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风来的森林》雪地惊鸿

3、第一章

　　“这是何等难探的星辰在探照灵魂的黑暗，何等警觉的不眠之魂在等待黎明！”
　　——《贝特隆的革流巴》

　　戈德里克骤然回头，他碧绿的眼眸熠熠闪亮，犀利的目光穿透树林，盯住刺蕨丛后面的一团黑影。这段距离相对于魔杖来说太远了，他的弓箭已经拿在手上。然而萨拉查并未摆出警戒的姿态，反而踏前一步，侧耳倾听。“萨拉查？”
　　“当心点儿，马驹。在你拉开弓之前，我的箭就会先射穿你的咽喉，”一个低沉圆润的声音响起来。“除非你自认为人类的箭术能与马人媲美。你好吗，斯莱特林阁下？”
　　“我很好，谢谢你，迈伦，”萨拉查简短地回答，抬手按住戈德里克的弓，后者仍未放松警惕。“把弓放下吧，这位是戈德里克·格兰芬多，他没有敌意。”
　　“要看出这一点可真不容易。”
　　“即使在白昼，人类的视力也没有你们那么好。我无意冒犯，如果我的举动失礼了，那么很抱歉。”戈德里克说，放低了弓，他已经猜到来者的族类为何。萨拉查淡淡一笑，朝那个方向微鞠了一躬。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迈伦。”
　　“我应约而来，在此地与你会面，我个人很乐意为你效劳，”那声音说道，一对前蹄自蕨木丛中迈了出来，紧接着是一对后蹄，踩在枝叶上发出微响。如果一个普通人站在这儿，他一定会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走出来的生物有着马的身躯，人的上半身，但并不显得怪异或丑陋，事实上，他非常英俊，光洁的额头饱满聪慧，一双眼睛蓝得惊人，金褐色的长发茂密曲卷，披落在裸|露的胸膛上。他背着一张结实的双曲长弓，腰间挂着箭筒。“不过我不能将危险带入我的族群。昨晚的群星太明亮了，尤其是火星。时间不够了，斯莱特林阁下，我是来示警的，你们继续往前走的话会撞上巨人，没准还有为数不少的妖精。”
　　“我以为庞大的固埃[1]在第二次巫师联盟中就已经被赶进地底的岩洞里了。”戈德里克插言道。
　　马人迈伦用那双清澄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并不是固埃，但和他不无关系。巨人族一向分散居住，离人的村庄不会太远，不然他们就会陷入饥荒中。在这人迹罕至的密林里出现三个以上的巨人，原因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妖精也是一样。我得提醒你们，这片地域有邪恶的魔法波动，阴影已经降临，不到万不得已，你和你的朋友不要使用幻影移形。”
　　“好的，万分感谢，”萨拉查说，他抬眼注视着迈伦，一手抚胸，稍稍伸向他。“消息的馈赠已经足够了。回去吧，我的朋友，回到你的族人们中间。在这里见到你我的心充满喜悦。”
　　马人回以同样的礼节，简短的告别后，他冲戈德里克点了点头，蓝眼里闪过善意的光芒。
　　“我会让我的族人给智者佩提雅捎个口信，告诉她你们一切都好。愿仁慈的星光照亮你们脚下的路途。别了！”

　　注视着迈伦轻捷地消失在丛林里，他们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戈德里克抽出魔杖，平放在掌心里，轻声说：“Point Me。”
　　魔杖旋转一下，指向了东北方。萨拉查摇了摇头，交叉起双臂，警惕的视线在魔杖所指的地方一掠而过。“不行，戈德里克，你没听见迈伦的话吗？附近有邪恶的魔法波动，一个马人那样说，意味着这波动即使以黑魔法的标准来看也是邪恶的。什么也作不了准，我们的咒语被影响了。”
　　“你滑溜溜的伙伴们能探听到什么我视听范围外的东西？”
　　“没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情况很反常，这片森林里的蛇并不多，而且没有一条是魔法生物。”萨拉查揉着眉心，微带倦容，显得有些心神不定。“你最好给自己多加几个保护咒，尽管效果大概会差一点。”
　　戈德里克照做了，萨拉查也在他们两人的斗篷上施了尽可能多的防御咒，他狐疑地打量四周，心底充斥着烦躁不安的情绪，却说不清是为什么。他们匆匆吃了些随身带的食物，喝了些水，稍作休息之后就又上路了。经过短短几分钟的商议，他们换了一条路线。
