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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游兴浓于酒(二) ...

  •   沉霖与渊在街上游逛着。转一个拐角,她不禁怔忡了一下。那是一个不太起眼的小摊,摊主是一名中年男子,衣冠简朴,形容平凡,卖些小首饰。

      她的目光定格于小推车木柜上的那串银铃铛,起风时,会一摆一摆,发出清脆的铃声,正与她手上那串一致。

      渊随着她渐顿的脚步而停了下来,望着那小摊,不由得一笑:“我还当是什么能如此吸引你的目光呢,不过是一串小铃铛罢了。”

      待他走近些时,才恍然大悟:“是当日林公子为你买下一串银铃的那家小店吧。”

      她无声点头,渊步于小摊前,一手捧起那串银铃,摊主连忙上前招呼:“公子,您瞧瞧这小铃铛,做得多精致,买串给姑娘戴上吧。”黝黑的额头上因笑而夹着些皱纹,似是蜿蜒的小蚯蚓。

      她眉头微蹙,一语不发掉头便走。他未登时追上,而是买下了银铃后才箭步向她走去。

      他看着她有些不高兴,带三分疑惑七分戏谑问道:“不过是一串铃铛罢了,何必如此扫兴,莫不是睹物思人了?”

      听他这么一说,她反倒雀跃起来,不屑道:“不是不想同他再沾惹什么关系罢了。倒是你,买这些个小东西做甚,麻烦得紧。”

      铃铃铃——他摆了摆小铃铛,便听得悦耳清响,响得她有些心烦。他边拨弄着铃铛,边笑道:“这些个小玩意也占不了什么地方,兴起便买了,有什么好挂心的呢?更何况,他买的那串你不也一直戴着吗?”

      她一直隐于袖中的手似是触电了一般,倏地狠狠一晃,果真有铃声隐隐传来。她摆手道:“既是有人送,为何不要?更况乎说不定还有什么用呢,扔了可惜。”

      他笑着摇了摇头,暗说了一句:“我倒想看看,能有什么用?”

      因了这件事,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似是有些摇晃。笑还是那般灿烂,却多了分隔阂感。

      眼见着逛了近半个时辰了,两人便找了处落脚之地歇歇。摊位不大,只是摆了些桌凳,撑几把旧布伞,也未挂招牌,只糊了张纸在推车上,上“糖水”两个七歪八扭的字,旁边还附有羌羯文的写法,也不工整。

      望着这小摊,她有些好奇地问渊他:“连两个字也写不正的店,你也光顾?”

      他笑答:“越是那些写得龙飞凤舞的,越不安生做本行。反倒是这种小摊,若做得不好,早倒闭了。能撑着,必有过人之处。”语毕,弯身扬袖驱赶灰尘,便悠然自得地坐下了,雪白的衣衫与如炭般黑的桌凳格格不入。

      他如此随意,她也便无推托之由了,坐于他临着的那条长凳上。她与他相临而坐,既不对视,也不紧挨。

      店家热切地上前招呼,一条油渍斑斑的破抹布在桌上来回游动,脸上笑比花红,连眼都快隐没于脸中。他是极好甜点的,便来了碗百合红枣双皮奶,一碟芋丝蔷薇泥,一碟云酥芙蓉饼。她素来对食物兴趣缺缺,好做不好吃,尤其是甜点,能不吃就不吃,只是点了碗凉茶解解渴。

      待店家去忙乎后,她盯着店家背影看了会儿,对她挤眉弄眼道:“你看那店家,与你当日的扮相相比,哪个更称职些?”

      面对她的调侃,他也不急不恼,悠哉道:“若真能与他毫无二致,又怎会为你所识破?”

