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箫音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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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彻夜未眠，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那个汉子的话。一时是燕国岌岌可危的现状，一时又是慕容家族一个接一个的英雄豪杰，但最多的，却是群山连绵、风光无限。从贺兰山障，到夜郎密林，江山之广，以步难丈；大地之姿，在想像里却日趋饱满。
若非这乱世……我陡然打了个寒战，春夜，还有些凉意，寂静的夜色里，恍惚听见兵戎相见、嘶喊杀伐，蜿蜒曲折的河流，在夕阳下，波光粼粼，然而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碧透的江水翻滚着淡红色的浪花，一代人就葬送在这乱世的刀兵相见里。
屋里，隐隐传来值夜宫女细细的鼾声，我掀开床帐，一轮月，映在窗前，清晖铺地，月有薄云掩映，丝丝缕缕，如若幻境。抱膝坐在床头，角落的烛台上蜡烛已将燃尽，厚厚的烛泪堆成一堆，像一座……一座微小却雄险奇峻的山川。
真的，一点悲伤的意思都没有，可恍然惊觉眼角湿润，连我自己都有些诧异，不知何处而升的忧思。蜡烛所剩无几，烛火却燃烧得越发旺盛了，淡黄色的火苗窜得老高，火光跳跃，像一簇红花。
披衣下床走至窗前，推开一道窗缝，月至中天，照亮一隅天空，远远望出去，皇城的宫宇，在夜色下堆砌，层层叠叠延伸而去，直到夜色融融，也望不到邺城的城墙。
我突然想起娘，还有父皇。真奇怪，我的娘的依赖，还有一直对父皇的耿耿于怀，现在看来都不那么重要了。是因为父皇临死前对我的册封吗？还是因为光阴可以改变，生死隔离的不仅仅是亲友，也一并将爱恨情仇带入厚土。若他们还活着，为这将碎的江河，不知怎样的心境？
夜凉似水，而泪却温热，顺着眼角，缓缓滑落，尽管心境平和未见起伏。我趴在窗前，轻轻哼唱着娘的歌谣，许久不曾唱起的璇律，一经回忆，依旧令人唏嘘。
若大的皇城，今夜似只有我不曾安眠，那掌灯的宫女、打更的太监、值夜的侍卫，都藏在哪儿？侧耳听，轻轻的夜风里，仿佛能听见春天花开的声音，一朵接着一朵，悄悄绽放出最美最艳的姿容。
阖上眼，夜风如诉的寂静里，远远的，隐约传来高低起伏的箫声，时断时续，渐渐分明了，音色饱满悠长，一音未断，一音又起。有时与猛然而急的一阵风声揉在一起，难分彼此；有时又独自如山绵延，如泣如诉。
我顺着箫音寻去，清朗的月色下，皇城依旧，唯见宫宇树影，却不见吹箫之人。可他仿佛也如我今晚相类的心境，缓慢变化的音色里，暗藏许多心事，点点滴滴，似大江东去，看似平缓，却暗流涌动。
箫音如风，渐次紧了，一连串叠音后，复次归于缓和，只闻余音颤颤，久久未停。音律几欲消失，却又陡然而起，如山水流动，轻柔婉转，欲诉未诉，隐隐含忧。
思绪随箫声飞扬，或低沉，或高亢，抑或只有一点余味，反复在心头辗转……碾碎了千古忧思，碾碎了风云战火，碾碎了过往即来，一切都只在那箫声的余音里，伤怀、平复、淡然……
月升得极高了，夜风偶尔拂面撩动发丝，空气里，有淡淡的清香，与那箫声一道，将夜色浸染。我闭目趴在窗前，箫音渐远，然而，它像在我心底生根，恍恍惚惚，与风一道，来往不停。
……
心里装着事儿，刚闭眼就醒来，房门吱哑一声响，司琴低呼道：“公主怎么趴在窗台上。”继而又骂值夜的宫婢，“让你守夜的，你倒睡得比谁都死。”
我揉了揉眼，迷糊道：“昨晚谁在外头吹箫？”
“箫？”司琴已命人打水备胰子，一面忙一面回道：“哪儿来的箫啊，这深宫内院便是有人想吹也不敢呐。”
我使劲摇头，抬眼望向窗外，昨夜映在半空的那轮大月亮已没了，天际透着霞光，日出前，天地有一种原始的寂静，一夜在我耳畔响起的乐曲，恍若一梦。
“公主~”
“快，给我梳洗更衣，我要出宫。”等不及细想，昨日那人的话折腾了一宿，急欲找个人商量。
司琴呆了一下，这才道：“今日是赏花宴，公主忘了？”
“赏花宴？”我的思绪还随着箫音起伏，半晌不曾回神，司琴忧虑道：“公主可是着凉了？奴婢这便去请御医。”
“赏花儿？”我拦住她，诧异道：“今年也有赏花宴？”
