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听曲论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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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赏花盛宴，五弟无需多礼。”皇上抬了抬手，向慕容令道：“大燕春光无限好，将军若远赴沙场，便无此百花齐放之盛景。”
“皇兄~”泓哥哥满脸焦急，然皇帝打断他道：“朝内亦需济北王辅作，否则亦不会让将军离京血战。”
“大燕乃慕容氏江山，我辈子孙自当为大燕奋勇当先，何分彼此？”慕容令说时笑向泓哥哥，“五弟将为人父，还是留在家中照看妻儿吧。”
泓哥哥将为人父？我下意识看向乌落兰氏，颌首以示庆贺，她怔怔的以手抚向小腹，脸上却不见喜色。
皇帝哈哈一笑，一手拉住堂兄令，一手拉住泓哥哥，爽朗道：“莫让朝中纷乱扰了今日好兴，岂不辜负这园中好花。”
泓哥哥微咬牙关，再抬头已是一脸温和，“皇兄说得是，清晨之花，含羞未开，露珠剔透，正是赏时。八弟早已先我们一步去了，倒让他先饱了眼福。”
“八弟还是那脾性，说起赏花观月，咱们兄弟谁都不及他。”
“皇上说得是。”乌落兰氏重整笑意，盈盈道：“听闻八弟奏得好箫，可惜向来无此耳福，今儿便托皇上洪福，定让他奏得一曲。”
昨夜之事，恍如一梦，连我自己都难辩真假，但一个“箫”字深刻入耳，如同被人看穿了心事，不由心惊。
说时，一众人随行圣驾往花园深处走，一路桃红李白、杏花儿飞扬，更有海棠垂丝、月季含苞。晨风微起，吹来几朵柳絮，展眼望去，不远处一方池塘，几棵老柳，新抽了柳叶，早结了几朵絮花，柳叶尚嫩，鹅黄薄透，迎着清早含烟带雾的晨光，乍一看，如满树娇嫩的小花儿。
我伸出手掌，一片柳絮在掌心轻舞，随风上下，灵动柔软，却偏不让你捉实，呵气一吹，轻飘飘又扬高了，如羽如云，跌落在水中，缓缓随水流飘向远处。
“好花好景，国盛则景盛，此番伐秦，定能全胜回朝。”堂兄评一路走一路赞，越赞泓哥哥脸色越是阴沉，连我都有些腻烦，偏皇帝似兴致高涨，连连颌首道：“将军此话有理。古人云，气衰则花事了。如今花开遍野，当时我大燕气数渐胜，扬眉吐气亦不过朝夕之事。”
余下随者莫不纷纷响应，一时，笑言欢语，气氛轻松起来，更有人攀得一枝花木，献予皇帝道：“皇上日理万机，难有闲暇，今以花献之，望皇上保重龙体，大燕不仅要讨伐苻坚小儿，更要一统江山，重现汉时疆土。”
话音未落，皇帝仰天而笑，以手抚须道：“尔等有心，朕甚欣慰。”
连我，都有些糊涂了，也许情势并没有我想像中那样艰难？至少宫里还一派祥和，皇亲国戚也未见愁容，唯有泓哥哥，始终一言不发，任由乌落兰氏在一旁着急，他仍阴沉着脸，与此番情景甚不协调。
“泓……”我悄悄唤他，尚不及说，耳边传来一阵箫音，音调悠长，缓缓上扬，直至高处，又久久不落，待回旋辗转，陡然落下，心随音变，若有所失。继而又低低徘徊，似雁将南飞，回首处，不堪不舍不忍，终随流云而去，留一方碧空，似随时都会有雁群北归。音域虽广，然渐渐低沉，像一缕心事终不能言明，埋得深了、更深了，终究只余一点伤怀。
“妆台秋思。”有人叹道：“此乃当日昭君远嫁之曲，今世竟有人能奏得这般神韵？”
我低下头，不知为何又有些泪意，这分明是昨夜之曲，原来竟是《妆台秋思》，昭君远嫁，大汉盛世，于此，便开始下滑。
一场欢笑，抵不过一曲箫音，花事明明正盛，然乐曲几番起落，进而点滴成碎，短而促的音符若秋日零碎的阳光，洒落一地，有秋虫呢喃，几下里，日头便已西沉，黄昏落日，思绪无限。
春风也变得凉了，从斜刺里穿来，如若秋的萧杀。花儿纷纷飞扬，风停了，花儿还在落，像急雨辅天盖地，那阵雨后，是一个欣长的身影，站在池边的老柳下，着一身华衣，但隔岸烟火，有些恍忽，唯那长袍与乌发随风飘扬，花儿落得他满身，沾在衣角，不舍离去。
是……八弟。
我呆站在那儿，天地广大，唯剩下这支曲，以及吹曲的那个人。
“好箫乐，此情此景，堪比凤凰临世。”一曲终了，皇帝带头称赞，那头的八弟闻似未闻，斜依着老树干，直待众人近时，方淡淡道：“皇上有兴，臣当助兴，不知此曲可合此景？”
话含深意，礼数亦不周，但皇帝一笑带过，并不接话，“难怪父皇在时宠爱八弟，凤凰凤凰，八弟果然有凤凰飘然梳羽之姿。”
“呵呵，凤凰落入凡间，一样变作凡鸟，若欲展翅，当有晴空万里，无限江河，若如当世之乱，血溅翎羽，同脉相欺，凤凰凤凰也不如鸡。”
“你！”堂兄评一时不忍，双目圆瞪，喝道：“你说谁？”
皇帝不禁皱眉，但面上犹自堆笑，“八弟不过随口一说，将军何必放在心上。”
“将军？原来大燕国的将军无需我这个大司马认定？”八弟挑眉，说时，一步步从树荫下走出，渐敛了笑，咄咄之势令众人难以招架。
