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不觉，花落无声》露初晞

4、几日行云何处去

　　叶敏汐坐在轿内，轿子行的极稳，没有半点颠簸之感。轿帘随着轿夫们的脚步轻轻摆动，叶敏汐的心此时却是平静的。
　　“停下吧。秀女徒步进宫，其他闲杂人等回吧。轿上这位姑娘，下吧。”尖细的嗓音，一听便知道是位公公。
　　轿子停稳，有人掀开轿帘，叶敏汐迈了出来。遵从今年的新规矩，她的脸上已覆上了薄纱，可还是低垂着头，落在旁人眼里，是新选秀女感到羞涩，可实际上，叶敏汐明白，自己这张脸是越少人见过越好。
　　这里应该是某个宫门吧。
　　“姑娘，看见那群姑娘没？您就跟着他们走吧。”还是刚才那位公公。
　　叶敏汐顺着公公的手指望去，的确有一群穿着打扮和她相似的年轻姑娘排好了队在那。
　　“谢公公。”敛首行礼，该有的规矩早已滚瓜烂熟。叶敏汐轻移莲步走近人群。
　　仔细一看，那群姑娘一个个虽然衣着华丽，妆容精致，可是看得出都十分紧张，面纱下的小脸都白白的。
　　叶敏汐站到队伍的最后，等到自己后面又加入了几人时，由另一位公公领着进入皇宫。
　　叶敏汐步步紧跟，心里无法平静了。这里就是皇宫吗？她连偷瞄一眼都不敢，这就是皇宫的气势吗？还有还有，她们这是往那走?是去见皇上吗？刚才没有注意那些女孩的样貌，自己会被选上吗？••••••
　　叶敏汐纵然聪明伶俐，可是毕竟年幼，太过紧张，她都忘了，她们和自己一样，是覆着面纱的，就算刚才自己注意了，也看不见什么。
　　心里七上八下的，眼睛只追随者前面的人的脚后跟，亦步亦趋。
　　“姑娘们就在这些安歇下吧。一个姑娘一间房，明早还要起早面圣，请各位姑娘尽早休息。”公公说完就走了，叶敏汐这才发现她们已经走到了一座宫殿前。
　　抬首低头尽是一片金碧辉煌，程府自是奢华，和皇宫一比，就像在夜明珠旁的鱼眼一样。
　　叶敏汐脑中乱糟糟的，麻木的跟着前面的人。小姐读书时，她陪在旁边，这时脑中突然浮现出《阿房宫赋》里的语句，用来形容这皇宫最合适不过了。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乎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见者，三十六年。”
　　进了宫殿后，迎上来一大群宫女，将她们分别引到自己的房间。
　　叶敏汐进了房间后，宫女就退下了。叶敏汐也不知道此时该干什么，于是走到房中央，寻了张檀香木凳坐下来。终于可以放心打量周围的一切了，饶是她自小在程府长大，今天看见这屋里的布置，仍是吸了一口气。眼前的桌子凳子是檀香木没错，却是花梨紫檀，这种材木她在书上是见过的，产量极少，而且是去掉树皮和外面的芯，所以十分珍贵，可是这一张大桌子和这几张圆凳••••••
　　向床榻那边望去，是五尺宽的沉香木阔床，那悬着的床幔竟是鲛绡！上面居然还绣着蝴蝶，其绣工之精湛，叶敏汐相信，如果有微风拂过，那蝴蝶真的可以展翅翩迁••••••
　　这不会又是一场绮梦吧？也许她只是贪玩，和小姐玩了太久的秋千，就倚在大槐树下睡着了。人真是好奇怪，碰上可怕的、不可思议的事，就希望自己是在做梦，梦醒了，抬首又是一片艳阳天。可是在自己编织的梦里沉浸再久，还是会有面对现实的时候。最让人无措的不是那些事，而是终于梦碎了的无助。

　　高床软枕，还有紫金香炉里升起的袅袅安息香。为什么自己就是睡不着？又翻了个身，叶敏汐有些郁闷。
　　实在是睡不着，叶敏汐干脆穿好鞋，下床走到圆桌旁倒点水润润喉。水是冰凉凉的，叶敏汐也就没了喝的兴致了。
　　“不知道小姐现在在干嘛。”百无聊赖的叶敏汐看着微微闪动的烛火，思绪飘向了远方。小姐下午喜欢荡秋千，所以晚饭吃的会比较多，有时候还会积食呢。晚上睡不着，就会躺在床上和她说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被子盖没盖好都不知道，如果没盖好，着凉怎么办？会有人帮她盖好吗？如果小姐夜里想要喝水呢？
　　••••••
　　不想不要紧，一想起来，就像是装满稻子的麻袋被锥破个孔，这些问题就像源源不断涌出的稻子，粒粒敲在自己心上。
　　不能再想下去了，必须找点事做。可是这房里除了家俱一无所有，自己又能干什么？
　　“不如出去走走吧？”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叶敏汐吓了一跳！这里是皇宫，不是程府！万一被人发现•••••
　　怎么能出去？
　　每人心里都住着一只名叫侥幸的兽吧。有什么大胆的念头出现了，它就会及时跳出来，挠首嘶吼，鼓动你去将那些疯狂的想法变成现实。
　　“大家都睡了，只要我小心一点，可能就没人会发现我呢？”叶敏汐走出房间后轻掩房门，如是对自己说。

