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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九十五章 拨云见青天(二) ...

  •   回房后,沉霖并未立即睡下,时辰尚早,而今日获知之事颇多,她便索性挑灯坐下,一一抽绎。

      此一切迷惑的源头,还在于“氿泉溟墨”四字所指,其中应有那棵梧桐树所处之地。氿泉溟墨,氿泉溟墨,她反复念叨着,还是不解其意。

      窗外寒风凄紧,哀雪凌乱,即便窗牖已紧闭,呼啸犹是不绝于耳,令她颇为烦躁。她便起身往复踱步。

      更漏长,金虬缓,灯上点滴,兰烬余香,永夜寂寥。她思绪纷乱,思前想去,尚不知如何着眼。此四字无端,怕是自己才疏学浅,难解其意。

      踱步中,她无意抬头望见菱花铜镜中的自己,不禁含笑摇首。钗上铃铛琅琅,自己竟又穿上了林宸封赠与的那件衣裳,一路也曾换洗,只是今日自己恰又穿上了这件。

      那水墨纹理随灯影忽明忽灭,乍现还隐。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碧空如洗,长天如练,衣上繁华还似彼年之春,只花下人事全非。

      正徜徉低徊之际,门却蓦然开了。她警惕一望,只见日影立于门旁,端着一盘茶点,以眼神问可进否。她抚额道:“进来罢。”似有些疲惫。

      日影缓步而入,将茶点置于桌上,似乎还未有离去之意。她便说道:“坐罢,反正我亦尚未有睡意。”一日不解出那谜底,她一日寝食难安。

      日影便依言而坐,先是寒暄了几句:“公主别来无恙呵,不知暗月比皇宫与先帝处何如?”

      她摇头道:“莫取笑我了。先帝因不便明里行事而财力困乏,食用节省,住处更是极尽俭约之能,能少张椅子绝不多一块木头。”稍一顿,又道:“至于皇宫,虽则尚算清心,然终觉陌生,无亲近之感。”

      日影捻了一块点心,轻笑道:“不是有林公子在吗?怎会觉得陌生?”

      她佯怒虚打了日影一下,说道:“休得胡说八道,我与他……”

      “你与他还未和好吗?”日影抢白一截,面色却颇为认真。

      她一滞,不知日影是说真的还是玩笑话,辞色稍敛,低眉道:“眼下时局纷乱,敌我难辨,又怎好说与之同谋?我能信的,惟己耳。”

      日影却是扑哧一笑道:“这我自是明白,只是你肯与我说起他,而不带怒色,已较以往好了许多,看来离和好是不远了。虽则尚不能断敌我,然我看得出,在这场明争暗斗之中,惟有他是真心助你的。”

      她只是摇头道:“谁知道呢,或许只是他比谁都高明,能掩藏至今耳。”她顺着日影身后虚掩之门望去,只见穹窿如墨,庭芜一白,两色交融,相辅相生。

      日影则搬弄起她桌上的茶壶,发现本便有热茶其中,想必是下人为她准备的,便倒了一些,看水雾袅袅,氤氲茶香。日影随意说道:“说起林公子,我倒当真觉得他是深藏不露。当初教主委派我与兄长去隐村,从他手中抢得你。虽说后来是有君溟墨、君氿泉相助,然其既能招架数十回合,尚有余力,可见实力并不在我兄妹二人之下。”

      她拨了拨耳边碎发,微微垂首道:“或许是因为无人料到,夏武帝会委派一个皇子去罢……”而后又蓦然抬起了头,说道:“这个时辰了还喝茶,不怕睡不着吗?”

      日影笑着摇头道:“今晚我可是守在你这儿了,生怕不提神,哪敢睡呀?”

      言至此,她方知日影来此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有任务的。似是想起什么,她又道:“对了,当时你们是如何逃过君溟墨兄弟的?按理说来,你们当非其对手才是。”

      油灯处火舌摇曳,忽而一爆。日影敛下眉睫,轻声道:“是氿泉,他放过了我们。”

      “氿泉?”她问道,以日影的立场,不应叫得如此亲昵。

      日影偏头向窗外看去,随风纷扬的雪桦叶,还如君氿泉那一天白胜冰雪的发丝。轻叹一声,日影说道:“我们兄妹本与渊、甘兰为一小组,我善于远处使暗器,哥哥善近身武斗,渊善毒,甘兰善药,自小便一起操练,为的是培养默契,便于长大后共同执行任务。于我十岁那年,老教主却硬将他捡到的两个孩子分入我们这一组。这两个年仅十岁的孩子虽然已经能执行任务,然而似乎与成人格格不入。老教主出于无奈,只能将两人编入我们这一组,而这两人便是君溟墨、君氿泉。”稍一顿,日影又继续道:“渊与甘兰生性随和,而兄长不喜言语,与这两兄弟虽谈不上交情,倒也相安无事。”

      “接着说。”她说道,虽知夜晚不宜饮茶,但听着暗月这几位新秀少年时的故事,不禁也倒了一杯,与日影同饮。

      日影回忆道:“君溟墨生性阴冷,不喜与人攀谈。而氿泉则不同,那时的氿泉与渊颇为相似,在组内则与我最为交好。”

      想起白发少年那寒若冰霜的脸,她不禁咋舌道:“你是说君氿泉?那个冰块脸也会如渊一般,满面春风?”

