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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九十五章 拨云见青天(三) ...

  •   影刺族族人虽有一时犹豫,然毕竟不知沉霖话中几分真假,留下再捉走她,恐怕胜算不多,终是借此机会悉数逃开了暗月。暗月之人虽回过神来,有意追上前去。教主却是时吼道:“回来,不必再追了。”就此,教众们眼睁睁看着那一个个白色的身影混入夜风之中,再不见踪迹。

      待局面稍复平静后,教主方阴沉着脸向沉霖步去,说道:“公主,我希望你方才那番话不是诓我的。”留着影刺,便是多了一方敌人,而影刺又恰是惟一一个知道雪桦园所在的敌人,若非已知地宫所处,影刺便会是暗月的心头大患了。

      她惊魂甫定,正色道:“那是自然,你若不信,我们自可明日便去。”留着影刺,便是希望他们如若不争,可不再受牵连;若是还不甘放手,便为将这几方势力搅得再乱些,她也好脱身。

      教主疑惑道:“哪儿?”

      她立于门侧,挽了一袖凉风,夜间风雪覆上她的发际,点点银光似是稀星寥落,更添了几分动人姿色。她只是浅笑道:“隐村。”

      教主不禁拧眉,说道:“你当初对先帝所言确为真话?”

      她眨了眨眼,似流萤扑朔,渔火万点,轻声道:“信则为真,不信为假,孰真孰假,全凭尔意。”

      即便她如是说来,教主犹是半信半疑,但见天色已晚,不便兴师动众,便道:“已是这个时辰了,今夜便先行休息,明日再做商榷罢,”又望了一眼毁坏的房间,说道:“日影会带你去新的房间,你且安心睡下,不必忧心贼人来犯,我自有计较。”

      经了半夜折腾,又是奇敌夜袭,众人已颇为疲惫,教主逐一吩咐后,便各自散去了。她经由日影带领,换了间完好之室,日影上了灯,便坐下,单手托腮,另一只手轻点太阳穴,倦意不言而喻。

      她也随日影坐下,说道:“真是多事之秋呵,未曾想影刺这等小部族亦能入得暗月,还能打得不分伯仲。今夜若有人趁乱而入,坐收渔翁之利,可不好办了。”

      日影闭着眼,颇为疲倦道:“是呵,愈是大敌退去,愈要警惕,真是搅得人不能入眠。”

      她环顾四周,随意道:“我倒是奇怪,影刺族怎能入得地下山庄,还出入自如,轻易将那人掳走。”

      日影打了个呵欠,说道:“或许趁教众从地下山庄出来时伺机混入,有教徒去囚室查看情况,他们便跟踪上前,而后掳走那人罢。”

      她低眼随意道:“或许罢……”似是想起什么,又说道:“对了,今夜你为何与我说起这些。”按交情而言,日影甚至比不上甘兰,却对她说了这么多真心话。

      被她如此一问,日影倒激起了些精神,搔首讪讪然道:“我也没什么朋友,这些话一直压在心底,未曾与人谈起,只是想,或许你,或许……说说也无妨罢。”

      她立时了然日影话中之意,不禁无奈笑道:“你与乌夜倒有几分相似,无人与说,便对我这个将死之人谈起。”

      她如是坦然一说,日影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赧然道:“是我唐突了。”

      她却是摇首笑道:“你不必多顾虑,我并不介意,亦不觉我会死。你以为我会相信那等荒唐传说吗?恐怕待见到地宫,他们方知其谬,方知自己白费了多少心机。”

      油灯处蓦然一爆,惊起寒夜沉寂。血场厮杀多年,日影已习惯了警惕。与她说着如此大逆不道之语,日影感到颇为不安,立时起身道:“你早些休息罢,我亦会在此看守,不必多虑。”

      对于日影的顾虑,她亦可理解,便点了点头,转身睡下了。日影吹熄了灯,出了门,立于回廊上,但见园内风雪瀌瀌。叹息一声后,日影转身离去了。

      永夜愔然,再无人来犯。

      翌日清晨,沉霖早早便起了床,一想起那个荒唐的传说将要破灭,她便抑制不住心中欣喜,竟哼起了童谣。

      “什么事这么开心呀?”她一抬头,但见日影斜欹门框,含笑望着自己道。

      她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去用早饭罢。”

      日影却道:“何必亲自去?让下人送来便好。”

