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 春草年年绿》松寥片石

10、第四回 共此灯烛光（上）

　　郭芙闻言一怔，迷惑地看向杨康，却见杨康似是也被自己一句话惊住，半晌才不自在地道：“对不住，我失态了。”他像是还想再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化作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你该饿了吧，我去弄点东西。”

　　郭芙瞧着杨康匆匆离开，有些怔忡。回头一看，却见欧阳克倚门而立，神色莫测。“我已很久没见过这样的杨康了。”他轻笑一声，向郭芙解释道，“芙儿你方才的神色与当年的穆姑娘，嗯，便是杨过的母亲，如出一辙。”

　　他说得漫不经心，谁知郭芙听了，眉眼间的温色却蓦然淡了几分，淡淡说道：“哦？那位穆姑姑同我长得很像？”

　　欧阳克挑眉笑道：“穆姑娘容色确实清丽，但又怎及芙儿的娇艳无双？杨康之所以错认，无非是因了你方才出神时的表情姿态之故罢了。”

　　郭芙闻言，神色更淡，唇角更带出一缕讥诮，似笑非笑地道：“原来如此。可见杨叔叔果然是杨大哥的爹爹啊。”

　　这一句话似隐了一层含义，听着颇有些玄奥。欧阳克皱了眉待欲发问，却见不知何时杨康已然走回，也不知听见了他和郭芙那一番对话没有，皱眉问他：“不是让你帮忙打桶水么，怎的这么久还没好？”

　　欧阳克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相对而立的两人，慵懒一笑，去往后院。

　　郭芙看着走近的杨康，初时微微一慌，但很快便镇定下来，昂首望向他。杨康见郭芙如炸了毛的刺猬一般，不由心中一乐，面上却还是维持了斯文模样，微笑道：“听芙儿的语气，仿佛有极大的不满？”

　　郭芙回视杨康片刻，点头道：“我确实不喜杨大哥自在风流、处处留情。”

　　杨康不料她说得如此直白，微微一愣。只见郭芙低下头去，幽幽说道：“我只为我小武哥哥完颜嫂嫂伤心难过。他凭什么……杨过凭什么就因我完颜嫂嫂与他姑姑眉眼间那一点半点的相似，就、就……他凭什么！还有我妹子，他……你可知杨过害了她一世！”

　　杨康听郭芙连“杨大哥”也不喊了便知她确是动了真怒，然而他平素虽能言善辩，此刻却当真无言以对。杨过的性子他自然清楚，曾几何时连欧阳克也曾拿此事打趣，问他这么些个姑娘家他最中意哪个。当时他虽略觉不快，却也不曾细想，不过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默然不语，郭芙便又继续道：“杨叔叔，你是知道杨大哥的性子的，为什么……你要一直这么放任他如此……任意妄为？还是说，只要杨大哥和龙姐姐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别的姑娘家的终身幸福，就可以全不当做一回事了？”

　　杨康霍然抬头，但他未及开口，却听另一个声音插/进来道：“说你明白事吧，怎么此刻又傻了？”

　　郭芙一愕，却见欧阳克端了两碗面出来，拍了拍手道：“芙儿你是把杨康当神仙啊，纵是你妈妈那样的料事如神、算无遗策，也阻止不了你妹子一颗芳心往那臭小子身上扑，杨康又能有何作为？况且你以为杨过胡闹的时候你杨叔叔是在看热闹么？虽非如你爹妈一样尽想着苍生百姓，可他也没多余的精力来操心这些儿女情长。”说完笑了笑，进厨房又端了第三碗面出来。

　　郭芙“啊”了一声，脸上顿时升起两团红云，嗫嚅道：“我，我……”

　　杨康见状不由失笑，道：“好了好了，坐下吃面吧，久了便糊了。”

　　郭芙讷讷坐下，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她食不知味地往口中送着面条，透过腾腾雾气，只见杨康脸上有些无奈，却极诚恳地道：“这样吧，再过些时日，待欧阳的伤好全了，我便去绝情谷如何？”郭芙一愣，却听他悠悠又道，“到时把什么程姑娘陆姑娘公孙姑娘，还有……还有芙儿你那小嫂子一起带回襄阳城，之后再想法子让她们淡了对我那孩儿的心思，慢慢给她们另牵红线，你看如何？”

　　郭芙怔了半晌，却牛头不对马嘴地道：“杨叔叔，你这样会宠坏我的。”

　　杨康扬眉不语，倒是欧阳克接茬道：“反正已经被宠成这样了，也不多他一个。”

　　郭芙听了想要发火，但憋了半天却生不出怒来，只得半嗔半恼地笑道：“欧阳伯伯所言甚是。”

　　后来郭芙在杨康家住了足足数月，这却是她唯一一次尝到欧阳克的手艺。原因说来好笑。那日三人饭毕，郭芙手脚麻利地收拾了桌上碗筷，杨康便顺口赞了声贤惠。“不像欧阳，每次要他洗碗都要与我摆脸色。”

　　欧阳克轻嗤一声：“你好像忘了方才吃的那顿是出自谁的手笔。”

　　杨康道：“我说的可也不是做饭，而是洗碗。”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互损，直到郭芙洗完了碗仍未止歇。

　　郭芙听了半日仍有些糊涂，脑中却想起了很多年以前大小武哥哥曾用来哄过她的一句话：“君子远庖厨。”

