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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本能(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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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出茅庐,习惯遵循野兽本能的刑警;和脸色苍白,步履小心的无业青年一同攀上了浴室楼的阶梯。
自然,独楼外的封条依旧完好无损。
因为他们是从底楼侧边的气窗翻进室内的。
苏越此时有些后悔,本以为跟在警察身边,至少能光明正大地打着搜查的幌子从正门口进来,没想到最后还是要像可疑人物一样玩翻墙——被门口无时无刻不在打盹的警卫员叫去聊天从而消失了半天的刘叔这时才跑过来大呼小叫,最后发现爬窗的其中一人里张着一张熟悉的警察脸,这才狐疑地默许我们从上帝开的小窗子里进入,并嘟囔着和自己无关、自己什么都没看见的碎念离开了。
吴江在出此下下策之前,也向上级争取过解下封条重新搜查的许可,但是他却连说服对方的机会也没有——因为电话根本没有人接。
“那直接打去总部问问看啊?”
“如果打去总部直接问,十分钟内就会有辆车开过来。”
“这不是挺好?”
“好个屁,车上的人会直接下来把我们一起拽回去,搞不好会真的起诉我们妨碍公务。”
反正都是决定要妨碍公务了,当然要赌一赌神不知鬼不觉进入现场不被发现的方法——苏越本来以为他能拿出什么好法子来的,结果却非常符合牛头梗直线条的个性——爬窗。
封条这东西,说穿了就是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装饰品,普罗大众看见了警方的警告自然会自觉地走开;但是对于下了狠心要跟法律作对的个别人来说,条条大路通罗马。
跟着在职刑警做了回跟法律对着干的“个别人”,这种体验苏越绝对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所以上楼的时候脸色苍白,步伐艰辛,小心到尽量连脚边的一丝尘埃都不碰上,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一前一后轻步上楼的两人,都不是第一次进入翔龙浴室。只是案发前和案发后所经历的状况不同,难免有所感慨,不禁就各怀心思,而这不足二十余步的Z子型小阶梯,就显得格外冗长。
翔龙浴室的底层只有十余平米的活动空间。从窗子翻进来以后,被贴上封条而显得异常森严的深红色木门就在右手边;正对大门的是收银台,而收银台上方伞形的吊灯,是整个底楼唯一的光线来源。白天自然是暗着的,再加上现在处于停业时期,能开拓视野的光源,也只有墙上那扇硬被打开的“上帝之窗”了。
至于连接一楼和二楼的楼梯,在这小独楼里就显得更加局促。每次只能容一人往上走,Z字形处豆腐干大小的拐角,就变成了上下行人冲突时停靠站立的缓冲点。楼梯没有扶手,依承重墙而上,因此二十步的狭小空间内,连一丝光线也没有,满眼只是水泥不经修饰的灰黑色。
爬上二楼,两人在脚底绑上从刘叔那里借来的塑料袋,更加小心翼翼地往里前进。经过更衣室的格子柜,里间就是从地面到墙壁全部铺满白瓷砖的淋浴室。天气炎热,再加上几日歇业,浴室内的环境干燥无比,苏越跟着刑警身后走过一排排由细水管弯成的简易花洒,最后来到了—— 田平魂飞魄散之处。
在这个光线最为微弱的地方——最后一排的走道尽头并没有窗户,田平四仰八叉地倒在最为阴暗的角落里,胸上插着恶魔的利齿,被落水槽吸允走了全部的血液。
吴江和苏越因光线不足而显得模糊的影子投射在还残留着血锈的瓷砖上——尸体自然已经被搬走,现在的淋浴墙尽头实际是空无一物,不过为保留现场而特意画下的死者遗体姿态以及来不及清除掉的血液干涸的痕迹,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特别是对曾第一时间赶到案发现场、亲眼见过尸体惨状的吴江来说——
他的心跳又剧烈起来。
“一刀刺进胸口……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这种死法都太惨烈了。”
苏越对着那干涸在瓷砖上的蜘蛛网状血痕喃喃道。
“是啊,这么剧烈的……等等,你怎么跟进来了?!这是重要的凶案现场,你这个嫌疑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算是怎么回事?真是的。只说是看看我才带你上来,可没人允许你走进来!”
