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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内外忧 ...

  •   “娘~”

      “夫人、夫人~”

      我与司琴惊恐异常,扶起娘欲将她安顿在枕上,却被娘推开,手指向太监,颤声问道:“快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传话的小太监也被吓傻了,眼睛直盯着我的裙角,那上面是娘一口呕出的鲜血,暗红刺目。

      “你倒是快说呀~”我不禁催促,喝那太监道:“说话也不挑时候,说了又只说半句,你这规矩是打哪儿学的?”

      他吓得脸都白了,咚一声跪在地上,正欲求饶,捧药进屋的杏儿道:“说也说了,你就利索点儿说清楚些,别让夫人着急。”

      娘憋得满脸通红,兀自强撑着不肯躺下。小太监微定神,这才结结巴巴道:“奴才、奴才也是刚得的消息……匈奴无信,得秦国好处,一同发兵占我边境,又有段氏鲜卑趁机而乱,朝内战事吃紧,恰逢冬春连旱,庄稼欠收,燕南地震,灾民成群……”

      话未完,娘深深吸了口气,朝后一倒,整个人僵在那儿,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床顶,气息顿无。

      “娘!”我惊呼出声,急爬上前,却听她口内呐呐:“燕南、燕南……”

      宫人四处奔赴,有的取药、有的请医、有的只怕又去传递消息。我听见娘说话,心稍放下,却仍乱作一团,怎么也理不顺混乱思路。半晌方反应过来,燕南是娘的家乡,父母亲戚一应留在那方土地,女儿显贵,一家人却甚平常,此时又遭天灾,生死也成未知。

      天灾人祸、内忧外患,家国两难,怎能不急?

      “娘,外爷外奶定会平安渡过此劫。”我只能这么劝她,娘睁大眼,眸中晶莹剔透蕴着泪光,听见这几个字,终于滴落枕间。那颗饱满的泪水瞬间晕开,只留一朵模糊的水印。

      我的眼前也花了,不想还好,一想心急如焚。那些从未见过的外爷外妈、舅父舅母、侄儿男女,一直遥远得仿佛不存在,这时候突然冒出来,变作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在劫难逃。而娘在深宫,哪怕望穿秋水,也不能帮上一分丝毫。至亲骨肉,一朝分离,也如天涯陌路。

      “阿离~”娘轻唤我一声,她唇角残留的血迹开始干涸,嘴唇被染作乌紫色,脸上却苍白无光,形如枯槁。“快去,去……”

      我拼命点头,命司琴道:“快去请御医。”

      娘却在枕上摇头,泪干了,唯余通红的双眼。

      “我知道,娘,您放心……”

      正慌乱间,外头有人高声道:“济北王有急事请见姑娘。”

      这时候哪有心思见人?我摆手欲拒,娘却拼力撑起半身,费劲儿道:“让王爷进来,进里屋。”

      “夫人……”司琴欲劝,被娘拦下了,她的眼色坚定,不容置疑。“快!”

      一个快字,又勾起一阵急喘,娘俯在枕上干呕,嘴角泛起连串的血沫子,却再也吐不出来。

      “御医怎么还不来?”我几乎控制不住,声音里带着哭腔,展眼看去,满屋子忙乱的人,却无一个可以依靠。

      “阿离妹妹。”正自焦急,泓哥哥远远的便开始叫我的名字。许久不曾细听,他的声音压在喉头,低沉浑厚,脚步声却急切开阔,话音刚落,人已一步踏入房内。

      “泓哥哥,娘……”我哽咽着说不下去,泓哥哥上前扶住我的肩头,安慰道:“没事儿,别听外头瞎传,夫人也别放在心上。”可他神情仓促,未曾戴冠,不似朝中打扮。

      “王、王爷~”娘急着想见泓哥哥,也顾不得宫里规矩严明,拉开帐幔,伸手唤他过去。

      泓哥哥稍有一滞,脸上竟显悲伤意外之情,我顺他的目光望去,床榻上的娘病如膏荒,整个人已无生趣。我不由呆在那儿,脑中空白一片,只听见泓哥哥喝道:“让吴御医前来为娘娘诊治。”

      “王爷~”司琴左右为难,小声亶道:“昨日已去请了数趟,奈何吴御医正为……别宫娘娘探病,总不得空。”

      “就说是我请的!”泓哥哥已压住怒火,但他的面目铁青,鼻翼微张,一改往日平和模样,震的宫人忙不迭奔走出屋,外头已有太监高声传令,“传济北王爷令,宣吴御医为娘娘诊脉。”

      世人都是势利的,谁也不能免俗,这可笑的一刻,我竟不恨那帮奴才,唯丝丝凉意从心底泛起,嘴角,不自觉扬起凄凉的轻笑。泓哥哥步近床前,跪地向娘请安道:“连日忙,虽听闻娘娘病重,并未往心里去,是我疏忽了。”

      娘笑着在枕上摇头,拉住泓哥哥的手道:“难为你惦记着。”

      “这是何话?原本应该的。”泓哥哥也不曾坐,微俯低身,露出马靴,是出远门骑马才穿的鞋。

      “你要走?”我不禁问,如将要失去依傍,陡然慌张。

      娘也跟着上下打量泓哥哥,这才忧心道:“战事吃紧,内忧外患,王爷自然不得在宫内安享。”