　　她这么想着，便也说出了口。谁知那两人一个皱眉一个撇嘴，同时道：“我可不是君子。”

　　郭芙一怔，弯了眉道：“若敢再劳两位叔伯下厨房，芙儿可就羞于这女子之身啦。”

　　她学会做菜还是在桃花岛上，彼时她尚未见过杨过或是武氏兄弟，甚至不知有个瞎了双眼面色凶厉的柯公公日后会待她亲切慈祥，桃花岛上只有她和爹爹妈妈三人。

　　她五岁时母亲黄蓉便开始教她武艺。许是遗憾自己最初闯荡江湖时因修为尚浅而吃了不少亏，黄蓉虽知女儿若常年跟着自己与郭靖自不会有恙，但仍一心只想好好教导郭芙习武，以免来日受人欺辱。

　　岂知黄蓉幼年时固然贪玩，郭芙资质虽远不如其母，性子却是一脉相承，要她老老实实规规矩矩扎马步练入门的粗浅拳脚真是万万不能。有时只为了迟上半个时辰练武，她几乎能跑遍整个桃花岛，一不小心，便要惊了岛上的飞禽走兽，时日一长，更是闹得整个桃花岛鸡犬不宁。

　　有一日她不慎闯入外祖母冯衡的香冢，虽不曾闯下大祸，但黄蓉一来深知黄药师为人，二来郭芙此番胡闹确已过分逾矩，闯的又是冯衡之墓，她心下委实不愉，是以此番郭靖要罚，竟丝毫不为女儿说情。

　　这一日自不必说，郭靖虽然下手甚有分寸，断不至伤了爱女，然则郭芙此时尚且年幼，又是向来被宠惯了的，当下便即哭得肝肠寸断声嘶力竭。黄蓉虽能看出其中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但见了郭芙抽抽噎噎涕泪横流的惨状终究软了心肠。待得郭靖训斥惩罚之后原想好好跟女儿聊聊，谁知郭芙此时竟生了父母的气来，对她豪不理睬。

　　黄蓉心下暗笑，去厨房摆弄了半天，不多时竟端了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出来。其时她虽孕后休养日久，但郭芙平素极为依赖父母，尤其爱黏着母亲，是以这几年来黄蓉竟没什么机会为一家人做菜，郭芙长到这么大甚至不曾品尝过母亲的手艺。此番初尝，黄蓉又是存了心思摆出拿手绝活，不由喜不自胜，先前的小小心思更是抛到了九霄云外。

　　郭靖见女儿喜爱妻子手艺，不由笑着让她学上一学。郭靖之母李萍原是临安人士，各种针线绣活自是做惯了的，一手厨艺同样拿得出手。而黄蓉虽与其父一般不喜礼教，但于夫君的衣食住行却向来打理得井井有条。因而当年郭靖虽只是玩笑之言，话说出口倒真动了心思，只觉得女孩儿家原就该善做女红。黄蓉闻弦歌而知雅意，见女儿对厨艺一道也颇有兴趣，便仔细耐心地调/教了郭芙数月。

　　尽管也曾有一度郭芙腻了准备食材的麻烦与计算时辰的疲累，然而待得后来武氏兄弟留在桃花岛上学艺，她一时兴起给哥俩儿做过几顿便饭之后，两兄弟竟食髓知味起来，不断央着郭芙屡次下厨。如此一来，郭芙竟是每日翻着花样，倒也不曾遗了这门本事。

　　而当时，桃花岛上年幼的郭芙与武氏兄弟都不曾想过，这般美好且无忧无虑的日子原是过一日少一日的。

　　武氏兄弟跟着师父师母与他们日日喊着芙妹的少女一起离开桃花岛的时候，并不知晓，这个师妹下一次为他们下厨，却将是三人各自成家之后的事了。

　　郭芙想起了在那座困了他们三人半生的围城里，已至中年的两位武家哥哥在饭桌上如同少年时期在桃花岛上一般称赞她几十年如一日的好手艺，哪怕那桌上的缸里除了稀粥再无旁物。她伸手捋过鬓边一簇乱发，抬起头来却见欧阳克正玩味地看着杨康，杨康……则怔忡地看着自己。

　　她无奈地笑了笑：“杨叔叔又想起杨婶婶了？”

　　杨康一惊，微有些讪讪。郭芙叹口气道：“杨叔叔在我面前失态倒是不妨，可莫要在别的姑娘面前这样。”

　　杨康苦笑道：“芙儿你若非比旁人多了几十载的阅历，又岂能以少女之身做出如此成熟妩媚之态？”他看着郭芙俏颜明媚艳如桃花，心下也暗自疑惑怎会又认错，口中却继续道，“也是我惯了被人视而不见，即便这次再世为人也还道自己仍无血肉之躯……芙儿放心吧，不会再有下次了。”

　　郭芙却不接口，只微微一笑，道：“过后还要请两位叔伯尝尝芙儿的手艺。”

　　欧阳克笑道：“看来我和杨康口福不浅。”

　　郭芙嫣然一笑：“还请两位叔伯指教。”

　　她心知自己手艺纵然不如母亲，却应已能满足眼前的两名男子。果然如她所料，欧阳克与杨康尝了她的手艺后极是满意，赞不绝口。而这一“指教”，便“指教”了数月，直到杨康和她一前一后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