      听着她的描述,日影不禁扑哧一笑,说道:“是啊,那时的氿泉最喜微笑。虽满头白发生得有些可怖,然其实心地不坏。只是后来……”日影的眼神倏地黯了,似是上灯节结束后的瀚海沉寂。

      “后来如何?”她好奇问道,依稀听出了君氿泉与日影关系不一般。

      “后来,在我十四岁那年,那一夜,我照常为教主送药,却见他喝得烂醉,他见着我,嘴里却喊着‘若水,若水’,而后便扑了上来。以我的功力,自是敌不过他,亦不敢多违。是以,那夜,那夜,他……我……”日影说着说着,便不说了,眼中隐约含泪。她初次看见日影这般模样,心里也不禁一沉。

      日影深吸了口气,稍稍压抑了心中伤悲,继续道:“我自觉已配不上氿泉,便与他断绝了来往,也不告诉他为何。初时他变得有些疯癫,而后便是沉默,那眼神仿佛……仿佛是深不见底的幽潭。不久后,教主便阴谋设计了老教主,虽则如今看来老教主未亡,然当时暗月可谓翻天覆地,氿泉也随老教主离去了。再见时,他已不复初时开朗,似是另一个人一般,冷得教人绝望。可他终究是顾念旧情,冒死为我们挡下了其兄君溟墨的一击,而我们伺机逃了。”

      听罢日影的往事,她亦不禁叹息,道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却不想如是凄离。她又在心中将教主暗骂了一遍,暗月人、云家人、竺家人以及许多无辜者,皆是因其而毁了一生,甚至丧命。

      日影又黯然道:“我也想过借教主造反之机出逃,然终是不能。教主身中多种剧毒,那晚之后我也染上了其中一种,七日之内必须服用解药,否则会暴毙。教主也借此威胁我,让我按照他的意思去杀人,而我呢?呵,还是太过懦弱,其实一死了之,人人安乐,我偏狠不下心去……这样的我,更无颜面去面对氿泉。”

      她不禁咋舌,这简直是古代艾滋,旋即又安慰日影道:“莫说这些了,这并不是你的过错……”转而笑道:“其实我亦曾在隐村时见过他们两兄弟。那夜呀,我睡不着觉,起来独倚窗槅,竟见两名少年飞檐走壁,穿梭其间。其中一个素缟白发,另一个乌衣墨发,面色好生吓人,我便想定是黑白无常来寻人了。”

      日影被她逗得扑哧一笑,一扫先前阴霾,接着道:“以前我也常说他与众不同,皆是着白衣,人家渊是翩翩佳公子,他是阴间白无常。他不知如何辩驳,只是干瞪着我。”

      说起渊,她便不禁忆起三年前桃树下的趣事,那时渊乔装成书生来探,而林宸封出了个对字给他,叫什么来着?似是“泉”字,而自己对了个“墨”字,渊解曰白对黑,水对土,精妙绝伦。她暗自一惊,这不恰是氿泉溟墨中两字拆开吗?如此便只余氿、溟二字了。

      蓦然,她紧握住茶盏,心中暗想,这莫不是……多年前雨中凌晨时分,她与林宸封于九冥溪处见到的那副光景,那返照凌乱之象,不正是这字中之意吗?她不禁暗叹,到头来为她解谜指点迷津之人,竟是林宸封。

      谜底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她心中久久难以平复,如瀚海腾浪,直上九霄。油灯处一爆,将她一惊。她怔然望去,惟有灯辉照面,为她苍白的脸颊平添几分润色。见无事,她又安心松下口气。

      正此际,却听得园外有骚动,雪落如箭,劲风且衰。忽闻啪嗒一声,似是雪桦枝折,还被人踏于脚下。她心中大惊,不知何人来犯,竟能寻得此处,直捣暗月巢穴。

      日影立时起身,欲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教主却先行推门而入,慎然道:“公主且先于此安坐,切莫出门,不必忧心,”又吩咐日影道:“日影,你好生护着公主,莫让贼人掳去。”

      日影点头应诺。

      不知是何人,竟能让教主肃然若此,她问道:“究竟来者为谁?”