      “阿离妹妹莫慌,战事虽紧,要撼大燕根基亦非易事,今父皇令我出京,非赴战事,乃前往燕南察看灾情。”

      “燕南?”我与娘同时出声,事关己身,越发急切。泓哥哥了然一笑,将娘扶回枕间道:“知道夫人惦着,得了准信儿定让人先回京禀报夫人。”

      娘含泪阖首,瞧了我一眼,凄然道:“父母虽亲,到底隔得远,有心无力,生死命途也只能看个人造化了。”

      “夫人……”

      “我今有一事,若无所托,死难瞑目。”

      “娘~”我忍不住心碎,斜倚在床头坐下,抱着娘道:“病里最怕说这些丧气话,您又何苦。”

      娘不答话,俯在枕间喘息,每一声吸气都短促无力,而相伴而来的呼气却粗重长久,有几次,呼吸仿佛停滞了,憋得片刻,方悠悠吐出一丝气息,苍白的脸上,阵阵潮红。

      这是初夏的早晨,一天刚刚开始,但天气阴霾,天边乌云聚集,屋内光线暗沉,忽尔,窗外狂风乍起,吹得窗户吱哑作响,宫婢忙将窗门闭紧,风声小些了,只闻呜呜似泣。

      “娘,泓哥哥还有公差在身,让他先走吧。”我有些担心这风雨欲来的天气,娘反而不急,只是费力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冰凉,手心一片汗湿,无力却倔强,将我交到泓哥哥手中。

      “王爷~”说时气息又短,泓哥哥欲阻,娘摇头道:“局势飘摇,前程难卜,阿离尚小,不通世事,我今将阿离交予王爷……”

      “娘,这是什么话?”我嗔了一句,手往后缩,却被反握住了,这次,不是娘,是泓哥哥,他的掌宽大有力,将我与娘都握在掌心。

      “夫人放心,便是夫人不说,我又怎会弃阿离妹妹于不顾。”泓哥哥说时并未看我,但他的目光澈彻坚定,像我记忆中那个唯一可以亲近的兄长。一句话,已令人欣慰,但却僵在那儿,不知如何接口。

      我果真是被父皇遗忘的人,若大的皇城,若大的慕容氏,到头来,只有娘与泓哥哥可亲吗?娘病势渐沉,大燕又风雨飘扬,我突然明白娘的苦心——她也有心无力,抓得一根稻草是一根。

      娘咧了咧嘴,似要笑,却衰弱不能蕴出一个安心的神色,她的双目微微垂下,露出一线眼白,嘴唇却轻轻嚅动着,似还有话未说完。

      雨下下来了,雨声连成一片,是今夏第一场暴雨。再要说什么,都被雨声所覆。娘似放下重担一般,缓缓阖上眼,呼吸虽浅,到底平缓了许多。

      我与泓哥哥就这么安静坐在床尾,他仍握着我的手,手心微微出汗。

      “泓……”

      “阿离~”这次,泓哥哥没有唤我作妹妹,那个跟了我十余年的名字,像一个随时都会发生的预言。

      “会好起来的。”半晌,他接了一句,也不知是在说娘,还是说这动荡不安的家国命运。

      雨势越发急了,乌云压顶,天空全暗下来,屋里没点灯,一天似乎已到尽时。我向窗外望去,树影随风急舞,雨声哗啦急流如河。纵有话,两人也默然坐在那儿,静静听着雨声铺天盖地。偏是这恶劣的天气,廊下有脚步声传来,司琴在外道:“御医快这边请。”

      到底是来了,屋里的人像从一场梦里醒来,我慌忙起身迎出屋,泓哥哥跟在后头,有一瞬的怔忡,末了,却是他回神跨向前,与才进屋中的老御医语道:“夫人病重,今日磕血,你须细心诊治,不可怠慢。”

      “是。”御医馆的首席大夫,平日里只给父皇及宫内有势的娘娘们看病的吴御医,此时恭敬垂首,唯唯应诺。

      杏儿与司琴相视一眼,不由垂下头,退避角落。

      “以后每日例行问诊,不得延误。”泓哥哥还在交待,语气郑重严肃,令人难以抗拒。

      “是,是。”吴御医应声道:“下官这就去请脉,王爷放心。”说着泓哥哥手一摆,司琴已领那老叟往里屋而去,我也紧随其后要走,却被泓哥哥拉住道:“多则十日,慢则半月,人不回,消息也会命人传到,阿离妹妹别急。”

      满腹话语此刻也说不上,他急着离开,我急着病榻上的娘,只得点头应承,泓哥哥笑了笑,眸中一点光亮,几将这满天阴霾逼散。但时光匆忙,那些集攒许久的言语不及细细叙说。泓哥哥的笑容一瞬即逝,末了,目光冷静下来,吩咐贴身太监道:“时候已迟,这便启程吧。”

      分别就在眼前,而告别的话却留在心中。我微一阖首,那句本该说的“一路平安”却始终不曾出口。

      泓哥哥不再犹豫,他早已转身离开,留下一个坚毅的背影,高大欣长、坚实有力,在那一瞬间,像极了……父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内外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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