      调侃不成,反让他谦虚表现了一番,她一时无语,只得以指叩桌面曰:“陪人出来玩,说话也要尽职点啊。”

      渊见她不停地叩着桌,便好心提醒道:“桌子脏,小心沾了手。”

      她一看,白净的手上果是染了黑,还略带些油污,望着脏兮兮的手,她蹙眉对他抱怨道:“都是你害的,你得负责。”

      他好笑地问道:“这倒是怪到我头上来了,你倒是难伺候得紧,连实话也不许人说,还非得让着你。那你且说说该如何负责呢?”

      她灵眸一转,直盯着他那雪白的衣袖坏笑。他立时明了了她的意图,无奈地摆摆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方方正正的小丝帕递与她,说道:“以此代罪罢。”

      丝帕光滑柔软,水蓝底双丝浅紫边,乍看下并无图案。在她细细一看之下,发现边角上以白丝线绣了个极小的“云”字,看得她隐隐有些不忍污了这帕子。

      他见她瞧了半会也未动手,笑道:“虽不是白的,却也是极好的料,你若是再不擦,我可要后悔了。”

      她以指甲小心翼翼地捏起丝帕,还给了他,撇了撇嘴道:“我只是怕这是你心上人送的,被我污了之后她来找我算账,那可不划算了。”她本想说甘兰的,只是想了想,他们间也未必是真的,便改了口。

      他笑而不语,对她的话既不表示肯定,也不表示否定,只再给了她一块深色的帕子让她擦手。这让她有些心猿意马:这个“云”字是指他,还是指赠帕之人?她隐隐觉得其中有些蹊跷,只是并不一定与她有关。

      “嘿!您要的甜点来了,请慢用。”店家不适时地出现了,笑眯眯地一一端上甜点来,又向后退去,一个不留神撞着了板凳,直叫嚷着疼,两人看着不由得笑出了声。

      店虽小,甜点却不差。看着他优雅拈起一块云酥芙蓉饼便知味道了,她端起茶来,无心品呷。甜点尚可因手艺而制作得美味,这茶可是无好料便无好茶了。想想即便是好茶,她多半也品不出来,便又将牢骚咽下肚了。

      她见他悠然望嘴里送甜点,不慌不忙,也不落丁点碎屑,好奇问道:“你整日着素缟,就不担心弄脏吗?”

      他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天,继而敛下睫羽低声道:“我们这种人,造的冤孽太多了,着白衣或许还能掩些罪孽吧。”

      她先是沉默不语,再来便是启齿微笑:“我倒觉得,这白比黑更为霸道,黑只是将别的颜色吞噬,白却将它们为己用,更胜一筹。”才说罢,她便觉不妥了。这个时代的人,可知道白色是由七色光组成的?

      他似懂非懂,只望着她轻笑道:“你倒是见解颇为独特,暗地里又骂了一遭。”

      她只一笑,不做深解。

      少顷,她端起茶来正欲饮下,却不料指尖似被某物所划伤,裂了一道细纹,带着点微红。她也未放在心上,只是轻轻吮了一下指头。

      小店斜对着一家客栈,于客栈的二楼,有一个身影正面向小店,隔着布伞还隐约能看到沉霖青桃色的身影与一袭白衣飘飘的渊。此人面色冷厉,看着此情此景却幽幽地泛起了笑,于略有些消瘦的脸上显得颇为狰狞,黑色的斗篷随风飘扬。再望了一会儿,窗口已无人迹。

      “他走了。”渊拈着云酥芙蓉饼说道,语毕,又往嘴里送了一块。

      话无头无尾,着实令她摸不着头脑了,试探地问道:“你是说林濂睿,还是说教主?”

