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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隐村未亡人 ...

  •   对于沉霖如此淡然的反应,端坐于她床前的两个人反而有些不安,皆站起了身。

      她缓步走到床前,巧笑道:“爹,娘,坐罢,不必站着了。”语毕,顺手拿起茶几上的茶叶筒,准备泡些茶。正巧房中一切配备停当,热水也换过了。

      老爹和娘惶然对视了一下,欲言又止。终是老爹先开了口:“霖儿,你不奇怪我和你娘为何还活在这人世上?又为何会出现在此?”

      她低头铺洒着茶叶,专注地倒着热水,纤指于深棕色的茶壶上细细地打着圈,鬓边的长发遮住了她的容颜,只能依稀看见略微向下低垂的眼睑。她的声音从氤氲茶香中飘来,似有些不真实:“曾偶然听闻您与娘年轻时的一些事,虽语焉不详,终听出些异样来。当时便多留了个心眼,想来不知哪日,会出些什么事。而您在被子里塞了绣有素菊的麻布,不正是暗示我未亡吗?”

      老爹干笑几声,说道:“霖儿,养了你十五年,竟从未发觉你如此敏锐,甚至是聪明得可怕。”

      她小心翼翼地向茶杯中倒茶水,模拟着渊当日的动作。升腾的雾气缭绕于她的身侧,似是云烟横斜。

      “爹,娘,喝些茶罢。不必太拘谨,还同以前那般。”她笑脸盈盈,端起盛放茶杯的竹叶编茶托恭敬地递向父母。

      爹娘有些不置可否,还是托起了茶杯细细呷品一番,而她只是从旁立着,浅笑不语。

      许是她太过安静,又许是她太过平和,娘竟稳不住手中的茶杯,啪啦一声摔碎于地。她立时蹲下身去拾起碎片,说道:“娘不必慌张,霖儿再去给您倒一杯便是了。”

      老爹将自己的手搭在娘的手上,温柔地看了娘一眼。

      如此这般,娘倒是定下了心,问道:“霖儿,你就不问问我和你爹为何会出现于此?”目光炯炯有神地看向低头收拾茶杯的她。

      她抬起头来对娘报以一笑,从容道:“您若是想说,自会告知于我,若是不愿为人所知,我又何必问?”随即,又继续手中的活儿。

      娘轻叹了一声,摇头道:“霖儿,你这般聪明,也不知是好是坏,或许真是天意罢。我与你爹皆是暗月的人,并非你的生身父母。十六年前,我们奉命潜入皇宫,将皇后刚诞下的龙种偷出宫来,并好生抚养长大。因着地震唐突,而我们又是早有准备,不消费什么事便将你带到了隐村,而你便是皇后所诞下的凤公主林晨。”

      她不由得好奇道:“既是刚诞下,何以知晓姓名?”

      娘解释道:“我也不很清楚此间原委。名字是教主告知的,而这任务也是教主下达。教主还是副教主时,便已野心勃勃。十六年前他来暗月也不过三年,却是深得老教主信任,早早登上了副教主之位。而他天赋禀异,心肠狠辣,教中人多知晓,只老教主似视而不见。终于四年前引发内乱,明月易主,成为暗月。当年碍于他是副教主,我和你爹不能不听他吩咐。后来渐渐也知晓了,他要我们抚养你,是为了这天下。”

      她似是犹豫了片刻,又问道:“那……您知道林濂睿是什么身份吗?”