      她则对曰:“有些事欲与教主商榷,在这儿不便,还是让他准备准备的好。”

      日影不解,她究竟为何如是自信,难道她面对生死,真能无所顾忌吗?日影不知,这是超越信仰存在的理念,时空年代的阻隔决定了她不会相信这个传说。再怎么离奇的事,总有个限度,天下人会在她献出鲜血的那一刻听命于某个人吗?如是荒唐,根本不需多想便知是假,只是那些做着千秋大梦之人不愿醒罢了。

      即便怀有如此疑问,日影还是带着她去见教主了。

      教主显然也与她一般欣然,殷切道:“公主,不知昨晚睡得可好?”笑起来的模样似是一只老狐狸,皮笑而肉不笑。

      她舀了一勺粥,低眉轻笑道:“教主,不觉问这些问题无趣吗?我若欲助你找到地宫,即便你不问这些,我也不会计较。我若不愿,即便你问得再多,我也绝不多说一字。”

      教主不禁蹙眉道:“可我觉得你帮我并无道理,要我如何相信你是真心相助?”

      她抬起了头,发上之簪随之铃铃作响,似凤欢鸣。她笑靥如歌,一字一顿道:“就凭你只能信我。”想了想,她又道:“尚记否?我曾说过,你既是依凭于我,我说的话,你只能无条件相信。若有假,你亦只能哑巴吃黄连。”

      如同日影一般,教主不知她何来的自信,只是也如她所言,不得不信。是以,教主避开了这个话题,谈起了别的:“姑且不谈这个,你说有事找我商榷,究竟所为何事?”

      她放下了手中羹匙,正色道:“备几把大锤和一些人手。”

      “大锤?”教主不解道,日影一旁立着,亦是满面惑色。
      她便答道:“昔时我曾到过那梧桐树下,在井旁被一头狼所袭击,后被我爹所救。当时我走头无路,跳入井中,以为会落入井底。我爹却说我只是掉到了距井口不过一丈的暗板上,而我分明不曾见。是以,我想那井口有机关,不容人轻易进去。”

      教主沉吟片刻,方道:“或许是时机尚不到,那机关方作效罢?”

      她沉声道:“我亦不知,备着好些。”心想或许真如教主所言,那些机关在她未满十五岁前会生效,那之后可能会因为诸多原因而失效,譬如机括生效,譬如摩擦不畅。毕竟有些事天意逢合,就是恰恰那么精准。

      根据影刺族洞穴的壁画,一侧为梧桐树与井,一侧为考古新闻。若是猜得不错,恐怕地宫里藏的便是那一件新闻上的铠甲了。只是那有何用?即便是这件铠甲当世无双,当是世工艺难以企及,也到底不过一件。以此一件铠甲,想要称雄天下,如何能够?只此一点,她始终想不明白。

      见教主还是不甚放心模样,她便道:“你若是不放心,自可去时再做打算,我只是建议你及早准备罢了。”

      料来她一人亦不能如何,即便给她些利器,凭暗月之人的功力,较之她的能力,还怕她逃了不成?是以,教主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姑且信你一回。东西我自会命人准备,你觉得何时出发为上?”

      她望了望窗外天色,恰是辰时时分,掐指一算此去用时,她说道:“若无其他事宜,备好东西后,当即便可出发。取水道而下,约五日后黄昏可到达隐村,而后只能露宿一晚。待凌晨时分去九冥溪处,之后事到时再说。”

      听她如是说来,教主不禁笑道:“看来当初还真不当烧了山林,应留下些屋子。现在倒好,要露宿一夜了。”

      她并不搭话,只是兀自站起来,说道:“那么便如此说定了,我回屋歇息一会儿,准备好了再来叫我罢。”言罢,她便转身离去,甚至不愿多说一句废话。在教主这样的人面前,能少说一句,她便不多说一个字。

      教主望了望她的桌面,不知何时已啖下一碗鱼片粥,只余空碗照面。再看她离去的背影,教主不禁拧眉,这种感觉不同于上次。虽说她当是不甘于当祭品的,然亦看不出她究竟想耍什么诡计,教主头一次感到无奈,只能跟着她的意思走。

      回到房中,她端坐于梳妆台前,细细端详着菱花镜中的自己。半晌,她方深呼吸一口气,微微笑起,似是花落水中漾起的清縠。她伸出纤指于镜中勾画那笑容,低声自语道:“若是回不来,只能仰仗你留下我的模样了。”虽是自语,又似是对铜镜说起。

