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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游兴浓于酒(一) ...

  •   望着三人警惕的目光,渊倏地放声大笑起来,说道:“玩笑话罢了,何需这般紧张。若是有意加害于你们,又何必等到今时今日,你们且安心便是了,我不会横加阻拦。”

      老爹也随着渊一起大笑,只是渊笑起来貌若新莲盛放,声似清泉击石,而老爹笑起来便似一个醉醺醺的糟老头。老爹边笑边拍着渊的肩膀说道:“年轻人真是爱开玩笑,啊哈哈……无事无事,我年轻那会儿也这样。”

      沉霖不由得汗颜,她刚穿越过来时,对老爹的第一印象便是行止猥琐,算来当时的老爹也不过是年近三十。如今年岁长了,青丝夹雪,朱颜生皱,按理说是该成熟些了,却只让他从一个猥琐的年轻人变成一个猥琐的中年人。

      渊顿住了笑声,肃然问道:“此去你们可有打算?须知暗月定是不会轻易放你们而去的。”

      老爹也收住了笑,面上略带愁色道:“我们也知应是凶多吉少,只是不忍放着霖儿不顾不管。也不知教主什么时候会找到地宫。说是祭上鲜血,谁知真相如何?想来他生性狡诈,不会轻易和盘托出,八成只是防我们叛变而说的安慰话。”

      渊稍稍沉思,在房内缓缓踱着方步。倏地,他眸光一闪,说道:“不如在庄内多呆几日,过些天,教主会出庄办些事,便好乘他不在之时逃离。即便他追来发现我与你们同行,也可佯装是有人将你们劫走,而我追至于此。如此这般,教主便不易生疑了。”

      老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也多些时日让我们有所准备。眼下教主正在庄内,我们不便在此久留,以免他见了生疑。你们且先从长计议,我们也回去再好好商量。”语毕,一个眼神示意娘,娘便默契地紧随其后。两人速速步出她的房间,消失于深暗的回廊尽头。

      待到爹娘消失于视线之外,她方眉头微蹙,说道:“我还以为你之于我,只是一个招待人,未想你竟也有意叛变?”

      渊轻笑道:“按教主的意思,我可不单是个接待人。教主本意是以东使夫妇之性命要挟你,怎知你十五岁生日那晚,林公子的那个随从,在你们的饭菜里下了药,待众人夜半昏睡时,一把火将隐村烧了。当时你是眼睁睁见着东使夫妇葬身火海的,他们若再出现于你面前,岂不是暴露了身份?林公子那一把火烧得可是妙,生生将教主十五年来的处心积虑尽数烧毁。教主无奈,只能让我去接近你,成为他牵制你的那根新线。”

      至此,她总算明白了这些人为何要对自己那么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她多在乎一个人,他们就多一条牵制她的线。她只有一切都不在乎了,才能苟活于世。她乍想来,只觉悲哀极甚,初尝罢这番难耐滋味,又释然了。并非不在乎,只是接受了这般现实,痛苦咸埋于心底,不释然也要释然了。

      她闭目了片刻,再睁开,又是满载的笑意。世人皆笑,真真假假,也不欠她一个。

      “他想让你成为牵制我的新线?”她笑问。

      渊点头,不多解释。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渊,而渊任由她望着,两人皆不言语。原本静谧的山庄此刻更是悄无声息,沉闷的气息于黑暗中潜行,气氛略有些压抑。

      倏地,她笑道:“既然如此,你带我出去玩是理所当然的了罢?”

      闻言,渊不由得一怔,旋即大笑道:“你这是在跟我讲条件,还是跟教主讲条件?”

      “谁说得上话,就跟谁讲。你们教主有点诚意好不好?他又不知道我过几天就要逃了,日子还久,权当放个假还不行么?”她依旧是笑道。

      他拿她没法子,只好说道:“带你去便是了,到时可莫嫌我无趣。”

      她开了门,对他说道:“我自娱自乐总行了罢?时辰不早了,你也请回罢。”

      “何如我今夜便留宿在此了?”他似是望了望门外,回头对她笑道。

      她皱了皱眉,说道:“不过是让你当一回陪游而已,就放肆起来了?”