      两人却皆是摇头,她的目光又黯了些。

      旋即,她灵眸一转,问道:“那您为何要告之于我?我还以为您应是与我为敌的呢。毕竟,您是暗月的人呵。”她此番说着,嘴角含笑,眸绽星光,令爹娘不由得为之一震。

      娘脸上似有焦虑之色,老爹拉过其手,轻轻抚之并慰以安然的眼神。娘方舒了口气,四顾无碍,继而说道:“我跟着你爹已有二十年了,却因着某些原因,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这十六年来,一开始对你是一种任务。日子久了,便生出了感情。有时候看着你,也不由得想,你若真是我们的孩子该多好。即便不是,你若能与我们为友也可。只是奈何天意弄人,偏偏生而为敌。再三思索下,我们决定选择了你,背弃暗月。毕竟当时在明月,是为了老教主。如今他不在了,也不必再执着于此。”积郁于心中多时的抉择终于说出了口,娘长舒了一口气。

      而她却不由得怔住了,不但是爹娘,即便是她,亦很清楚与暗月为敌的后果。能筑有如此精密、构造庞大的地下山庄者,又岂会是等闲之辈?以前的她不过是个私生女,爹不疼,娘不爱,从出生起便只有利益往来,毫无感情可言。总之,无人会愿意为她做什么,更谈不上是这等牺牲了。

      娘见她未有应声,缓缓起身向她步去,柔然拥她入怀,细声呢喃道:“有你在,爹娘可以什么都不要了。二十年了,从最初的济世为人,到后来的利来利往,皆已如过眼云烟。惟有我们一家安然共处的日子还历历在目。虽然爹娘没什么本事,不能佑你平安。但至少,会拼却这薄命,救你出去。若还有幸,便再回到从前那般生活,让你永生安稳。”渐渐地,娘有些哽咽了,只有手还轻柔抚着她流泻而下的发丝。

      她紧贴于娘的肩上,一语不发,勉力理清因震撼而混乱的思绪,以及那份难以名状的感动。

      良久,她才恢复往日从容淡定的笑容,转移开话题:“娘,当初你们为何将麻布缝入被子中。若是我根本不去他的房间或是不去摸棉被,不就无法得知你们的消息了吗?”

      “是渊让我们把缝了麻布的被子放进他房间的,他说自有法子让你进去并触摸被子。”娘如是说道。

      她这才恍然,当日渊那番话的用意,不过是想让她进林濂睿的房间。至于触摸棉被,虽是她自己去摸的,但是恐怕处理伤口之时早已被下了轻量的蒙汗药,为的即是让自己在林濂睿的房间睡着,起来后自会摸到被子,觉出异样。由于始终不知周围是否有旁人,各自人马皆谨慎至极,只得用这种曲折的方法让自己得知爹娘的消息,算来可是颇费周折了。

      “那么您接下来打算如何呢?”她笑脸盈盈地问着爹娘。

      “自是……咳……咳咳……”娘话尚未说完,便和老爹一起开始猛烈咳嗽了。她还是那样的笑脸,只是看起来多了几分狡诈。

      不多时,爹娘的眼神开始涣散,面若呆滞,神色茫然。她先前偶向渊问起,可有让人说真话的药,以防今后需要。渊想了想,倒是给了她一副,还让她放心用,没甚副作用,用罢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只当玩笑,并未置心上,不曾想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前世种种不堪,让她对于亲情一直怯步门外,更漫谈知道了自己并非他们亲生,而他们又本该是敌人了。

      “那么,请您告诉我,您此番来找我的目的?”她还是那般笑着,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了。

      “带你逃离暗月,避开纷争,重返安逸。”娘机械般地吐出这些字句,仍不失那份震撼。

      她松了口气,如渊所吩咐,轻点爹娘后背上的穴位。渊告诉她,若是真的吃了这种药,这个穴位会微有些凸出。否则,这个穴位便和平常一般平整。此时她能感到爹娘背上的穴位是凸出的。

      立时,爹娘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只是老爹的脸色很是凝重,低沉道:“霖儿,你太让为父心寒了。”

      她微微怔了一下,记得渊告诉过她,这种药使用后,中毒者不会留下任何记忆,可老爹这番话,分明是知道了她用药之事。

      老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道来:“你可知我和你娘在暗月里是做甚的?你尚未出生之时我们已是暗月顶尖的医者了,破过无数奇毒险疾。渊那小子一边研发毒药,我们一边研发解药,这点小毒早在八年前便已有解药,又怎会尝不出呢?是我让你娘也喝下药的,为的便是让你安心。”