      而后,她散下满头青丝,只见绿云扰扰,墨柳纷纭。她执起木梳,一丝一缕,缓拨轻梳,仿佛笄开之年时母亲为自己绾发一般,缕缕柔情。无何,她又一一绾起,梳的是那个十五岁生辰时母亲为她梳的发髻,飞凤逐月,腾云直上。动作极为娴熟,不复初时年少手生。梳罢后,再斜簪入渊赠与的那支花钿,她侧首试看,铃语卢令,声声殷勤。

      待髻环绾罢,她又起身理了理衣裳,青衫翠袖,花染丹砂。乍看下显得精神了许多,颠簸数日,又在此寒彻之地,她已多日不见血色,如今全赖妆容掩苍颜。

      她又掏出怀中短剑,细拭锋芒。流光不减,幽香尚存。她满意地上了剑鞘,整装待发。

      正此际,日影叩门而入,以告万事俱备,已可出发。她点头示意,随日影而去。穿回廊而过,几步曲折间,不见一个生人。惟有冻云连天,雪覆寒沙,霜风如刀,斩落飞叶万千,飒飒作响。她随手折了一枝雪桦收于怀中,便向园外去了。

      刚出了院门,便觉温度骤升,四月中旬,飔风城这种沙漠之城已是艳阳当空,暑气蒸蒸了。先前的凄清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令人难耐的燥热。教主披着厚重的墨色障风,早已迫不及待了。

      门外已有马车迎送,教主立于其侧,笑如鬼魅,让人不寒而栗,即便是时日渐升,犹觉冷汗夹背。见到沉霖准备停当,教主便笑道:“公主也是干净利索,比起我手下那些拖沓之人,可是神速许多。”

      沉霖只是默然上了车,不多言语,教主亦不计较,紧随其后。还有几名教徒携了个大箱,似乎准备颇为周全,不仅是她提及的锤子。

      车轮转,路景移,她坐于车中,观往集市车马喧,来羌羯人却极是淡漠,仿佛生来便不知如何言笑。

      不一会儿便出了城,马车渐行渐远。再回首,飔风城便恍若万里黄沙中的一叶孤舟,随风沙沉浮。马车行驶于沙地中,自是不比平地上。而日迸炎辉,热得让人难受,沙漠行车,总是这般枯燥无趣。她取出那枝雪桦握于手中,感受那源源不断的清凉,想起了渊同样冰凉的手心。

      她闭目浅笑,想想那一袭白裳,笑容便会不自觉浮现。将近半年了,渊再也未出现,曾经极是坚定他尚存人世,如今想来,那指尖的一抹温暖,会否只是自己的错觉?若他还在,为何始终不出现?只要换一张面孔,便无人会认出他了,可他始终未出现。

      握着雪桦,她又想起了老爹。当时去石牙城,自己也如现在这般,握着雪桦枝,与老爹同驭一骑。不知爹娘而今如何了,自石牙城别后便再无会面,也不知是否安好,着实令人挂心,她不禁蹙眉。

      念着爹娘,便自然而然想到了旧时隐村时光。那些静好岁月已永久逝去,物犹非然,人何以堪?只是待一切殁后,方知晓当时可贵。

      最后,她想起了林宸封,那个在她穿越后的人生里举足轻重的人物。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如同一枕黄粱,教人醉生梦死。而梦醒时分,两人已是陌路客。当年桃花树下戏言,如今还有几分真假?而桃花今又发,娇妍依旧,却再不见当时少年郎。

      她暗想,若此去还能归来,但愿……

      “公主,隐村到了。”她蓦然惊醒,是教主唤醒了自己,方觉竟无意中睡着了,自嘲一笑。稍醒神后,但见日薄西山,倦鸟归巢,暮霭生深树,斜阳下空山。举目尽是废墟荒冢,了无人烟。分明已睡了半日,过沙漠,穿树林,自己竟毫无知觉。水路陆路也走了几遭,终是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她下了车,对教主道:“今夜便在此露宿,明日凌晨再做打算。”

      教主不解道:“为何偏要凌晨时分?”

      她只是笑道:“我自有计较,听我的便是了。”

      旋即,她转身面向落日,回首处,薄暮冥冥,夕阳红欲燃,她亦融入这片血光之中,似是修罗之子般,喋血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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