　　现在是下午四点钟左右，天色昏暗，风势愈加猛烈，森林也变得不友好起来，横逸斜出的枝条不时扫过他们的脸颊，盘曲纠结的树根和藤蔓羁绊他们的脚步，空气又湿又闷，令人窒息。又过了片刻，一阵狂风刮过，不远处分明传来树枝断折的声音。闪电划破了单调的灰色天空，阴云动荡变幻，几道炫目的闪光过后，隆隆的雷声震动了树林。大地在恐惧中颤抖，倾盆暴雨随之而来。
　　防水咒有效地阻碍了泥水渗进衣服和靴子里，却无法隔绝雨势，也无法将他们与大地彻底隔绝。两位巫师给自己加上羽毛脚咒，拉低兜帽，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完全是依着本能和直觉辨别方向。风吹在面容上就像刀割一样，雨水鞭子般抽打着他们所有露在外面的身体部位。忽然，萨拉查低头看向脚边的地面，发出几声暗哑的嘶嘶声，旋即微微一凛，碰了下戈德里克的手臂。
　　“你发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戈德里克回答，萨拉查勉强听清了他的话。“有东西接近，但我不确定来自何方。魔咒无法锁定。”
　　隐匿的敌人比一千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更可怕，士兵他们俩都能对付，也曾格杀过许多，然而一旦有巫师参入其中，局势往往就会朝坏的一面发展。戈德里克魔杖在手，飞速转身向后丢出一个咒语，红光一闪，萨拉查确信他听到了一声惨叫。可接下来的几道咒语都打偏了，要么就是敌人用什么法子将它们抵消掉了。同一时间，萨拉查也往风里发了两道咒语。与戈德里克不同，他施法时没有任何光芒或声响，被他击中——或并没被击中——的人也无声无息。戈德里克弯弓搭箭，右手没有松开魔杖，向密集的雨帘中射出一箭，同时就地一滚，躲过同样袭来的一箭。在他旁边，萨拉查射出的箭一定是伴随着某种魔咒，因为他看见黯淡的天幕下一线黑芒亮起，将一个人的弓连同他本人炸成了两截。
　　第二支箭精准地洞穿了另一个人的身躯。戈德里克旋身跃起，借着闪电的光芒连发两箭，远处两个模糊的身影倒了下去。一道恶咒擦过他的手臂，击碎了咒语的保护层，衣料和其下的一小块皮肤被烫得焦黑。他掉过头，刚刚来得及变换位置，羽箭的破空之声已变得尖锐无比。身旁响起一声轻喊，他还没反应过来，萨拉查已经一手紧按胸前，往后跌出几步，重重靠在一棵树上。
　　戈德里克立即赶到他身边，一面分心留意风雨中的动静，一面抽出银剑递给萨拉查。萨拉查单膝跪地，魔杖在戈德里克的弓弦上一点，随即扶着他的手臂，朝左上方移了几寸。三支箭先后离弦，有一次是双箭齐发，箭身上环绕着不祥的黑芒，雷声和风雨声中掺杂了数声痛苦的惨叫。戈德里克任由萨拉查引导他，知道弓箭在萨拉查手中拥有致命的准头。他自己的箭术并不逊于萨拉查，然而此刻风雨大作，漆黑一团，视觉与听觉都受到了干扰，他宁愿信赖萨拉查精确的直觉。
　　两人且战且撤，退到一片湿冷的灌木丛里，戈德里克抓紧时间给他们重新施了防御咒和幻身咒。萨拉查施了个咒语，令他们周边的草木疯长起来。他拔出肩头的箭矢，沾血的箭头一经起出便化为灰烬，他的灰眸中涌现一波痛楚。
　　敌人正在逼近，每个人都像是裹在一层烟霭光晕里，身影忽隐忽现。他们知道那不是大雨产生的雾气，而是某种强大的魔法。是谁会如此费尽周折地对付他们两个？这个问题短暂地划过脑海，戈德里克蓦然抬手，冲背后发了两个死咒。他们的箭矢所剩不多了，戈德里克腰间的箭筒已空，他从萨拉查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
　　闪电的光芒不再是他们的助力，反倒成为绝大的威胁。戈德里克射出最后一箭，拔出腿侧暗鞘内的匕首，他的银剑已给了萨拉查。后者的呼吸急促，显然他受的并不是普通的伤。一个声音在狂风中高声呼喊，不是法语，也非日耳曼语或拉丁语，不是他们所知的任何一种语言。戈德里克循声发出一道魔咒，他没听见叫声，也没听到有物体倒地的声音。雨势越来越大，他眼前一片水雾，只隐约听见远处有金属碰撞的声响，隔着相当一段距离。