      她方恍然,娘当时摔破茶杯是因为尝出了药,而老爹一个眼神便让娘领会了他的意图。只是自己自以为是,耍了小聪明,其实根本未逃出爹娘的眼皮。

      于是,她赔笑道:“爹,女儿这不是不放心吗?您是暗月的人,既是与我为敌,不试探一番怎行?眼下这般您放心我也放心,不更好吗?”语气中带有极为浓郁的撒娇气息,甜比糖,腻似蜜。

      果不其然,老爹打了个哆嗦,连忙摆手道:“霖儿呀,你又捉弄为父了。明知为父最受不得你这一套。罢了罢了,不与你计较便是了。”

      奸计得逞,她讨好地坐于老爹身旁,抚弄着老爹那撮短小灰黑的小胡子,口中调笑道:“爹呀,怎地不戴上那银丝长须呢?比这小胡子有味道多了,抚起来也顺畅许多。”

      老爹抵不住她这般捉弄,连忙躲闪一旁,讨饶道:“我的小姑奶奶哟,莫再捉弄为父了。那大白胡子还不是为了掩饰才戴上的,哪能和我这乌黑、油亮、男子汉气息浓厚的小八字胡相比?”末了,还颇为得意地一抚小胡须。

      她有些鄙夷道:“噫,还掩饰呢,一看便知是你了。那抚胡须的动作,那神情,那姿态,无一不是您以前的习惯。我才初见您,便暗想,这老大夫怎么和老爹一个德行?见了那麻布,心里便有十分把握了。您呀,这演技比起渊来差得多了去了。”

      老爹懊恼地摊摊手,说道:“那是为了让你认出方刻意为之,莫要以为为父拼不过那小子。不过说句实话,那小子的易容锁骨之术真真厉害。”

      她一想到渊乔装打扮的模样,便不由得抿嘴一笑道:“他虽精通此道,但这扮相倒还不如您来得顺眼些。不是落魄书生便是客栈小二,算相貌,不如您这美鬓。论地位,也不若您济世医者。”话虽如此,但她也明白正是平凡才更易伪装,若是扮成个翩翩佳公子,那才招摇呢。

      门外倏地传来一阵朗朗笑声,若有些翠禽珍鸟在枝头,恐也要鸣歌相和。三人不约而同地回头,面色微有些紧张。来人却是渊,她是一舒心,爹娘却更是警惕。

      渊笑毕,自嘲道:“纵然已扮得如此不起眼,终是瞒不过你的眼。”

      她含笑说道:“倒也非你本事不到家,当日若不是林濂睿和老爹的反应太过反常,我也不至起疑。老爹素来吝啬,竟好意请你喝茶还好生招待。林濂睿也是,无端端让你对什么字,这‘墨’与‘泉’,说的岂不是君溟墨和君氿泉?当时只是疑心,近来始明原委。看人最要看眼神,眼神最难藏匿。你临走那一眼,如今看来,除却你外,有谁人笑得这般莫测?此后你扮作小二,一路从原空城跟到飔风城。我一直觉你亲切,起初只道是异国觅同乡,多有感怀。直到你说夏凉使者来访羌羯,多番说了要避难,而后再未出现过,我始疑心,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使者来访之日,我借口要看热闹,来回看来那客栈。掌柜尚在,你却不在了。又经这几日变故,觉来不会那么简单。多看过你笑眼,那种熟悉感又生生浮现。再细想,前前后后这些个人,分明皆是你。”

      渊微微一怔,才又微笑起来,缓步向她走去,宽大的衣袖随着步伐而摆动,腰间佩环叮当作响。老爹上前一步,将她推拒一旁,直视渊道:“我虽不明白当日你为何要帮我们,但是今日我已与暗月脱离干系,希望你莫要从中作梗。”

      渊凝视着老爹,嘴角噙着不明意味的笑,戏谑而又清冷的声音低沉地于三人的耳畔环旋:“我若执意如此,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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