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世事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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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离、莫离……”
满满的夜，黑的到处四溢，我在这黑里拼命的跑，怎么跑也跑不到尽头。
无限的虚空中，似有人在唤我，但我有些懵懂，一时竟反应不过来。我不是叫“离”吗？分离时刻相随，变化陡然而生，可以把握的究竟又能有多少？这会儿怎么又变作“莫离”？莫离莫离，好象只要你愿意，就可以生生不离。
越想远离黑暗，黑暗越深；越想找到那个声音，那个声音越发飘渺。在梦里，我使劲儿想自己的名字，仿佛一会儿是“离”，一会儿又是“莫离”。
天地一片浑沌，我惊慌欲逃，展望四周，惊觉四壁如漆，出路渺茫无踪。寂寂的虚空中，连那个“莫离”的声音都渐渐远去了，心底空落落无依，人已半醒，听见自己憋屈的抽泣声，但无论怎么努力，眼中却只有酸胀，没有泪水。
黑暗就在这样的逼迫中将我整个淹没，又极慢的将我从中吐出。一点点的微亮逐渐放大，在这小小的光影中，许多人或物都在我眼前一晃而过——泓哥哥亲切的笑容、娘淡漠的神情、慕容家那一双双微凹的凤目，还有皇城那些层层叠叠的飞檐，渐渐远了，变作蓝色的远山、青碧的天空、丝丝缕缕不断变幻的云絮……慢慢又落下来，落在地面上，是空阔广袤的天地，一眼望去，天地相接，无边无际。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邺城不是这样的，皇宫更非如此，然而它就这么出现在我的梦里，真实得像一幅画或者一个回忆。隐藏得深，所以连自己也有些恍惚，见若不见，似是而非。或许我就是“莫离”吧，或许真的可以只要愿意，就可以生生不离。
梦境中，我笑着回头，风声陡然住了，天地有一瞬的空寂，之后，我听见那熟悉的“沙沙”声，一浪接着一浪，越来越近，越来越逼真。
有树叶在我眼前晃，一片片叶子细长利落，我看不清，却觉得那青翠欲滴的颜色慢慢浸出来，从一幅画，或者一个记忆里。
竹影婆娑啊，我从没见过却又时常在梦中出现的那丛竹子，就要呈现了，就像要从梦里跃出来一样，与我一道，与我一道……冲破许多隔阖与无知，向着另一重更高更蓝的天空。
那天夜里从梦中醒来，夜还深，有月行至中天，泻入屋内，一片清辉。翻一个身，娘睡在我身旁，月光落在她脸上，我瞧见她眼角有点滴的湿润……
“娘，昨晚你梦见什么了？”秋日的暖阳下，我笑着问一旁的娘，自昨日与父皇不欢而散，许多疑问需要一个出口，我一面问她，一面回忆着自己的梦——黑暗、天地、莫离，还有那沙沙作响的竹叶……
“嗯？”娘应了一声，继而道：“莫离~”
我一怔，正欲应时，娘看向我正色道：“阿离很在意那个名份？”
一语道破，倒让我无话可说，可这不应该是我应得的吗？无论在不在乎，从出生就注定的事实。
“你要记着，好东西从不会凭空而来。”娘凑近我，压低了声音，字字句句如咬在舌尖上。
说话间，有人急急从院外奔入，我认得出那身装束，还有急促又小心翼翼的步伐，是父皇的传令官。
“禀夫人……”
“公主这名份……”
他们几乎是同时在说，一个远，一个近，一个大声，一个低语，但娘的话，字字不落落在我耳中，“这名份迟了十年，要有早该有了，这时候才来，只怕代价太大。”说着，娘露出一丝轻蔑，我不知她在嘲讽谁，但她的目光狠狠盯在传令官身上，仿佛要从那个卑微的身体里直接挖出答案。
“皇上传召阿离姑娘。”他的话刚结束，娘从鬓发间拔下一支簪，簪在我没有挽髻的发角，在我耳边说了句：“什么能要，什么不能要，就看你的造化了。”
我从小就知道皇室的规矩是不容破坏的，也知道皇家的血脉亲情是危险脆弱，却猜不透娘今日之举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深意。
随那传令官一路走，出了怡春宫，沿着两轿宽的甬道，高墙绿瓦、青石灰檐，这通往正殿的路，怎么走都走不完，好象可以无限制的延伸下去，通往你无法掌握的去处。
娘的簪子松松的簪在我发端，摇摇欲坠，金质缠丝的兰花在我眼前乱晃，忽闪闪一片金色的淡光，像秋日绚烂的晚霞——急促燃烧着，仿佛急于将心底的忧虑与疑问一泻而出。
“姑娘这边走。”
宫门过了一道又一道，离得越近，地势越发开阔，殿宇更加辉煌，两旁伺立的宫人也越发谨慎恭敬，我头一次觉得怡春宫那样远，远在皇城之边，像不被人注意的一叶舟，随时驶离，也不会掀起波浪。
正自胡思乱想，身后有人唤住我，“阿离……”
我回头，见一张嘻笑的脸，玉一样有肌肤在阳光下干净透明，微眯的眼中隐隐现出褐绿色如宝石般的瞳仁。
是八弟，“目无尊长~”我撂下一句便走，他在身后笑道：“姐姐。”
声音竟比往日顺从甜美，不像八弟素来傲慢的态度。
前头的传令官也停住了，欲催，奈何又不敢得罪面前的中山王，只得恭身道：“皇上传召姑娘，这会儿怕等得急了。”
八弟并不搭理，走到我跟前，挑眉道：“急着领赏？姐姐难得得赏，难怪这么急。”
“八弟！”我恨得跺脚，却也无空与他周旋，一面走一面道：“赏了八弟也不稀罕，罚也罚不着八弟，不劳八弟操心。”
他走在我身旁，脸色一滞，目光中的笑意骤然敛去，尚带几分稚气的脸陡然间成熟了，一瞬，好象变了个人。
“姐姐信不信，我让这好事变坏事，坏事变好事。”极快的，八弟在我耳畔低语，那话里的冷酷淡漠，像父皇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我皱眉但觉厌烦，不欲与他计较，鼻中轻哼，扭头向正殿而去，已走得远了，仍觉他的目光相随，笑意复杂挣扎。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梦想，每个人都希望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但我们常常在无意中改变了他人的命途，却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使自己那叶生命的舟摆脱既定的航线。或许是因为太急切、太明朗，也或许是因为与他人的牵绊、与世事的纠葛，时刻变化着，你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永远只是一件事的很小一部分；而你一直所认为的，其实也并不见得是真实永恒的。究竟什么好的因，怎样才能结出丰硕的果？一切，都只在个人的猜测里，不能确定。
可惜很多事情当时并不明白，当时所能明白的，唯知道自己急切想要得到父皇的认可，可以如所有慕容家的人一样——名正言顺的骄傲、自得、高高在上。仿佛这件事是我生命的全部，无论付出多少都值得去换取……真傻，骨血相连或者另有隐情的事实，又怎么会只是一纸圣旨、一道册封令抑或者其他能证实的呢？然而当时，我全心所求的，唯有那道等待已久的旨意。
当我走至殿门前，高大雄伟的宫殿四平八稳落于皇城中央，秋日的阳光洒在平整的瓦面上，泛出刺目的光芒。内宫的太监与宫婢垂手伺立两旁，光洁的汉白玉台阶被一块龙壁分作两边，仰头看去，台阶直向宫门……父皇所在的宫室，离得这么近了，却如同天阁宇阙，云遮雾绕，遥不可及。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世事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