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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济北王 ...

  •   娘病了,不过一天一夜,双眼深凹,嘴唇黑紫,而面色却腊黄无光。她整夜唤着父皇的名字,高热一直未退。父皇没来,只派了御医诊治,两个须发尽白的老叟,诊脉良久,开下一济医方,说什么心忧伤肝,郁结而致……再问要不要紧就没话了,我急得跺脚,喝道:“平日都没事,怎么一病就这么重?”

      “这……”

      “快说啊!”

      两位御医相视思量,这才道:“久积成病方是大病,因此民间才有不病之人一病不起之说。但公主无须忧恼,娘娘若放开心怀,再加上小心调养,大病痊愈亦非不可能之事。”

      说来说去,还是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我不耐挥手,命他们退下。人走没多久,药就送了来,杏儿在屋子里煮着,一时,药锅开了,满屋子浓郁的药香,娘仿佛稳当了些,闻着那药香,沉沉的睡了过去。

      “公主,药凉了,奴婢再拿去热热?”夜已深,不知道几更几点,杏儿压低声音问我,烛火下,娘的面容憔悴得可怕。

      “嗯。”我点了点头,继而道:“册封礼未行之前,别叫公主。”

      杏儿似乎有些疑惑,又不便深问,捧着药碗小心翼翼退出房间,门吱哑一声阖拢,屋内静悄悄的只有娘不太匀净的呼吸声,我靠在床柱上,眼皮酸涩得直打架,正欲小睡,却听见娘唤我道:“阿离~”

      “您醒了?”

      娘笑了笑,嘴唇干得裂出一道血口子。“辛苦阿离了。”

      我也想冲她笑来着,可是烛火一闪,眼睛里酸得要流出泪来,慌忙起身垫高了娘的头枕,“药好了,我让杏儿端来。”

      “阿离~”娘拉住我的衣袖,缓缓道:“你一直想要那个名份对吗?”

      “娘~”

      “可是如果让我选,宁可只是寻常人的一生,不要有那么多不得已。”

      “谁没有不得已。”我低头,忍不住落泪。

      “阿离,这一步若踏出去,便没有回头的机会了。”娘仍在苦求,拉着我的衣袖不放,病得那样重,这时候力气却大到惊人。“什么都可以没有,若你再走了,娘一人在此深宫……”

      “娘~”连我,都没勇气听下去,真奇怪,这人满为患的深宫,怎么随时都有寂寞紧追,我无法想像没有娘的生活,哪怕我是慕容家唯一的小姐,大燕国唯一的公主。

      娘怔怔的看着我,深陷的双目泪光点点。

      “可是,我有什么法子?父皇不是连娘都拒绝了吗?”

      “对。”娘说着松开手,抚摸着我的脸庞,那样轻柔,像小时候,她拍我入睡,生恐拍得重了或轻了都会将我惊醒。“若是从前,我一定信他,如今……”

      “如今怎么了?”

      “如今才知道~”说时,娘凄然一笑,看向窗外道:“他说要‘莫离的’,最后也只是‘离’而已……天子心中,永远只有天下。”

      一句话,说得我二人默然,这当是天下之福吧?却变成我母女分离的机缘。若能改变,我也想奋力一搏,可是能有什么作为?我不是父皇唯一的女儿,我不过年满十岁,我一直不是什么真正的公主……这一切的理由都不足以影响父皇下决定,那我还能做什么呢?父皇甚至拒绝了娘,我记得他们那晚的争吵,父皇最后说:“这是所有慕容家的人肩负的责任。”

      一想到这儿,无力感铺天盖地,难以招架,我趴在娘的床头,到底忍不住呜呜痛哭。

      “傻孩子~”娘轻抚着我的头发,任由我这么哭泣,打湿了她的被褥,却不像往日那般好言相劝。

      泪濡湿了锦织的缎被,渐渐干了,留下一块印迹,就在我脸旁,像一条弯弯曲曲的溪流,也不知道要流向何方。

      娘的手指绕着我鬓间的散发,静的夜,她突然哼唱起家乡的歌曲,“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有多久没听见这曲子,便如同在梦中一般陪着她回到波光闪烁的河畔。这次,我没有再哭,只是娘轻柔的噪音里,时不时含着哽咽……一曲终了,却怎么也不能抚慰她孤寂的心灵,淡淡的曲调中,我甚至听出丝丝悔意,在那个夜晚,点滴漫上来,将我母女二人淹没。