      他大笑出门,摆袖道:“不过玩笑,莫置心上。”言罢,便一路出门去了。

      待他走后,只有她一人在房中。良久,房中陷入了一片黑暗,已是上灯时分了,房中却未点灯。她随手拿起柜上的一支红烛,取火点燃。寂夜无风,烛光平稳地燃着,燃着,照于她同样平静的面容之上。她只是如此坐着,盯着腕间的银铃。一语不发,甚至连动也不曾动过,宛如一尊雕像,伫倚在原地,直到红烛燃尽。

      烛火燃尽后,她便上床睡去了。闭眼的那一瞬,她想,今日似乎是七年来,她第一次见不到他。更不知此后,还有多少个这样的日夜。

      长夜漫漫,静夜如斯。

      飔风城中的某间客栈里,林濂睿于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点了支红烛,默然看着红烛摇曳的火光,直到眼干目涩,才缓缓移开了目光。徐步向窗,遥望残月。

      红烛短,寂夜长。他只是如此倚着窗棂,望向悄无人烟的大街,偶有几声犬吠,也渐渐息声。

      多少年来,多少个夜晚,皆是如此度过,他生性本不多言语,常是月下独酌,邀月同饮,却因遇上了她而不得不语。

      一想到她,他便不由得蹙眉。乱了,他低吟一声。星眸紧闭,剑眉轻挑。

      月色甚好,只是他无意赏月,一任如练月华于他衣上徜徉漫步,而他正冥思。

      倏地,一阵阴风拂过。他紧闭的双眼随之迅速睁开,低沉的嗓音为浓夜平添了几分阴冷:“溟墨,夜深了,为何事而来?”

      君溟墨鱼贯而入,立于月影之下。已是春日夜犹寒,而他更寒。他侧身向林濂睿,面无表情道:“望您能以大局为重。”

      林濂睿不觉蹙眉,有些不悦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君溟墨甚是平静,还是那般冷冽道:“我的意思,您是清楚的,又何必挑破来说呢?”

      林濂睿转身向月,背对溟墨,仰头望月道:“不必你多言,我自有分寸。倒是你,也该管管氿泉了,当日若不是他对日影手下留情,又岂会为红莲所伤?”

      又是一阵阴风拂过,只留下一句冷冷话语:“我自会管教好氿泉,您且先顾及自身,心乱了,可是大忌。”只是这么一刹那,夜又恢复了宁静,仿佛方才的谈话只是一场梦境。

      林濂睿长叹一声,挥手灭了红烛,却仍是一夜无眠。

      翌日她醒来,想想昨夜睡眠,虽不甚好,却无那女声来扰。略思索,觉来似乎那女声出现时,皆有事发生,莫不是在提醒自己什么?她瞥了一眼四下,桌上尚留有昨夜燃尽的红烛,残痕凝红,仍不消去。

      忽传一阵平缓的敲门声,她嘴含细钿,双手绾发,含糊不清道:“进来。”

      光鉴的镜上出现了渊雪白的身影,他缓步向她走来。她欲莞尔一笑,却忘了口中的细钿,哐当一声,细钿落地。他信步走来,拾起细钿,抚着她的云鬓,望着镜子的人儿,将细钿轻簪于她青丝间。

      待梳妆罢,她悠然起身,皱眉道:“又似昨夜那般不正经了。”颇有些嫌怨气。

      他只浅笑,说道:“我好心帮你拾了细钿,见你无暇簪上,便顺手为之。你倒好,怪起我来了。”

      她低声嘟囔:“这倒还是我的不是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正了正色,辩道:“你可知,昨夜临走那般,不过是演与教主看的。当是时,他正在门外不远处,分明有意试探。你虽不察,我却知晓,只得佯装那般,让他定心。所幸你未说漏嘴,才令他又离去了。”

      她心中不由一惊,昨夜竟是如此险境。若非渊急中生智,事情定会败露,倒是自己不谨慎了。她略含歉意道:“那倒真真是我错怪你了。”旋即又低声道:“他莫不是眼下正在左右罢?”

      他慵懒地伸了伸臂,敛下扬起的睫,说道:“今日事,倒是我随意为之。想想看,他若在左右,我能这么和你说话?”