司琴噗哧笑了，看向外头道：“公主这话说的，难不成今年没有花开？这不一样满院子春花烂漫吗。”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怡春宫小小的院落一角，已开满星星点点的黄花儿，那年娘在篱笆下种的蔷薇也开始打包，台阶里冒出碎碎的小野花儿，乍一看还以为是桃李飘落的花瓣。
“今年花事更盛，凡在城中皇族皆携家眷同赴赏花盛宴，公主若无大碍也应同去，莫让人说公主孤僻。”
说着，长幸奉上热水，小宫婢替我浸湿巾帕，司琴接过轻轻敷在我的面上，温热的湿帕将一夜未眠的疲劳熨平了，加了花露的热水，花香四溢。
换上一条玉色百折裙，腰间配红丝系结的百花荷包，再搭上一件淡银红的衫子，袖口处精绣一双蝶，翩翩飞舞，似欲采花蜜。领上挂一盘金锁，细致小巧，如云纹翻卷。
“公主的头发真长。”司琴替我梳头，赞道：“比夫人的头发还要黑亮。”
我怔怔的看着铜鉴，黄澄澄的光亮里，反衬着我的模样，模糊的，却好象依稀看见娘。幼时困扰我的念头变得可笑，光阴流转，凝聚至此，结成一个漩涡，眼瞅着整个大燕国都要被卷进去了，然花事依旧盛开，宫里还是一番太平景象。
“泓哥哥呢？今日也来？”脑口堵得满满的话，唯一能倾诉的人，还有泓哥哥。
司琴替我簪上一支碧玉钗，笑道：“怎能不来，赏花宴是朝中盛事，就连外嫁公主都一并同来。”
话音未落，我提起裙角就往外跑，司琴跟着后头喊，“在北边，公主别走错了。长幸，快跟上。”
“诺。”
她二人的对话都在身后，我急走出怡春宫，天刚好放亮，清晨的雾气未散，薄雾背后，是早起的宫人，忙着清扫执事。
赏花宴与平日宫宴不同，说是宴席，实则一大早，亲贵们便同聚御花园赏花之晨露，待得午时，便在花下搭篷用膳，通常只作素席，以菜食清淡配百花之芳，直要等到黄昏，看夕阳与春花晖映，等最后一缕晚霞黯淡，这才是宫宴刚刚开始，熊掌鱼唇、肉糜鲜鹿，再加上美酒佳酿，直饮到人醉酣畅，乐声才止，花宴方毕。
这一路，已见不少亲族赶往，看来皇兄将至，人人都不敢怠慢。
“长幸，看见泓哥哥没？”我左右张望，只见几位叔伯兄弟姐妹相约同行。
长幸伸长脖子四处看，尚未答，我瞧见前头一个身影，急跑几步追赶，口内道：“泓哥哥，等等我。”
前头一众人停了下来，随行纷纷让路，我冲上前，一把抓住泓哥哥的衣袖道：“我有几句话想说。”
泓哥哥笑尚未应，一旁有人冷冷道：“阿姐这般心急，却不向五嫂行礼？”
心里急，也未细瞧，谁知这一路除了泓哥哥，还有八弟，以及泓哥哥的发妻——乌落兰氏。
“五嫂~”我仓促拜了拜，心里仍惦记着那汉子的话，转向泓哥哥，“几句话，说完再走。”
“阿离，咱们边走边聊不成？”
我瞟了一眼八弟，他似笑非笑，看着我拉住泓哥哥衣袖的手。
“正是，公主何不与我们同行？”五嫂笑着将我拉到一边，啧啧赞道：“难怪夫君疼爱公主，数月未见，出落得越发美貌了。”
脸上不禁一热，我垂下头，呐呐道：“那及五嫂明眸皓齿、眉翠唇红，都说是燕国第一美人呢。”这话本是客套，谁知泓哥哥脸上倒有些不自在，态度也生硬了许多，沉声转向乌落兰氏道：“阿离既有话，你先去吧。”
五嫂的笑一时僵在脸上，可抓住我的手犹未放，搭讪道：“适才还说八弟奏得好箫，何不同路听八弟说些风月。”
话及此，我陡然抬眼，落入八弟似带自嘲的目光，不等泓哥哥接话，他冷笑道：“箫乃玩物，不登大雅之堂，五哥胸怀天下，怎有兴致听曲谈天？”
说时，拂袖便走，我怔怔喊了声，“八弟~”他身影稍滞，然脚下未停，几步便转入一旁小径。
“阿离，究竟何事？”泓哥哥眉心微簇，虽在问我，但心思全在八弟身上，不自觉愤然道：“大燕危在朝夕，八弟还在使小孩子脾气。”
危在朝夕？可这赏花宴依旧热闹，积在心底的无数疑问尚不及问出，那边已传来皇帝御驾将至，太监高声吆喝着，所有人都让朝一边，行礼相迎。泓哥哥拉着我，人群中，恍惚看见乌落兰氏落寞而带些矛盾的神情，她直直看着我，直到皇兄携皇后等后宫妃嫔出现在眼前，泓哥哥抬头欲问安，一刹之时，却呆住了。
“是济北王啊~”有人抢在皇兄之前与泓哥哥招呼，那声音我虽不熟，但嬉笑无度的脸我是认识的——慕容评，那个与泓哥哥争伐秦将军一职的堂兄。
也如慕容家男子一般清俊的样貌，但不知为何，配上他的狭长眯笑的眼，就显得阴郁多变，诡计藏心。像一只会笑的老鼠，怎么撵都撵不走心底的厌恶与不快。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箫音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