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世事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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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鲜卑慕容素与匈奴唇齿相依、肝胆相照，今大燕与匈奴联姻，永结秦晋之好。钦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燕平阳公主，静容婉柔，丽质轻灵，风华聪慧，淑慎维则，实为佳偶，今赐婚匈奴单于伊稚斜，择日完婚，永固边疆。钦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五子慕容泓，大度识体、思维远谋、行为谨慎、文武相益，特封为和亲使臣，护送平阳公主出关完婚。钦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八子慕容冲，散荡不羁、出言不逊，难当重任，故削其爵位，禁其足迹，令于宫中闭门思过。钦此。
……
一日之内，四道圣旨，道道紧逼，形势逆转得让人缓不过气儿，众人都有猜忌，宫内议论纷纷，我与娘避居怡春宫，惊疑不定。都说是因为我，令那娄氏母女分隔，二姐远嫁他乡。我没去成，反成祸水，由此及彼，连娘也成了狐媚汉女，一心想要拆散败坏慕容一族。宫内的传言沸沸扬扬，像长了翅膀一样疯传，大事已定，然后风波并不能就此平息。
“这到底是件好事。”良久，娘悠悠开口，就手挑了挑灯芯，烛火闪了几下，火苗窜高了些。
我皱眉，一时间分不清是非对错。或许如娘所说，母女不必分离，到底是件好事，但又似乎有什么说不出来的遗憾，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阿离~”娘瞅了我一眼，灯下，她大病初愈的脸憔悴得有些变样，原本秀丽淡雅的面容，此刻五官突兀、面色无光。“你……还是很想要那个名份，对吧？”
“娘~”我唤了一声，末了，也说不清自己究竟为何失落，这短短半月以来，大起大落、大悲大喜，命运仿佛绕了个圈，从我身旁经过，又回到起初的原点。
“这是伊稚斜自己提的：既然要联姻，当与燕国皇亲……”
“当与燕国慕容氏公主对吧？”我接口，逃过一劫，却没有轻松快乐，心不断往下沉，沉到绝望的边缘，终究忍不住旧事重提：“我不是父皇的女儿……”
“阿离~”这次，娘没有动怒，也没有责怪，只是思量着，神色艰难起来，似乎是个没有答案的难题。
我笑了笑，也看向那烛火，暖暖的光，像一朵透亮的花，肆意开放，无忧无虑，若我也可以这样肆无忌惮该多好，生命只燃烧一季，过后，连灰烬都不要留下……
这问题也许真的没有答案，至少在这装满了机秘与阴谋的皇宫，真实未必见得是件好事。果然，娘思量道：“阿离，有些事其实没必要深究。”
当真如此……我的心往下沉了一点，唇角却不自觉上扬。
“若你果真要问，娘只能说，你是父皇的三女，鲜卑慕容之女。”娘的声音异常坚定，仿佛给我信心，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么多事在身旁发生，我不再是那个轻易相信美丽谎言的幼女，我开始懂得这里真正的规矩——没有真实的，只有需要的；没有可信的，唯有可图的。
“你懂吗？”娘还在问，但这次，换作我答不出来。有些懂，却又仿佛蒙着层纸，似懂非懂。
娘柔柔一笑，凑近前，眼角的皱纹在烛光下特别明显。
光阴似箭，在每个人身边滑过，我长大了，于是，她也开始变老。我莫名有些恐慌，仿佛留不住一切，也留不住娘在我身旁的踏实与安稳。迟早有一天吧，总会分离的，莫离莫离，到头来都是……离。
“忘了吧，只当没有发生。”娘轻描淡写，然而那些点滴反而清晰的在我脑中重复——八弟的生辰，有人哭有人怒有人笑，更多的人冷眼旁观。次日，伊稚斜于朝上质问父皇：既有诚意，为何让一名来历不名的宫女和亲？父皇震怒，只得派出二姐平阳公主以息此事，伊稚斜因娶得皇女，转怒为喜，与父皇重又把酒言欢。然而此事究竟牵连太广，甚至是平日深得宠爱的八弟也被降爵禁足，可足浑妃更加视怡春宫为敌，而那娄氏转瞬间变作数日前的娘，以泪洗面、四处哀告，全没了悉日风采。有谁是赢家？我不必以十二岁稚龄尴尬和亲了，却再一次与封号错身而过；二姐不得不代我出塞，但她们母女却因此得赏受封，一时间，风头无人能及……得失之间，难分难辨，细想想，真是场讽刺的闹剧。
