踉跄跄,跌跌绊绊,步子迈得细碎紧密,好容易瞧见怡春宫门,我忍不住埋怨:“行了吧,皇帝也走了,人也没了,可以放手了吧?”

      他猛回头,极怒反笑,连连道:“阿离长大了?连胆子也大了,敢在皇上面前慷慨呈辞?今日若有百官,参你一道后宫议政,阿离当如是?”

      “可……”

      “就算百官不参,若皇上有意与阿离为难呢?”泓哥哥不容我辨,训道:“极聪明的人,生死关头反倒糊涂。燕国便是危在旦夕,也是我慕容男子之事,轮不着阿离献计献勇。更别提皇上原本……”

      “原本什么?”我忍不住委屈,哭道:“原本未把我当作妹妹?泓哥哥不是说过,只须父皇认可,我便是大燕的清河公主。大燕难道只是兄弟们的大燕?不是我的大燕?若大燕亡了,男人一死百了,女人为奴为仆,到时谁来计较?”

      泓哥哥一怔,松开我的手臂,皱眉道:“阿离怕大燕男儿保不了先祖打下的江山?”

      这问题谁能回答?汉时如此富强,不也一朝崩坏?只是身在安乐,总觉变化还早,危难不及,一切尚在自己掌控之中。不由无奈苦笑,我向泓哥哥道:“最好什么都别发生,战争、灾难、变化,来得越迟越好。就当是我多虑短见吧,能这样……最好。”

      泓哥哥不接话,二人就这么沉默着,各有所思。我不断宽怀自己没有想像中艰难,但昨日那人的话却时不时冒出一句半句,句句中肯,令人生畏。

      半晌,泓哥哥长叹道:“若阿离能全心依赖我,便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又何惧?”

      “泓哥哥此话何意?”我不禁困惑,眼前的泓哥哥不再若朝堂上的济北王,他的唇边挂着一丝自嘲的笑,目中怜悯又充满无奈。片刻,泓哥哥抬起手,却在我面颊处停住了。

      “偏阿离若即若离,我便有力,又该如何使出?”

      他的话我越发不明白,思量着怎生作答,泓哥哥已转身离开,脚步挪移,他已换了一种沉静严肃的口吻,“街上的浪客,阿离还是躲远些。”

      话音未落,人已走出数步,我追了两步,又怔怔站在原地,自己都闹不清究竟想辩什么。

      ……

      一晃,就是五天,朝内胶着,皇帝迟迟不曾下定决心,而战事却不等人,只五天功夫,听闻,燕国又失一城……

      那天午后,风明显凉了,夹杂着尘土碎叶,天空黯哑,乌云堆积成片。我站在屋外,树摇风动,春雨将至。

      “公主,起风了,回屋吧。”司琴替我披上一件外氅,风吹眯了眼,她一手挡住脸,一手欲拉我回屋。

      “你先回吧,我还想再待会儿。”迎着我,我朝院里那株老树走去,她抓不住,又不便拦,紧跑两步,命人替我撑起华盖遮尘。

      怡春宫那架秋千早就被岁月侵蚀了,老旧的木板朽烂不堪,细缝里长出几朵绒绒的苔藓,黄绿如鹅绒,在风里轻轻摆动。我坐在那棵老树下,看铅灰色的天空慢慢阴沉,雨水将至,空气里渐渐带着水腥。抬头看着那些新冒的绿叶,随风而动,风停叶却不停,哗啦哗啦的响声像从极远传来,停留在耳边,久久不去。

      第一滴雨的落下犹如一颗轻尘打落身上,紧接着,雨势绵绵。今年第一场春雨姗姗来迟,风比雨大,尘比雨众,天地灰蒙一片,很近的殿宇,竟消失在眼前这片灰蒙中。

      宫婢在院子里跑,急忙收拾院里的零碎物件。我躲在树下,细雨落在叶上,聚集成滴,一颗颗又落到我的发间,顺发丝而下,脸湿了,如同一场哭泣过后的潮润。

      “公主,快回屋吧。”众人上前劝说,司琴与长幸打偏房出来,把我从地上拉起,“这可玩不得,等雨停了再出来不迟。”

      天地的雨迟早会停,而大燕的风雨却刚刚开始。我仰头望向天空,阴沉的天与灰蒙蒙的地相连,看不到一丝光束,黑暗渐渐压下来,雨势急了些,风里有滚滚雷鸣,低而缓沉。

      任由她们拉着我,逆风而行,恍惚听见院门“啪”一声被踢开,众人回头,待瞧清时,慌忙跪在雨中,“见过中山王。”

      是八弟,同样站在雨里,一身衣都湿了,乌发贴着额角,雨里,他的脸特别白,一缕发丝横贴在腮边,如蜿蜒的墨迹,顺着衣领,直到脖颈。

      “阿离~”他走向我,带着酒气,手里,一只青瓷酒壶。

      “胡闹!”我不由喝他,一手抢过酒壶,喝光了,只余壶底积的一点雨水。

      “王爷,与公主一道进屋吧。”司琴苦劝不止,我二人如赌气般站在雨里,雨水顺眉毛而下,淋得湿了,都看不清对方。

      “阿离,大燕若亡,要这慕容姓氏作甚?”八弟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哈哈大笑,“你说你是要这姓?还是要这命?”