“我上楼的时候,你也没阻止我啊。”
反正都已经进来了,大家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苏越便有恃无恐地故作轻松道,“绑脚底的塑料袋也是你问刘叔借来的,我的份,你也没落下。”
吴江快后悔炸了,捂着自己的头不断摇。要怪只怪自己太容易紧张,当决定越过法律的边界线翻墙进现场的时候,心里就只有那具瘫倒的落水槽边、浑身是血的男尸——以至于手头上正在做什么,身边的人又在说什么,全部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不过现在后悔显然是太早了。对,太早。
吴江才一走神,再回头却发现刚才还站在身后的苏越已经越过了自己走到落水槽边——在没有人允许也没有人制止的情况下蹲在粉笔线边对着死者所处的位置细细观察,而他脚尖距离血迹的最近之处,竟然不到一个手指头的距离——吴江暴跳如雷,冲着地上的那人,就要蛮横地把他拉起来,然而——
“别——小心你的脚!!”
吴江一惊,条件反射地收住前脚跟,但是后脚掌就止不住往前的趋势踢了上来,两腿一扭,整个人就“咚”一声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
苏越马上起身跑过来,摔得眼冒金星的吴江很自然地伸出手想要借一把力,谁知却被对方一掌推开了。
“快看看这个。”
害人跌倒的苏越丝毫没有什么歉疚之意,用手护住瓷砖地板上的一块血迹,招呼着刑警。
吴江好不容易克服了脚底滑溜溜的塑料袋重新站起来,急急忙忙看了眼身后,也没留下什么摔倒的痕迹,便暂时定下心来,表情十分不愉悦地去看眼镜青年的大发现。
“这什么?”他毫不在意地嘟囔道,“一小块血?”
瓷砖上粘着一块只有小指甲盖大小的血痕,已经发黑了。像这样的痕迹,这个花洒下面到处都是。
“应该不是血。”
“啊?”
“像是铁锈。”
“颜色虽然和干了的血痕很像……不过仔细看,还是有点不一样的。”苏越的架势越发像个侦探,指腹隔空点了点那砂红的锈迹。
锈迹虽小,但勉强能看清其出雪花状的轮廓;色泽比起本是液体的血迹也更为鲜艳,仔细分辨之下,还是能看出些许不同。
但是,吴江依然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为了这一小点痕迹摔个大马趴。
“就算是铁锈,又怎么样呢……你别给我转移注意力,马上离开那里!离远点!听见没有!”
沉浸在思考中的人自然是听不见的,在这点上,警告者本人也深有体会。苏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在附近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很快又小心地蹲在落水槽前,伸长脖子,目光贴着墙壁细细往下——
“吴警官,你快来!”
“你——”
“看看落水槽!”
“……”
接二连三地一惊一乍,作为刑警却完全被一个闲人牵着鼻子走——心里虽不怎么情愿,但吴江还是低下头去看了。
落水槽。
翔龙浴室的落水槽和一般浴室所用的并无不同,同样是栅栏型的长条状,沿墙而设。因为长期处于潮湿高温的环境中,多已生出斑斑锈迹,黑铁也变成了深褐色。
顺着苏越所指的地方,有两根纵向铁条呈相斥状微微朝外弯曲——虽然弯曲的弧度并不明显,但是在整齐划一的落水槽排面里,依旧显得十分不自然。
吴江天生迟钝,但这么显而易见的不自然之处,肯定不是苏越为了分撒他的注意力而找来的借口了。
他马上蹲下身子,凑近苏越所指的地方仔细去看,只见那两指有成年男子食指粗细的过滤铁栏,靠近陈尸者的胸部,像是被什么硬物撑开过;褐红色的铁皮表面更有几处不自然的刮擦痕迹,露出铁栏内里依旧崭新的青黑色——他即刻想起苏越之前发现的那片锈迹,立刻原地打了转回头去找,等到眼前两处新发现的线索和脑海里来回盘旋的推测找到关节在一瞬间链接在一起,吴江条件反射地“噢!”了一声。
“……这……”他起身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这难道是……”
苏越没看他,只是依旧盯着那弯曲的铁条,“……能说说看……田平当时是以什么姿势倒在这里的吗?”