　　初夏已至，夜风还不时送来阵阵花香。叶敏汐索性循着花香，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棉花上，悄无声息。
　　花香渐渐浓郁，不知不觉，叶敏汐发现自己似是进了一座花园。奇花异草，扑入眼帘。
　　叶敏汐好奇心被大大勾起，抚抚这朵，嗅嗅那朵。“我从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花！”叶敏汐忍不住低声惊呼，眼前的这朵花与她往日见过的花截然不同，不似别的花香气馥郁，只是在花海里你一眼就能注意到它，那样妖冶的、糜烂的灿烂，肆无忌惮的炫耀着自己的美丽，什么花在它旁边也会黯然失色。当然，注意它的人也感觉不到危险的降临••••••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冷酷的嗓音中夹杂着浑然天成的霸气，洛焱轻轻开口。他批了一个晚上的奏折，头昏脑胀的，才打发掉贴身伺候的公公，步入御花园散散心，就看见一个朦胧的身影在花丛中穿梭，看身形似乎是个女子，于是便想看看这女子半夜不睡，在花园里玩什么花样。他以为是后宫某个嫔妃，为了吸引自己的注意耍了如此花招。反正无事，就陪她玩玩。
　　叶敏汐魂飞魄散，猛地回头，三步之外竟站着一个人！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自己太大意了，光注意着花去了，一个大活人走到身后都不知道！心虚得掩掩面纱，今晚没有月亮，眼前的人应该认不清自己吧？微微抬眼，叶敏汐的第一感觉，这绝对是皇上。他虽然没有穿龙袍，但是只有帝王才能散发的窒息压迫的感觉怎能掩盖？
　　怎么办？叶敏汐在心里打鼓，身体却先一步动作，她跪了下来。“奴婢参见皇上。”
　　不是嫔妃？洛焱轻扯嘴角，眸色更深，对眼前这小丫头的兴趣也越来越浓。
　　“它叫罂粟，是外国使臣送给朕的礼物，你当然没见过。”洛焱绕过地上跪着的人，触手抚摩着那朵叫罂粟的花，殊不知他现在邪媚的表情与罂粟一样，摄魂夺魄。
　　“奴婢知道罂粟的，只是没有见过它。”叶敏汐维持姿势，低头回答的声音恐怕连她自己都听不到。
　　“哦？”洛焱来了兴趣，“说来听听。”扫扫蜷在地上的小小身影，又加了一句“起来回答吧。”
　　“是。”叶敏汐依命缓缓站直，想了想，字字清晰地说“《本草图经》记载，罂粟，性寒。主行风气，驱逐邪热，治反胃胸中痰滞。”
　　洛焱一动，这才认真打量起这女子来，可惜今晚没有月光，这女子又蒙着面纱，看不清她的容貌。“你光知道它漂亮能入药，你可知道它是毒药呢？”
　　“奴婢知道。可是皇上，李复曾写到‘遇夏火气高，烦蒸不可活。饱闻食罂粟，能涤胃中热’。罂粟本无毒，还可用来救人。只是有人用心不正，才会变药为毒。”叶敏汐认真回答。
　　洛焱兴味盎然，这女子好有趣。“你是谁？”既然不是嫔妃，看着学识，绝非宫女可比。她就像一个只在暗夜才出现的仙子，在迷路时被他撞个正着。
　　“回皇上，奴婢是今年参选的秀女程海曼。”叶敏汐觉的射向自己的那两道灼热的眼光好像会把谎言识破一样。可是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回答？
　　“程，海，曼。”洛焱将这几个字细细咀嚼，然后勾起嘴角，轻轻一笑。“明天还要早起吧，别在外面晃荡了，回去睡吧。”
　　叶敏汐听他刚才那样慢的读自己的名字，还以为会有什么事会发生。怎么,就这样了吗?叶敏汐愣了一霎那，随即赶紧回过神来，远离这是非之地。
　　“程海曼。”洛焱轻轻呢喃，手指还停留在罂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