　　“萨拉查！”戈德里克向那边喊道，回答他的只有呼啸的风声。下一秒他就顾不上别的了，敌人即将合围过来，他靠着一株多刺的开花灌木，魔杖举在身前。数道红光和紫光同时迎面射来，他往上一跃，惊险地避过一道击穿他衣角的光芒。“萨拉查！”
　　“这儿！”清越的声音回应道，距离比他推测的要远。萨拉查的嗓音充满紧绷感，戈德里克情知他必定在与敌人短兵相接。他冒险离开那株灌木，身形随风而起，比风还要轻灵，迅捷无伦地越过至少三个人，闪过一连串攻击，斗篷在狂风中飞扬。他左手的匕首闪电般割断了一个敌人的喉咙。身后传来连续不断的嗖嗖声，戈德里克向前扑倒，魔杖射出一束蓝白相间的炫光，擦着两个人的大腿过去，将地面炸了一个坑。他侧翻跃起，躲过一支钉在他方才位置上的长箭。
　　就在戈德里克进一步攻击或闪避之前，一个清晰冷硬的声音响起：“如果这位巫师再有不合宜的举动，就杀了另一个。”戈德里克猝然停住，透过雨幕，他看见这样一幅打心底里不愿相信的景象：萨拉查被两个人架着，一柄刀抵着他的咽喉，一支短矛瞄准他的心脏。利刃正从他肋下抽出，鲜血混着雨水淌了下来，但他并没有发出喊叫。“丢下刀子。”戈德里克迟疑地照做了，马上就感到手腕一热，魔杖脱手飞出。那些人好像还是不敢过于接近他。
　　最少有十几根魔杖在指着他们，戈德里克早已猜出对方不是康拉德或厄尔申格的人马，起码绝大多数人不是，然而巫师和麻瓜如此明目张胆的合作仍令他诧异不已。三个人走上前来，牢牢制住了戈德里克，他迅速扭头看了萨拉查一眼，他的朋友已跌在地上，紧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
　　萨拉查绝不会轻易受制于人，一定有什么束缚了他的能力，戈德里克曾见过他的朋友独力面对七个黑巫师而毫发无伤。他注意到风雨都变小了，黑暗也稍稍退去，骑士心中涌起一种荒谬的想法：敌人所借助的正是它们的力量。可是，一个或若干个能操纵自然的巫师？这就跟麻瓜忽然玩起魔法把戏来一样不可思议。
　　先前发话的那个人又开口了，这回声音粗哑了很多，犹如金属划过玻璃：“带走！”

　　巨大的爆炸声惊醒了戈德里克，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翻身跳起，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冰冷崎岖的岩石地上。事情很奇怪，因为他不记得自己被击昏了，也不记得曾经失去过意识。这里似乎是一间石砌的牢房，不然就是暂时被当作牢房使用，石室阴暗逼仄，潮湿的空气带着一股霉味。四下里一片昏暗，爆炸的余波使得脚下的地面微微颤震着，但没有持续多久。戈德里克清楚他的魔杖、他的武器、他随身的物品都被搜走了，不过他现在担忧的不是那个。“萨拉查？”确认身周空无一人后，他试探着唤道，想判断出他们是否还在一起。
　　石室的另一端有人低低应了一声，那声音中的虚弱让戈德里克紧张，他飞快赶到那边，在萨拉查的身旁跪下。他的朋友倚着墙壁半躺着，头无力地侧向一边。戈德里克搓了下手指，指尖燃起一小团火光，照亮了他朋友的脸。“梅林！”他忍不住低喊一声。
　　萨拉查睁开双眼，仿佛这就是他所能做的全部。那双灰蓝的眼瞳对上戈德里克的视线，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力抬起右手，拉开左臂的衣袖。戈德里克的神情由疑惑转为震惊，他小心地伸出手，用最快的动作翻开萨拉查臂上一道狭长的伤口，从里面取出一根染血的魔杖，随即按压住伤处。他做这些的时候，萨拉查紧抓着他的前臂，重重吐了口气，他的衣袖已经浸透了血。戈德里克轻柔地让他平躺下来，拿起魔杖，对准他手臂、肩头和肋下的伤口施了几个治疗咒。
　　咒语的效果相当有限，就算是考虑到这并非他本人的魔杖，情况也不该如此。鲜血依旧缓缓渗出，戈德里克眉头深锁，撕下一块里衣按住伤口。萨拉查一直闭着眼睛，当戈德里克手上加劲时，他咬紧牙关，身体痉挛了一下。“戈德里克。”他静静地说。
　　“别动，”戈德里克吩咐他，引导着萨拉查的手按在伤口上，他站起身往门边张望。四周没有任何光线，他只能依靠空气的流动推断出哪边靠外。墙壁霉湿，摸上去还有细小的水珠，他们应该是在地底。“这里布有反幻影移形的咒语，我不清楚我们到了哪儿，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只听见了爆炸声。俘虏我们的人中明明有不少巫师，但我实在想不到，究竟是哪一派的人会公然与非魔法人士联合。”