“呃……人差不多是横躺着,面朝外,腿像这样……”对于田平的尸体,吴江并不像前辈和法医们一样近距离接触过,单凭一星半点的记忆,很难说的准确,只好做了个大概的样子,手握拳当做凶刀插在心口,脸朝地上靠,两腿趴开示意。
“紧贴着落水槽?”
“对。”
“凶器……刀柄的形状呢?”
“扁圆形,不厚。”
“……那你的推断呢?”
“我的推断……等等!推断要证据,但是这……这算不上是什么证据吧?几片飞脱出来的锈片,弯曲的落水槽铁栏,顶多只能说明这块铁栏遭受过一定程度的破坏——这也可能是以前留下来的,和案件毫无关联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如果仅仅是铁条弯曲,那的确有可能是以前留下来的、遭到破坏的痕迹。”苏越站起来,又走到最先发现的铁锈边,直视吴江的双眼道,“但是这里是浴室啊,如果铁栏是以前弄坏的,为什么锈迹没有被水冲刷掉?命案发生之后,浴室就歇业停用了,换句话说,这里所留下的一切痕迹,几乎可以认定是在田平最后一次进入浴室后产生的——再说,要把两根手指那么粗的铁条弯曲到一定的弧度,赤手空拳进浴室洗澡的客人有可能做到吗?如果不是有法医和警察曾出入现场造成了一定的破坏……我想,像这样的铁锈,一定还有。”
“这个倒不担心,他们搬动尸体前,现场的每一处都拍照存档了。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说这铁锈就属于落水槽吧?”
“你别忘记我们是为证明什么而来的啊。如果按你说的和现场画的轮廓来看,田平中刀的胸口应该离那个弯曲地方不远吧?所以……”
吴江渐渐觉得自己被无意识地引导了过去——不,应该说,他在看见不自然的铁条弯曲和飞脱的铁锈痕迹之后,首先想到的,也是——
“这个弯曲的地方,原本很可能插着刀。”
结论早就存在两人心中,只不过藏在心里不说,也没什么;一旦说出来了,好像就已经成了既定了事实,两个人都要点时间来接受消化——于是一时间,浴室里寂静无声。
如果落水槽确实是作固定刀柄之用,那么刀柄上一定会有和落水槽凹痕相吻合的痕迹。现在只需回署鉴定,要证明这点反而要比解开一个没有任何目击者的“凶案”方便的多。但如此一来,在田平浴室遇害的案子里,要重新考虑的东西就太多了。
首先,[田平并非死于他杀]的推论,很大程度上就成立了。
那么,更大的疑问来了——
两人同时抬起头来看着对方;互相在对方的眼里看见了肯定,却又彼此生出相同的疑惑。
——他是怎么死的?
……
“怎么,不说下去了?”
听到突然出现在背后的声音,各自沉思的吴江和苏越惊愕地回过头去——白色瓷砖上的模糊影子,又多了一个!
不知该说来人的脚步实在太轻还是正在消化新发现的两人太过投入,不速之客显然已经在淋浴墙的走道尽头站了很久,可是居然谁也没有察觉!
“既然你们不说的话,那么……”
来人倒映在瓷砖面上的黑色高跟鞋跟敲出细锤般的脚步声,声声入耳,分毫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尖厉地仿佛要敲穿耳膜——
接着,逼近两人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面对两名擅闯案发现场的不安定分子,来人无奈的环起肘部,托在胸下:
“是自己乖乖走回警察局认罪,还是被我绑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