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倾天

13、领罪

　　巨海腹内的海腥味越发浓重，似乎空心岛内有什么在翻搅，将陈年积味都散了出来一般。陈靖仇一行人艰难地循着小径向空心岛深处走去，此地似乎经历了一场大乱，时有颠簸摇动碎石滚落，小径难以辨认，令人行进得愈发艰难。几个氐人侍卫一触到实地，鱼尾便回复成双腿，只是现下他们都是鹤发鸡皮的老朽形容，衬着青白肤色及零乱鳞片，步履蹒跚，恍如鬼魅。
　　陈靖仇越走越是踌躇，他们本是一片好意拔刀相助氐人族，眼下却惹出大祸，不知该如何面对氐人女王。拓跋玉儿的情形也很不好，吐息零乱，全身无力，陈靖仇半扶半抱着她，小雪搀着她另一边手臂，才能勉强行走，也不知是受了什么暗伤。
　　行至氐人宫殿内，果见氐人族人纷纷现出老态，兼之宫中光色青蓝，简直便如进了鬼域一般。殿内陈设也都零乱一地，各色珊瑚多有粉碎，贝壳地面也有翻动。
　　女王正坐在王座上等候众人，面色如霜。几人见原本极美艳雍容的女王此刻也是垂暮老妪的样貌，越发内疚。陈靖仇期期艾艾地道：“对不起，陛下……我们……我们真的不知该如何向您道歉……”女王默然半晌，陈靖仇抬眼觑了她一眼，只得又道：“对不起……这全是我们的错，请你责备我吧！”
　　“哼……责备？事到如今，责备你有用吗？你们无恙归来，黑龙王想来应是已除掉了，但我看到子民这副模样时，谢辞便说不出口！”
　　陈靖仇垂首无语。此事确然难以收拾，按出发前女王所言，“海穴之中任一物事或关系东海危亡”，摘下崆峒印后，氐人族结界便破，巨海受惊游走，还不知未来会有什么影响，此事竟然干系极其重大，他不由得手心冒出冷汗。但事已至此，陈靖仇只得又硬着头皮道：“陛下，此事确然是我们犯下大错……我现在也不知该如何致歉……我们能不能做点什么为你们挽回一些？”
　　“崆峒结界是七百年前一位云游剑仙为我们先祖设下的，除非他仍活着，又愿意替我们重施结界，不然谁也别妄想恢复原貌。”
　　“那……请问那一位云游剑仙如何称呼，现在何方？我愿意负责去请他来为您重施结界……”
　　“哼……那位剑仙行踪不定，若我晓得他是何方神圣，早已派人去找他了！”
　　陈靖仇再也无法可想，但还有一事压在心上，只得又鼓起勇气问道：“……还有一事想请陛下告知，出发前您说东海海穴关系东海危亡，不知现在崆峒结界被破可有什么影响……”
　　氐人女王看了他两眼，一言不发。崆峒结界乃是剑仙借海穴地势与崆峒印灵气结合而为氐人族专门设下的，并不影响其他，她之所以说得利害攸关，便是害怕陈靖仇等人无意间破坏结界，但想不到她的担心终究成了真。想到此处，女王冷笑一声，道：“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我倒想知道你们为何要破阵？”
　　陈靖仇哑口无言，拓跋玉儿本来闭目靠在小雪身上，此刻挣扎着站直，向女王道：“对不起，陛下——崆峒印是我摘下的！”
　　“你为何要摘印？”
　　拓跋玉儿又略缓了缓，才道：“——我、我中了计……黑龙王说，崆峒印——可以，可以让死者复生，我……我想用来复活……复活我的亲人……”她此刻呼吸急促，七窍都有血丝渗出，每说一句话都十分艰难。
　　氐人女王本来看到拓跋玉儿的样子颇有几分怜悯，火气也减了不少。但听了此话，登时又是大怒。她隐瞒崆峒印之事，是怕有心人起意夺宝，到时氐人族引狼入室，又是另一场灭顶之灾，拓跋玉儿此话正应了她的心思，不由得大怒道：“因此你便不顾我提醒，一意孤行？”
　　“对不起，我真的……”拓跋玉儿喘息半晌，“陛下，若我——若我做些什么补偿你们，您可不可以原谅我的同伴们？”
　　“你能怎么补偿？把你的美貌换给我们吗？不能的话，补偿就免了！”
　　拓跋玉儿狠狠咬了下唇，挣开小雪扶着她的手，勉力道：“我偿还不了你们的容貌，但我拓跋玉儿愿意自毁容貌，向氐人族谢罪！女王陛下，请您接受我的歉意，不要怪罪我的同伴！”说罢拔出随身匕首向脸上用力划下，刀落便血光四溅，惊呆众人。
　　陈靖仇急忙上前夺下匕首，但已阻之不及。拓跋玉儿早存了谢罪之意，下手毫不留情，加上她先前被崆峒结界所伤，早已支撑不住，昏倒在地。小雪张惶失措，吓得流出泪来。陈靖仇慌忙向小雪叫道：“你不是会疗伤么？快替玉儿姐姐治疗一下！”小雪胡乱点头，手上亮起白光靠近拓跋玉儿脸颊。只是她手抖得厉害，而且手下伤口竟丝毫没有愈合，一时只得泪眼朦胧地看着拓跋玉儿。
　　氐人女王本是一时气话，不想拓跋玉儿性烈若此，此时后悔不迭，忙乱着叫人把拓跋玉儿送进自己卧房，又赶紧传大夫来为其疗伤。
　　陈靖仇心急如焚，在女王寝殿里进进出出，没头苍蝇般乱转。他又一次从寝殿里出来想要分散一下注意时，却看到小雪面色苍白蜷缩在角落里干呕。陈靖仇刚要上前去问候她，突然想起诛杀黑龙王时正是她为救二人使了杀招，以她出手来看，只怕手上第一次沾血；之后又是种种变故，直到此时精神一松便承受不住。陈靖仇本性柔和宽厚，初出茅庐时也曾有过这样的光景，见此忍不住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欲安慰几句。但小雪抬头见他走到自己身旁，赶紧拿手帕拭去面上泪痕，努力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竟是十分的坚韧，陈靖仇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正巧女王寝殿里走出来位侍女，道：“大夫已经诊治完毕，陛下请二人进去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