      她一想也是,又笑道:“你说你不会武功,四下里动静倒是清楚得很,这又是什么秘诀?”

      她本随意一问,他却不答,似掩饰着什么。无何,他方又悠悠然启声:“不是说了今日上街一游吗?这出去可是要算着时间回来的,慢一分,便少一分游玩。”

      她方不再多言,随他而去。

      今日阳光饶是明媚,透过镂空的天顶遍洒山庄之上。暖洋洋的气息于楼宇间肆意蔓延,铁色树林也染了金光,熠熠生辉。她不由得心下一缓,畅然呼吸着融融春息。

      再经过那繁琐密道之时,两人本不语。蓦然间,她却开了口:“你们原先的计划失败了罢?”这无头无尾的一句话,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只是他偏解了其中意思,自嘲道:“是呀。倒是我们过于轻敌了,以为出动了红莲、日影和月影,便能将人带回。眼下想来,怕是君溟墨、君氿泉也在场,三人齐力,我方自然难敌。”

      “带回?你们要活捉他?”她微蹙起了眉问道。

      “教主的意思,我并不多知晓,许是想查清他是哪方的人罢。”他答道。

      待再到井底之时,他轻轻抱起她,飞身点壁直行而上。刚出了井,一阵慑人寒意便向他们袭来,园中白茫茫的一片,雪桦依然茂盛。

      她蓦地生出了个疑问,问他:“为何不可直接从山庄之顶飞身向往雪桦园,而要行如此繁琐之道?”

      他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道:“若是这般简单,又何需密道?饶是绝顶的轻功高手,也不可能在无任何落脚之处的情况下,连跳数尺。况乎这顶上的房间也是无底的,即便能及此高度,也无落脚之处。”

      她想来也是,轻功毕竟是轻功,并非长了翅膀,能随意飞翔,始终是受限制的。

      方出得雪桦园,她便嬉笑着问:“怎么?当日你不是曾道非暗月之人,绝无进了雪桦园还能活着出去的吗?今日便如此任我大大方方出去了?”

      他轻呵一声,说道:“奈何你非寻常之人,只得行非常之道了。本来便非寻常事,又怎能拘泥常道。”

      街上人来人往,似乎随着冬日的解冻,街上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欢笑声也剑多了起来。两人穿梭于繁华大街之间,不时驻足流连,不时疾步行远。

      “算卦了,算卦了,不准不收钱,不准不收钱呀!”一名长须老道立于白帆布边,向着过往路人吆喝,布上写着“神算在人间”,令她忍俊不禁。

      他见状,问道:“不如你也去卜上一卦?”

      她本不信卜卦之说,今日却不知为何心血来潮,向那老道人走去请上一卦。

      走近时方瞧见,老道人双目已毁,形容枯槁,颇为破旧的青衣长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一根浅棕色木拐生得怪异,曲如盘蛇,令人担心这拐杖能否驻地。

      老道人有些残缺的右耳一震,沙哑之声便出:“姑娘可是要算上一卦?”

      她毕恭毕敬地鞠上一躬,轻声道:“还烦请老先生为我卜一卦。”

      老道人并未取出类似铜钱或木签之物,只是问了一句:“姑娘眼下可是十五,将至十六?”

      她微微一怔,应声称是。

      老道人拄着拐杖的手微微一震,叹声道:“姑娘,你本是凤鸾之命,不出他日,定会成为一名奇女子。只是这命途多舛,还需多加小心。”说着说着,便拄着扭曲的拐杖蹒跚而去。

      她下意识地追了过去,老道人只是边走边道:“算卦了,算卦了,不准不收钱,不准不收钱呀!”

      他对她笑道:“既然他不收钱,便是不准的,无需放在心上。”

      她低应了一声。只是这话的前半句,与林濂睿当日所言几乎一致,后半句却不是什么好兆头。那老道虽不知什么来头,却是说得极准。抬头极目望天,艳阳刺得她睁不开眼,心中却布下了阴霾。为何前世今生,她始终逃不过这多舛的命运,而胸中的热血又为何在此沸腾了?

      只是那么一会儿,她便又恢复了平静,笑比阳艳,浑身透着欢喜的味儿,欣然跟着渊继续游逛,仿佛那老道人,那一卦,不曾存在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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