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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SEC.2 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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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兰生回学校,一边淹没在滚滚的打饭洪流中一边想: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啊?不就是为了做满四十个钟头那一点几的学分么。说着说着就把什么“被调戏了”这样子的事情抛诸脑后。
过了有一个多星期,方兰生正在根叔的演讲和胡适的演讲中挣扎的时候,可爱的白色蓝边手机屏幕亮了,短信。
[方兰生么?那次那个志愿活动你还去不去了?]号码挺熟悉,方兰生想了想,是了,上次给他电话的那个。他看看老师,正陶醉在自己的朗诵中,手指啪啦啪啦,发过去:去。
反正就是去聊个天嘛,少恭也说了没事的嘛,为人类造福了这也是。方兰生沉浸在自己YY的满足感中,仿佛自己已经外穿了内裤飞在天上嗷嗷叫着说拯救地球。
再一次到四院,方兰生就有点熟门熟路,他和少恭打个招呼,自己去了那个房间。果然又看见百里屠苏静静地坐在藤椅上,阳光从另一个方向袭来,把睫毛倒映成金黄。方兰生突然觉得自己的血液不是从心脏开始涌流而是从四肢奔向心脏。
百里屠苏侧头,表情冷然。
然而语气温柔。
“猫?”
方兰生顿时炸毛,奈何对方毕竟是个病人,他忍了。方兰生轻轻走近,按照少恭的说法,和他说些有的没得,比如门口开了一朵花,天上一片绵羊样子的云彩,等等。方兰生越说心里越有些发毛——百里屠苏抿着好看的唇,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你也说句话嘛...自己一个人讲着,多无聊。”方兰生嘀咕起来,蓦地想起百里屠苏有自闭症——少恭说他这个症状没法分类,只能说是自闭症。
“算了算了,我自己说吧。”
然后又是自己说着,说图书馆里面的好闻的纸张味道,夜市的小吃,还有家乡雨季里缠绵的杏子青叶在烟幕中招摇不停歇。百里屠苏自那个“猫”字之后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方兰生。
方兰生不由得岔开了思绪,这男人生的真是漂亮啊,要是他没有自闭症,那该是怎么样子呢?设想了一下居然没有一个场景合适。
百里屠苏见他不说了,自己又转过去,看着窗外。白墙,爬山虎,空洞苍白。
方兰生这才发现百里屠苏其实是长头发的,很长,到了腰,散着落在病号服上。他后来想起自己怎么就一时手贱,想起给百里屠苏编起来。
方兰生手艺很显然是不好的,他花了半个钟头给百里屠苏编了条最普通的辫子,惨不忍睹的参差不齐。
头发编起来,方兰生看到百里屠苏右耳上扎了个耳洞,戴着个挺有异族风情的耳环,方兰生好奇,问:“这是什么?”
百里屠苏抬起眼睫,淡淡的看他,看到他心里发慌,自己推开一步。
方兰生就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却是用“望”这个动作。他望着百里屠苏,这个沉默了九年的男人。自闭症是什么?电视上采访过的那些孩子和家庭,孩子自顾自的玩耍,自顾自的动作,说着谁也不懂的私语,和自己假想里面的世界融合分毫不差。
方兰生对着百里屠苏的背影,说:“我走了,还有课呢,明天来看你。”
百里屠苏没有回头,方兰生等了一会儿,走了。
蓝色的背影从白墙边走过,离开黑色的铁门,百里屠苏看着,爬山虎轻轻摇晃。
方兰生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正常了,自打去了那个四院做志愿者就不正常了。人家说学心理学的都是些心理有问题的,那和心理有问题的人在一起的人是不是也就不正常了?想完了方兰生暗地唾骂自己是个没文化的,心理疾病又不是感冒,哪里会传染呢。何况少恭他不但学了心理学而且还当了那么多年的医生,不是正常的很么。
想到这里,想一出是一出的方家公子又掏出手机啪啦啪啦一通短信。
[少恭少恭~出来吃个饭呗~]
[这...我上班呢。]
[少恭~]
[小兰不可胡闹,你安心上课。]
[少恭~人家好久不见你了啊~]
如此一来二往,欧阳少恭大概是怎么也撑不住了,终于答应。方兰生握着手机,偷笑。
考虑到方兰生是个死大学生,家里再怎么有钱也是个死大学生,吃饭地点不过是个火锅店,两人找了个角落,点了菜,慢悠悠的聊起来。
开始就是说说小时候的事情,分开后的事情。等到海带涮到只有一片,方兰生问:“少恭,你怎么后来就学心理学了呢?”
欧阳少恭不说话,把煮好的贡丸夹给方兰生,说:“小兰,想请你帮个忙。”
“啊?我?”方兰生初时是愣住,后来拍着胸脯说“少恭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少恭尽管说!”