      “你胡说什么?”我恨不得将他撵出去,可瞧那身湿、那酒气……伸出手拉住他,只得将他让进屋。

      “快取热水。”一面吩咐,一面接过司琴手中的长帕,替他擦干脸上发间的雨水,八弟的脸,白的透明,嘴唇微微发紫,人却安静了许多。

      “莫。”半晌,他吐出一个字,低头哧哧笑。

      “你说什么?”

      “你姓莫啊。”他笑,眼角似有泪光。“你娘是先嫁给莫家呀……”

      心头一惊,锦帕滑落在地,窗外一阵闷雷,春雨如同盛夏。

      “你疯了你!”我喝他,司琴惊恐不定,欲劝又不敢深劝。“有来这儿撒野的功夫,不去做你的大司马?”

      他低着头,边笑边叹,“皇兄会不识人?他只不过……”

      话没说完,又是一个悬念。我差点脱口而出:只不过什么?到底忍了回来,见他白皙的脸渐渐泛出潮红,不禁一阵烦躁,扬声道:“热水呢?人呢?”

      外头纷杂的脚步声一阵慌乱,八弟抬脸看着我,眼眸通红,“我以为阿离从来不关心我这个……弟弟。”

      弟弟?他真把自己当弟弟吗?那个“莫”字儿在总在心头乱,我从没见过的一家人,甚至不曾想过的一个姓,是娘曾经的家?分明很近,怎么好象那么远。

      “换了衣服回去吧。”心烦意乱,偏外头的风雨更大了,风声凄厉中,宫外嘈杂一片。

      “你不想知道?”八弟兀自低语,像说给我听,又像自言自语,“燕南数一数二的莫家,也抵不过一场天灾,抵不过……”

      我烦得站不住脚,在屋里来回走,八弟的话绕来绕去,将我带进一个死胡同,前无去路,后无退处。

      “皇上会派慕容令去?”脱口而出的是句不相干的话,其实此刻我并不关心这个问题,风雨已至,我无法左右。

      八弟冷笑两声,稍顿方道:“若不是亲兄弟,恐怕皇帝早就听进去了。”

      又是一惊。仿佛印证了那个疯汉的话——慕容家的力气,都用在相互猜忌上,好象一个诅咒,逃不了的家族命运。

      “可他忘了,另一半兵符在我手上。”说时,八弟面色一沉,酒像醒了大半,“若要调兵遣将,除非将我这个大司马废了!”

      “轰”的一声雷砸在窗户边上,我不由低呼出声,转头看时,院子里影影绰绰都是影子,急往这屋里冲,不待细想,听见屋外打翻水盆的声音,宫婢惊呼,盆在地上咣当作响。

      “怎么回事儿?”我隔门高喝,话音刚落,门被撞开了,为首的,竟是皇帝。

      “八弟也在?朕正打算处置了这女子去找八弟议事呢。”他笑盈盈走向我,没半分征兆,脸上陡然一沉,喝道:“将此女子押下。”

      “诺。”众侍卫齐齐应声,天空压得极低,乌云好象堆在门口,黑鸦鸦的就要冲进来。

      “谁敢?”惊疑不定之即,八弟已抢先挡在身前,双目微眯转向皇帝,“不知皇兄何事缉拿大燕清河公主?”

      “哦?清河公主?”皇帝反诘,皱眉道:“既是公主,当知大燕律,后宫不可议政。”

      到底躲不过,我起了阵寒意,既惧怕又不愿被皇帝轻看,正欲走出,八弟伸手一拦,正色道:“既是公主,阿离并非外戚,国事亦为家事,何罪之有?”

      “这么说来也有理……”皇帝皱眉,似疑惑道:“可这么一来,朕却为难了。”

      八弟明显比适才郑重,思量着不曾开口。

      “苻坚小儿执意交战,而阿离当着众人之面主和?若此战不应,岂非自取灭亡?”

      “我……”

      “阿离未说不战,乃是以智取之。”八弟不容我答,昏暗的光线里,皇帝若有所思,但唇角轻笑,胸有成竹。

      “又无好智,又按军不发,如此,朕成了亡国之君,阿离岂非千古罪人?”说时稍顿,皇帝猛地转身,手指向我道:“来人,将她拿下。”

      尚不及反应,已有侍卫从身后一把按住我的肩膀,因无防备,又惊又痛,不由低呼。

      “住手!”八弟怒向那两名侍卫,一把扯过一个,另一个将我拉到一旁,皇帝走上前,一手抓住我的发梢,用力一拖,整个人就这么摔倒在地。顾不得痛,我只觉得仿佛又回到娘被皇后治罪的那天,也是在这怡春宫,同样都是死罪,数年后重演,而我变作当年的娘,性命,也只是别人握在手中的玩意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醉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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