“八弟，莫以为朕平日纵你，便没个章法……”
“皇兄！”皇帝话未完，泓哥哥从旁咚一下跪地，抱拳求道：“八弟年少，不知轻重，但伐秦一战，非同小可，将军一职，且不可轻易定之。”
我只当八弟会与泓哥哥一道恳求，哪料他鼻中轻哧，不以为然。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手中，紧握着那支玉制的长箫。
整个燕国能用之人也不过这几个吧，余下的，便如尾随其后的那些显贵，茫然不知所措，劝谁都怕得罪一方，打几句圆场又何济于事？
“自古朝堂之事，贵在善于用人，皇兄精明多计，于此燕秦恶交，定知非寻常战事，堂兄乃是将才，然臣已抱必死之志，若能赴沙场，纵不能换一番太平，拼上性命，定要保大燕疆界安然。皇兄，三思呐！”
“哦？”皇帝高挑双眉，玩味道：“济北王的意思，是说朕不善用人？”
“皇上~”
“皇兄~”
我与乌落兰氏同声而唤，皇帝转过头，故作讶异，“今日家宴，阿离也在？朕竟没瞧见。”
字字刺耳，他仍对父皇的册封耿耿于怀，可我终究是大燕国的清河公主，再惦记那些往事岂不自寻烦恼。稍整仪，从人群中步出，行礼而道：“泓哥哥断无此意。”
“依阿离之见，济北王何意？”皇帝饶有兴致，命人搬来龙椅，并布应时果物，吩咐道：“就在此处歇脚，赏池中荷叶新发。”
泓哥哥忙于争辩，我抢先道：“贼秦常年扰燕，百姓厌倦征战，况男丁日少，庄稼欠收，常此以往，国库定然空虚，便打得赢也耗不赢。”
“放肆！女子论政乃死罪。”堂兄令怒不可遏，正欲拦阻，八弟于一旁缓缓道：“堂兄何必与一女子较真儿？莫非也怕阿离道破真相？”他一壁说一壁斜睨着我，然目光带些思量，不若往日轻浮。
头一次于众目睽睽下议论朝政，我所知所懂其实有限，但昨日那人的话总萦于心头——慕容家满门英豪，却各自为阵，相互猜忌，同是鲜卑一族，段氏、拓拔氏、慕容氏互为死敌，若长此以往，便能逃过此劫，又谈何一统天下？
大着胆子继续道：“清河虽不通，也知乱世须内强于民，外融于敌。若烽烟四起，民之穷困，国何以富？国不富，虽战则不胜。”
鼓足勇气说出来，却无人回应，大家都在等皇帝的反应，四周沉寂得让人难堪。半晌，泓哥哥喝道：“阿离没规矩，还不退下。”
我知他是为我好，话说出口便没了余地，便是要治罪也收不回来，但大燕也是我的故土啊，生于斯长于斯，早已是根深落地的血肉相连。
“皇兄~”我近乎哀求了，跪在地上道：“休养生息、广纳贤士，以供大燕他日大战，一战即统岂不好？何必与秦耗尽心力？”
“好个一战即统。若非燕战，而秦必战，清河以为又当怎样？”终于，皇帝开口询问，只一句，便把我难倒了，吱唔着不知如何作答。
“哼~”慕容评冷笑，刚欲羞辱，有人“啪啪啪”鼓掌，掌声缓而响亮，却是八弟，打树荫下走出来，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不顾他人目光，直走到我跟前儿。
“还当阿离只懂茶艺，却不知心思缜密，尤胜……”说时，八弟一顿，转向慕容评：“尤胜男子。”
这次，慕容评没忍住，挥拳而上，众人惊呼，八弟错身让开，任由太监们上前抱住那个狂躁愤怒的伐秦大将军。皇帝看似平和，但一双手紧紧握住椅把，我偷偷抬眼，只瞧见他额上的青筋暴露，并不比慕容令平静多少。
“可惜阿离终究是女子，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尚未道明。皇兄，是否愿听臣这个大司马略说几句？”八弟掏出锦帕，细细擦拭他手中的玉箫，一双皂色的靴子在我面前踱来踱去，衣角，还沾着半片柳絮。
良久，皇帝呵呵笑道：“今天什么日子，兄弟们都这么意气用事？既然大司马开了口，朕也想听听有何良法能不战而胜。”
“不战而胜？这倒不能。”八弟淡淡接口，语气陡然一紧，继而道：“秦虽勇猛，但有谋之士唯一人而已，若能离间此人，君臣猜忌，秦在数月内必自乱而无暇作战，彼时，若能联合晋军，再派精锐，两相夹击，秦军轻易得破，而晋远燕近，疆域分割于晋不利，不但能胜，且是我大燕扩土之时。”
一番话，说得热血澎湃，听的人则各有所虑。泓哥哥沉吟未决，慕容令似有些焦急，皇兄神情莫测，众人议论纷纷。
八弟将我从地上扶起，唇角微扬，目若灿星。这莫名其妙的，我竟与他成了同党，没来由气恼，甩开他的手道：“不劳大司马。”
他也不气恼，凑近前，极快的在我耳边低语：“箫乃心声，阿离果然知己。”
知己？谁是谁的知己？依我看来，他不过顺着我的话往下说罢了。
泓哥哥思量片刻，迟疑道：“八弟所说谋士，莫非王猛？”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听曲论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