　　“并非公然，而是秘密，只不过这秘密或许是常态，”萨拉查思量着，语速缓慢。“巫师界派别林立，不知名的谱系太多了，信仰也不尽相同。大魔法联盟时代早已一去不返，巫师们自相残杀，四分五裂。一部分星辰之子已经丧失了身为巫师的尊严。”
　　“这些人的目的会是什么？许多巫师的确对同类抱有很深的敌意，但倒向非魔法人士那边的毕竟是极少数。”
　　“我说不准，”萨拉查的声音低沉。“一如马人所言，这片土地有不寻常的黑魔法波动。我感觉到一股意念，带着侵略和掠夺，朦胧，但是强大，像是有什么正在脑海里对我低语……对于无杖魔法我还算擅长，却治愈不了自己，我们的力量被削弱了。”
　　“你说的没错。我刚刚试了几个探测咒和开锁咒，几乎都失灵了，包括粉碎咒，”戈德里克轻描淡写地说，萨拉查却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沮丧。“只有同时叠加的静音咒起了点作用，但也只是局部的。梅林的胡子，我还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地方能把巫师变成近似哑炮的存在——有人来了，别动。”
　　他迅速藏好魔杖，后退几步挡在萨拉查身前。石门开处，四个身穿皮甲、腰佩长刀的士兵拱卫着一个人进来，前面两人举着火把，手里握的是利剑而非魔杖。他们身材高大，脸庞暗红，浓密的胡髭，看上去比较像斯拉夫人而不是阿勒曼人，但无论如何不是巫师。“扶我站起来，戈德里克。”萨拉查轻声说，眼睛里的神色不容置疑。
　　戈德里克一言不发，一手绕到他背后，支撑起他的身体。萨拉查靠戈德里克的力量站着，尽量保持挺立。“很好，巫师，”站在中间的那个人开口了，声调平板，全无起伏变化。“在我面前你必须起立，看来不需要用鞭子教会你这一点。”
　　他看着萨拉查，对方稳稳地平视他，毫不退缩。他往前走了一步，戈德里克马上摆出格斗的姿态。“别碰他！你们已经伤了他。”他警告道。
　　“相信我，比起以后的日子，这些已经是优待了，”那人平静地回答。“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们将尝到相互背叛的滋味，被同类憎恨，出卖，折磨，或死在他们手下。连你们的鲜血也无法将一切洗净。”
　　“你想说什么？”
　　“我说的是你，巫师阁下，”那人打量了他一眼，随手招了招。一名士兵奉令上前，戈德里克的右手紧握成拳，但萨拉查稍微加了点力道，攥紧他的手臂。那名士兵一手持剑抵着戈德里克，另一手一把扯下他套在外面的假发，深棕色的发套下，露出火红的长发。“你将永远为我们的主上效命，直到被杀死为止。明晨你们就会参与决斗。巫师，就算你是梅林本人我也不在乎，你是我们的人犯，必须听从命令行事。不要妄想能用魔法逃出去，在你这么做之前，你和你的朋友就会先一步死在这里。”
　　抵着颈项的剑锋继续前逼，但戈德里克纹丝不动，他知道一定刺出血来了。“你们的主上是谁？不要告诉我他是一位麻瓜。”萨拉查出声问道，是警告，也是提醒。
　　那人的脸部肌肉扭曲了一下。“这不关你的事，”他生硬地说，瞬间恢复了冷静，嘲讽地笑了笑。“在这个地方，巫师的下场只会比你口中的‘麻瓜’更悲惨，很快你就将目睹。”
　　说完他率领士兵们离去，石门砰然关上，锁死了。戈德里克飞快扶住萨拉查，后者险些脱力倒地。他扶着萨拉查慢慢躺下，重新撕下一块衣料按住伤口。“他们并非对巫师一无所知。”萨拉查说。
　　“我也注意到了，”戈德里克答道。“伤口很深，旧伤也有撕裂，幸好流血止住了，还不致太过危险。事情不对劲，我们很可能一进森林就被盯上了，不管怎么说，我觉得那片林子里不会有这样的地牢，这里大概在很远的地区。萨拉查，我们一定得逃出去。”
　　萨拉查微微侧转过头，静听好友话语中的决心和安慰，他与戈德里克一样对那人所说的一切感到疑虑，本能地，他内心涌起一阵冰冷的危机感。潮湿的空气令人窒息，他感觉到自己被戈德里克轻轻扶起，靠在他腿上。萨拉查对此没说什么，阖起眼眸，任由黑暗将他吞没。

　　注释：
　　[1]固埃：人称“庞大的固埃”，巨人部落的首领，在罗琳的《霍格沃茨，一段校史》中有提及。