欧阳少恭叹了口气,道:“我想请你过来做个兼职。”
“啊?”拍胸脯的手还没放下,改道到了后脑勺。
“百里屠苏这个病人......”欧阳少恭斟酌词语,“似乎对你有很大的兴趣。”
“啊?”方兰生彻底呆滞。
“小兰如果可以帮助我治好他的话,当然是感激不尽。”
方兰生被后面跟着的一些根本不算是夸奖的话给“打动”,直接同意,直到他咧着嘴哈哈笑着到了寝室才反应过来——我刚才干嘛了?
哦谢特我刚才不是答应了做兼职吧啊?
方兰生那可爱的小脑瓜正用史无前例的速度运转着,最后终于从海带贡丸金针菇里面翻找出了他的记忆。
——无错,他是答应了。
于是每周一次的、本来该是无所谓的志愿活动,变成了他的兼职,每周末两天必须去,其他时间可去可不去,不过去的话每小时一百块。
方兰生默默的爬上床,用被子蒙住头。
幻觉,一切都是幻觉。
上面已经说到方兰生其实是个大脑只有一条回路而且动不动就神经信号堵车的生物——啥?你说没说?不好意思一切都是幻觉幻觉。
尽管方兰生开始百般不情愿或者说是为自己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没有坚持自己的革命阶级立场因为一点点小恩小惠向阶级敌人欧阳少恭投降而觉得那啥,可是后来仔细合了合价钱——哦哇特一个小时一百块一天一个小时就是那啥了哦买糕的卖糕的真是肥嫩的兼职啊。
于是通俗的说:兰妹子——兰同学他,屈服了。
既然这个志愿工作变成了兼职,他就得继续参加别的志愿活动,好在不管出几个小时的活动,只要报名了签到了去了就是八个小时,如此算来四十个小时不过是签到五次而已,迟到不行,早退可以。活动变成兼职的第一次,方兰生别扭的坐在欧阳少恭对面的椅子上,扭来扭去。等到他切实的在欧阳少恭手下工作了,才发现其实少恭这孩子,是个鬼畜来着。比方说方兰生看着面前的合同,A4纸,还有余温,分明是刚打印出来的,虽然只要寥寥几条,却成功的让方兰生嘴角眼角手脚一并抽搐。
“卖、卖身契......”方兰生气若游丝地说出一句话,哐叽一声,脑袋同欧阳少恭的办公桌来了第一次亲密接触。欧阳少恭淡定的看着低声哀嚎的方兰生,默默的喝茶。放心,以后和它接触的机会还多着呢。
一语中的。
方兰生已经没脾气了。
他每次见到百里屠苏似乎都是同样的景象,他走进房间,百里屠苏向外看,白色蓝条纹的病号服,藤椅,窗子。百里屠苏也必然会转过头,用冷淡的表情和温柔的语调说:“猫。”
似乎自己是他养了许多年的一只猫儿,只要轻唤一声就会高傲的走过去,接受主人的爱抚。
但是猫是高傲的,它绝对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召唤。
方兰生把百里屠苏的头发解开——还是上次他编的样子——解开之后头发很自然地散了,而且不像是别的人,因为太长时间固定一个样子就会弯弯曲曲,百里屠苏的头发很顺滑的垂坠下来。
“你做过离子烫?”
想一下也不可能吧。
“拉过直板?”
也不可能。
方兰生握着梳子,半是嫉妒半是羡慕:“发质真好。”
方兰生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差,编出来的辫子还是刺毛多歪歪扭扭。方兰生有些庆幸百里屠苏看不见,他想自己是不是该去学一下了——哎哎?方兰生一下子跳起来,连专心凝视窗外的百里屠苏都回过头看他。
他急吼吼的翻着自己的包包,果然从里面找到了一张已经皱巴的不成样子的宣传单。
上书:美妆社团。
方兰生后来回想当时自己大概不是脑子抽筋就是爪子抽筋,一激动拨了上面的号码,然后加入了。
于是他荣幸的成为美妆社团建立以来第一位男性团员。
这是后话了,现下的方兰生,看到百里屠苏依旧是那副淡然或者是封闭的样子,对着窗外,就凑上去,问:“有什么好看的?”
百里屠苏转头,鼻尖划过方兰生的脸颊,因为已是秋季,有些凉意。
方兰生倏然就红了脸。
百里屠苏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只是示意他——至少方兰生是认为在示意——看外面。白墙,爬山虎。
“就是这些吗?”方兰生轻声问,用手背去遮掩晕红的脸颊。
没有回应。
长久的没有回应之后,方兰生几乎要放弃了。
但是百里屠苏轻轻地点头。
然后两人坐在窗前,看着微风中晃动的爬山虎,好像要从墙上掉下来了,可是方兰生知道,爬山虎有小小的吸盘,能牢牢地抓住任何平面,哪怕不平整。
但是,百里屠苏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