      天明时,娘的病更重了,嘴唇微张,呼吸急促,原本腊黄的脸,此刻潮红满面,额角全是汗湿。两碗浓药汁灌下去,她呕出一半儿在枕上,急喘着,眼角有些湿润。

      “杏儿,更衣、备轿!”我有些按耐不住,一面催促一面起身脱了外裙。

      “公……姑娘要去哪儿?”杏儿一手拿着药碗,一手捧过那衣裙,引面问道。

      去哪儿?去哪儿?连我自己都有瞬间的糊涂,但我不能眼看着娘伤心病重啊。或许还能挽回呢?或许还有其他法子?哪怕有一天不得不分别,也不能是眼下啊。

      “去见……”

      话尚未出口,外头有人高声禀道:“济北王到!”

      “泓哥哥~”衣服也不及披,我急需有个人帮,怎么倒没想到泓哥哥?

      “姑娘,秋凉,穿上衣服。”杏儿追着我又把那件衣裳披上了,这边还埋怨,那头已听见泓哥哥急步跨入,口内道:“夫人好些了吗?我打外头问了一剂方子。”

      话音未落,人已进了前厅,我也跟着从侧而入,不及施礼,已被泓哥哥拖住。“怎么才两日未见,妹妹清瘦了许多。”

      泓哥哥的目光,仍然那样透彻,流露出一如往常的关怀与温暖。我不仅心头一热,泪便要涌上。
      他轻轻唤了句,“阿离~”

      一言惊醒兀自心酸无助的我,忙不迭把泓哥哥拉过一旁,开口便道:“泓哥哥,若娘离了我这病不好便如何?”

      泓哥哥一怔,脸上的怜惜渐渐淡去,换作矛盾与为难。

      “我知道,父皇定有两难之处,但娘如今病重,若我再……”

      “阿离~”泓哥哥转过身,将那纸药方置于桌上,背对我,他的声音淡漠得陌生。“五年后,五年后,我定亲自接阿离回家。”

      回家?这若大的皇城是我的家吗?或者是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怡春宫?头一次,我有这样的质疑;也是那一刹,惊觉事情的严重,真的是一去之后,再见已难,纵然回首,家人何在?

      “泓哥哥,求您去给父皇说情,如果是你,一定可以。”我追上前,抓住了泓哥哥的衣袖,他的手握成拳,不自觉向内躲闪。

      “我不要那个名份了,什么都不要,只是不想与娘分开。”我兀自哭求着,没注意到泓哥哥紧抿的双唇,牙关咬紧了,始终不肯正面相对。

      “或者是回娘的家乡呢,如果父皇一定容不下我……”

      “阿离!”终于,他一声喝,打断我的话。

      我犹抓着他的衣袖,空落落的,没有着落。

      “姑娘,夫人的药来了。”就这么僵持着,杏儿一脚踏入,又生生站定,手里捧着个托盘,呆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起来吧。”泓哥哥终于弯下腰,两只手,扶住我的肩膀。

      “你会去,对吗?”泪眼中,仿佛看见他微含笑的眼,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可亲和蔼,我不禁笑,泪水簇簇而下,什么都没定,却觉得一切都有了希望。

      “杏儿。”泓哥哥不答,沉声唤一旁的丫头,声音冷下来,听不出半点波动,“记住,阿离妹妹是大燕国的公主,即将远嫁,尔等须好生服侍,不可轻慢……”

      他还说了些什么,都从我耳边滑过,像一阵风一样,什么都快得眨眼即过,也什么都快得没离下任何痕迹。

      重重的跌坐在地,我看着泓哥哥,怎么都不敢相信——那个唯一对我呵护备至的兄长,那个为我捉了满帐萤火虫的少年,还有那个温和得不像皇子的亲人……和眼前这张脸重合、分开,又重合,又分开。

      “杏儿,扶公主回房,命御医煎安神汤以备。”他的话还是那样清晰有力,可他的样子在我眼前变得模糊。

      “是你,对吗?是你向父皇举荐的。”我仍在问,脑中一片空白,偏偏又敏感得一眼看穿。

      泓哥哥不答,他始终低着头,强将我送回内室,直到离开,再抬眼那瞬,我看见一双父皇的眼睛——狠绝的,让人透不过气。

      “五年,我定不负阿离……”

      啪的一声,我就手打翻了烛台,冷的蜡跌碎满地。泓哥哥没动怒,只是笑了笑,转身,背影唯留下孤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济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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