      教主拧眉道:“是影刺族。”

      她不禁大惊,不知影刺族此来是针对她,还是针对囚室中人。

      园内是时灯火煌煌,人声嘈杂。教主正欲出门迎敌,只听得一声巨响,门轰然碎开了,一人踏木而入,不是别人,正是她当日于影刺族长老身旁所见的中年男子,影刺族族长瓴释。

      教主连忙将她护于身后,运气出掌,直指瓴释。影刺族族人生来便可足不着地,轻功更是一绝,瓴释闪身便躲过了教主这一击,反十指缭拨,幻化出几道气箭射向教主。

      她看得怔然,这一招式与君溟墨所出无异,看来是影刺族独门秘术。或许影刺族人人备有一本秘术习法,囚室中人便将这本习法传给其子,君溟墨与君氿泉在老教主指导下习之,方练就一身不同寻常的武艺。

      只听啪啦一声,茶壶被真气炸开,她的思绪方猛然收回眼前。教主武艺当是不在瓴释之下,只是这种幻生之术诡秘,尚不能掌握破解要领,两人方陷入苦战之中。

      日影伺机拉过她向后撤去,欲从窗中逃出,却有两道真气倏地破窗而入。日影从袖中飞出两枚暗器,方将其压制下。窗户已破,日影便见园外已满是白发人。影刺族看来是孤注一掷,欲一决高下了。

      房中窄小,不便施展拳脚,又怕不慎伤着她,是以,教主牵引着瓴释飞身出屋。而日影则相反,仗着手中暗器功力了得,躲于墙后,偶向窗外发一暗器,便听闻惨叫之声。

      暗月中留守的数十名教众皆已出动,而影刺族也是来者甚重,风飘发丝如雪崩。一时间园内血光四溅,杀机浓重,陷入一片酣战之中。

      房外围着十余名影刺族人,即便日影武艺高超,亦不能以一当十,渐渐有些困乏。她在一旁亦是忧心忡忡,不知影刺族缘何知晓雪桦园处地,这外面应是施以幻术了……

      她顿时恍然,幻术本便是影刺族秘术,识破便是迟早之事了,恐怕是听闻自己已到暗月,方集结族人来袭。一方面是惩治叛徒,一方面是捉住她这个袭击长老的仇敌。

      雪桦园里夜间风雪瀌瀌,恐怕影刺族人也知,便是利用了这一点。其族人皆着白衣,又是白发白肤,寒夜深沉,其人形影飘忽,难辨其踪迹。而影刺族仗着一身奇艺,与暗月高手打得难分难舍,险象跌生。

      她看得不禁暗自捏了把汗,自己当初能与渊完璧逃出影刺族,不可不谓之幸甚。如今若是再来一次,恐怕她连尝试的勇气也无。

      影刺族愈战愈酣,暗月是遭人夜袭,本便处于劣势,又不熟悉影刺族武艺,更是雪上加霜,一时间竟稍显劣势。

      眼见着局势略倾影刺一方,教主勃然大怒,右手一掌击向瓴释。瓴释自是腾空避开,却不想教主只是佯攻,收着的左手突出一掌,和着寒夜冷风。瓴释倍感胆寒,运尽全力踏上雪桦树弹开,还是不免肩上中掌,连退数步。

      教主伺机上前,不与他任何喘息之机,便抢步上前捉住他的颈,稍加运力,他便吐出了一口浓血。

      若干族人见族长在敌方手中,皆前来相救,教主大吼道:“若是敢再上前一步,他就没命了。”手一紧,瓴释又咳出几口鲜血。

      长老不在,族长为大,如今族长在敌之手,族人自是不敢轻举妄动。

      教主正得意之际,却听瓴释勉力大笑道:“你以为自己得手了吗?方才我族族人已潜入尔等地下山庄,掳走了那叛徒,你即便是杀了我亦无用。”又乘教主下手前,竭力大呼道:“族人们,即便这个魔头杀了我也莫恋战,速速离去。有了那叛徒,天下便是我们的了,速速……”教主大怒,竟当真折断了瓴释的颈,瓴释头一歪,便断了气。

      族人自是怒不可遏,然族长之言不可违,正是因为不以感情用事,这个人丁稀少的部族方能苟延至今。强忍心中怒火,族人如潮水般退去,而暗月教众自是不依不饶,追上前去。

      她看得出局势于暗月并不算有利,追上前去也只是徒增伤亡,便壮着胆大呼:“莫追了,我已知地宫在何处,那个人不要也罢。”

      她这一语惊人,不仅暗月之人诧得回头,连影刺族族人亦不觉放慢了脚步。偌大的雪桦园中天寒地坼,纳人百余,此时却是愔然无语,只听得雪花忽落,如耳语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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