      “那你希望是哪个?”他并不直接答她,而是反问。

      “自是两个都不希望,被人盯着的感觉不好。”她突然不悦地冷声说道。

      他轻叹了一口气道:“是教主,他这算是看看进展吧。对于我,他还是颇为放心的。”

      她戏谑一笑道:“他倒是放心,只是你却辜负了他一番心意。我至今不明白你为何要帮我,这对你并无任何好处。”

      他于她言笑间又拈起一团芋丝蔷薇泥,细细嚼咽起来,一时间未答她的话。看得她急上心头,说道:“你倒是说呀,吃这么多,你不腻,我看着都腻了。”

      待嚼匀吞咽后,他方悠然开口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又何必顾及这么多?你且安心,我对你并无敌意,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虽是悠哉姿态,声却冷似寒冰,不由得令她微微战栗了一下。

      茶已喝尽,而他的甜点却还未吃完。他也不急,悠哉游哉地细细品尝,她只是在一边干坐,面无表情地望向人来人往的大街,一如那些面无表情的路人。

      他在咽下最后一团芋丝蔷薇泥后,取出丝帕细细擦拭嘴角,又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回袖中,才说道:“今个儿出来的时辰也不少了,不如就此打道回府吧。”

      她一听,可不高兴了,嘟囔道:“才出来那么一时半会,又要回去那个闷人的笼子了。你们可是有求于我,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说得俨然以客人自居,但她心里也明白,自己无益于阶下囚,诸般还需看人脸色。

      他无奈地望着她说:“我们也是没办法,对方耳目众多。心急之下,当街抢人也是有可能的。于我们而言,将你藏于地下山庄,才是万全之策。”

      她抱怨道:“至少再多玩一会儿吧,过了今日,还指不定何时才能再出来一趟。”她本无心玩乐,只是不想闷在地下。再者过几日便要亡命天涯了,何时能再如此悠哉,也还是个未知数。

      他拿她没办法,叹息了一声道:“好罢,你想去何处?”

      明知她不了解飔风城,还让她挑去处。她只得说:“你吃了这么多,我却连早饭还未用过,不如你带我去个能好吃好喝的地方罢。”怕过几日吃不上一顿好的了,她便如是提议。

      他无言起身,结了帐后便领着她向繁华的大街上走去。

      一片叶落,打了几个回旋后坠于油黑的桌面之上。店家上前拂去落叶,手中的抹布却不由得停下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深晦莫测的目光,与嘴角约隐约现的笑转瞬间便消失殆尽了。

      渊似有些不安地回头望了小摊一眼,眉头微蹙,却也不语,于她注意到之前又转头向前,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小步了一会儿,两人便行至一处酒楼前。酒楼古色古香,漆色有些脱落的招牌上写着“无月楼”,字是浅黄色的,与月色相似,倒是无月却似月。

      酒楼虽旧,生意却颇为红火,分明只是造成,厅内却几乎是座无虚席。再看那柳曲木大柜台后,是一位面覆轻纱的女子。从柜台后露出的半截身姿来看,应是位妙龄女子,只是不知何故蒙着面纱。额宇间垂着细裁的刘海,与面纱正好覆住整张脸,只留下一翦清澈的水眸示人。

      那双本专注于账本的水眸,倏地一震,微微仰首,对上了渊若有若无的笑颜。只是那么一瞬轻微的目光交接,两人又迅速恢复了平静,一如陌路人。

      她并未留意到渊和掌柜异样的目光,只是环视着这酒楼,看得出年代已久,距离上一次修复已有些年头,只是客源还是这么好,令人有些匪夷所思。

      虚席不多,只剩下位于楼道旁的那一座,两人也别无选择,便将就着坐下了。伙计们忙得不亦乐乎,尚未注意到他们。两人也不急不燥,斟着桌上原有的茶水自饮自酌。

      没等来伙计,却见一人缓缓自阁楼上步下,青衫缓带,锦冠华宇,一柄纸扇在手,腰间佩环叮当,好一派风流态度。

      她和来人俱是一怔,知道会再相见,只是猜不到是在这般情况下相见。两日前还曾并肩携手,如今却形同陌路。悲哀不悲哀,两人皆未表现于面上。

      空气似是凝固了一般,周围喧闹不减,却恍惚远去了。两人无言对望着,渊只是旁观,尴尬的气息于三人间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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