朝夕而已，风云变幻。谁都没能主宰自己的将来，而我只是一个“宫女”，连过去也是糊涂的，问不出究竟。
“其实，有何关系？”半晌，娘突然接了一句，“真的假的、来的去的，总不是本来面目，何况在这皇家，人人皆是皇权路上的一枚棋子，无论亲疏。”
娘的声音淡然，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语气平静得没有波澜，但那些话……我不禁抬眼，有些诧异，她从未这样跟我说话，她总是维护父皇，她总在等待，她总是清冷又温柔的，曲意奉承。
“阿离，你长大了。”娘转过身，烛火下，她的影子落在身后的墙上，削瘦但坚定。
对，我长大了，人一生能有几个十年，而在皇室，十岁出头的孩童已经可以和亲、争权、夺利。时光不等人，尤其不等身处权势中心的那些人。我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何对那个名份耿耿于怀，今夜却恍惚陡然明了。一幅幅画面深刻在我印象里，仿佛回到漠漠草原，骑马放歌、弯弓射雕，慕容氏的江山起初就在那片广袤天地间，逐草而居、追马放羊。一代代人的杀戳，一代代的征战，一代代人远望中原，终于，才于天下大乱之即，取得一隅江山。
“阿离，无论如何，娘很感激中山王呢～”娘突然展颜，站在窗前，她头一次在我面前议论八弟，“都说他最像你父皇，依我看，那点城府与智谋，倒像你三叔。”
三叔？我记忆里没这个人，但他的事迹却是整个燕国的神话——一生征战，既为燕国挡住高句丽之侵，亦为燕国扩疆拓土，我常听五叔提及：三叔慕容恪在世时，燕国大小战争从未尝败迹。说时那样自豪的表情，至今仍让我记忆犹新……
八弟像三叔吗？那个传说中的风云人物。我想像中的他，一身戎装，驰骋江山，面容英挺，豪迈俊朗，远远的一声令下，已令外敌闻风丧胆。会像他？那个永远与我为敌的八弟，那个总带着一丝傲慢微笑的八弟，那个再也猜不透心意的八弟？我可不觉得，但慕容家仿佛天生就是个英雄家族，哪怕我没机会亲眼目睹那些悲壮的往事，依然不妨碍隔着不远的时光怀念他们，如同，怀念自己的先辈。
再久远些，是建基立业的祖辈：开国之君慕容皝、果断锐利的慕容仁，以及一生三叛其主的慕容翰，忍辱负重、众叛亲离，却至死不忘为国荡寇、平定中原……数都数不尽，仰慕都仰慕不完，慕容家的每个男子都是英豪，而每个女子都是一曲艳丽风情的诗，一颦一笑，莫不妆点江山。
英雄美人，演不完一场场跌宕起伏的戏剧，看不腻台下的人，也演不腻台上的天之骄子。
不知从哪天起，我也全心巴望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可以挥鞭马背、俯瞰苍生；不知从哪天起，我把自己也想像成他们中的一个，不仅仅与娘幽居怡春宫，还可以书写一篇篇壮丽的诗文，像所有慕容家的人一样，骄傲得意、目下无人……我是他们吗？或者只是误闻慕容家的一个外人？每次想起，仍止不住阵阵心痛。
末了，却是这番不痛不痒，既没得到认可，也没被全然抛开。进退两难的现实，连我，都忍不住苦笑。
“我知道。”许久，我才回头对娘道：“我也不想。”
娘有片刻的怔忡，似乎想问什么，话到嘴边终于不曾问出口，只是隔着那盏烛火，遥遥冲我阖首。
如她所说，一切都不用去深究，答案有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父皇依然可以与匈奴联姻，二姐作为大燕国的公主和亲，泓哥哥似乎反而得到重用，而我与娘可以不必这么快就分离。这场千回百折的故事里，唯一受罚是八弟，他成了最后的输家，但这一切不正是他一手造成的吗？聪明如八弟，会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会在父皇选择太子人选的关键时刻，犯这样无谓的错误？是因为恨我？抑或是为了帮我？简直是团解不开的乱麻。
“娘，你说，八弟这次……”我斟酌着问娘，她也轻簇起眉头，思量道：“娘也猜不透。”
“呵呵～”我冲她笑了，那些事随着夜色淡去，压在心头的疑惑也可以暂时放下，不由展颜道：“娘真笨啊～”
娘一愣，面容渐渐缓和，虽没笑，但眉间已带笑意，“可阿离最像娘啊。”
“对，我们是一对笨母女，所以只能相依为命。”这话如同儿时的撒娇，但说时毕竟不再那么纯粹，半真半假的玩笑，让那天的夜格外寂静，娘揽住我，夜色中，母女相依，我闻到她身边淡淡的清香，终于，因为不必与娘分离而如释重负。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世事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